牟宗三“一心开二门”思想下的佛教知识论探析

2017-03-12 03:00宁志强
文化学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牟宗三康德科学知识

宁志强

(山西工程技术学院,山西 阳泉 045000)

【哲学文化】

牟宗三“一心开二门”思想下的佛教知识论探析

宁志强

(山西工程技术学院,山西 阳泉 045000)

牟宗三将“一心开二门”看成有普遍性的模型,可适用于儒、释、道。“一心开二门”亦可罩及佛教科学知识论,牟宗三认为“遍计所执亦有相当谛性”。牟宗三作为儒家本位者,故学界重视其“良知坎陷”说,而对其在佛教开出科学的思想没有足够的重视。人类实践所唯之心不必只是道德的。若自觉地要求科学知识的执著,即有“明的无明”。在牟宗三判教思想下,鉴别佛教诸宗对保有科学知识的可能性。如果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解读,般若有“荡相遣执”之妙用,可扫除“定势”对知识生成的障碍,有益于学习迁移。牟宗三“一心开二门”思想下作为现象的科学知识亦可以有康德物自身的意义。

牟宗三;一心开二门;明的无明;天台判教

在当代新儒家的思潮中,牟宗三特别凸显“内圣开出新外王”。其“良知坎陷”说是新儒家开出外王事业的代表性主张。“良知坎陷”说主张通过良知本心自觉坎陷为识心以开出科学和民主。“良知坎陷”说从其理论出发点来看,与“一心开二门”有着紧密的联系。牟宗三在对《大乘起信论》的诠释中,特别强调“一心开二门”这一思想的重要性。他将“一心开二门”架构看成一个有普遍性的共同模型,可以适用于儒、释、道三教,甚至可以罩及康德的系统[1]。追溯“良知坎陷”说的理论基础,可视其为“一心开二门”架构在儒家中体现。牟宗三作为儒家本位主义者,自觉地突出“良知坎陷”说。然而,毕竟人类实践所唯之心不必只是道德的,当然亦可以有“一心开二门”在佛教的展露。在牟宗三思想中,“一心开二门”是否可在佛教中展开而开出科学知识呢?佛性的观念认为,成佛当具备恒沙佛法,科学知识作为“不相应行法”,亦不可排除在外。佛家重在讨论转识成智,但也可以言俗谛,原则上是可以有亦需要有科学知识的。牟宗三在《二谛与三性:如何安排科学知识》一文中有过系统论述,可以说作为现象的科学知识可通于“物自身”。

牟宗三顺天台宗智者大师判教思路,从存有论的角度对天台宗判教进行诠释,以“般若”与“佛性”两观念作为研究佛教哲学史的纲领。本文顺牟宗三思路,从藏、通、别、圆四教角度,分别论证四教保有科学知识的可能性,鉴别四教对科学知识保有的顺适程度。依据认知心理学中迁移理论来论证般若之“荡相遣执”妙用对学习迁移的积极影响。

一、牟宗三对“一心开两门”思想的创造性诠释

《大乘起信论》相传为古印度马鸣菩萨造, 以南朝梁真谛译本最为流行。牟宗三对《大乘起信论》思想有深入研究和阐述,并对其真伪问题有所讨论。牟宗三认为,《大乘起信论》是印度僧人真谛在中国所造,而且推断还有中国僧人参与编撰。

《大乘起信论》云:“摩诃衍者,总说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法,二者义。所言法者,谓众生心。是心则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依于此心显示摩诃衍义。何以故是心真如粗即示摩诃衍体故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所言义者,则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体大,谓一切法真如平等不增减故二者相大,谓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故三者用大,能生一切世间出世间善因果故,一切诸佛本所乘故,一切菩萨皆乘此法到如来地故。”

论云:“显示正义者,依一心法有二种门。云何为二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是二种门皆各总摄一切法。此义云何以是二门不相离故。”

依据以上论,牟宗三在《佛性与般若》一书中指出,《大乘起信论》中的肯定一超越的真心,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此真心不可以种子论,以之可为一切法的根源,可说明一切流转法和清净无漏法之可能。一切法都依止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这就表示自性清净心可以开出两门,一为生灭门,指的是“生死流转”的现象,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二为真如门针对无漏清净法而言。一心虽开了二门,却不是二门各自含摄各自所对之法,而是任何一门都可以自己的方式“各总摄一切法”。真如门还灭地总摄一切法,生灭门的方式则是流转的方式[2]。

真如心可直接生出清净法;但对于生灭流转法则不能以直接的方式说明,必须经过一个曲折,即无明的插入,《起信论》讲无明比作风[3],无明风一吹动,平静的心湖即起波浪。波浪不是水的本性,波浪之兴起源于风,风是没有根的,只是空气的振动,所以风一停止,波浪也随之消失。牟先生指出“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底大总相而且同时亦即是一切法门之体”,真如心与现象并无隔绝,分别来说有流转门与还灭门二门,圆融的讲流转门与还灭门并不分离。

牟先生强调这一模型的普遍性,甚至可以罩及康德的系统。按照康德哲学,“自由”“灵魂”“上帝”等理念,都只是“设准”,知识无法达到它们。康德不承认人有“智的直觉”,将“自由”归属于“智思界”,而将行动归属于“感触界”。可见,康德承认感触界中行动,亦肯定其原因是属于智思界,但此两世界是分开为二的。若以“一心开二门”罩及康德的系统,则行动本身当可以上通清净门,但康德却漏掉了此思想。我们的行动有时是现象,有时亦可以是物自身身份。既然有现象,就应该有物自身,现象与物自身就如同生灭门与真如门,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本体之区别,只是两种不同的呈现而己,是一物之两面[4]。

二、“明的无明”——牟宗三对佛教如何保住科学知识的讨论

(一)牟宗三对佛教如何保住科学知识的讨论

对于“如何开出科学知识”这个问题,牟宗三的第二个途径是“明的无明”。依佛教看,现象对无执的“般若智”时,即有物自身的意义。牟宗三在《中国哲学十九讲》一书中,对佛教如何保住科学知识有专门的论述。在《二谛与三性:如何安排科学知识》一文中,牟宗三认为,“按照佛教传统说,《中论》言真俗不二,于俗谛没有独立的意义,不仅空宗如此,唯识宗亦是如此。唯识宗就缘起法而说三性,同样是讲缘起即如其为缘起而观之,不增不减,就是空。”唯识宗之遍计所执是就依他起而执着成的那些定相而说的,牟宗三视康德的十二个范畴为佛教中遍计执而成的相。此时当然不能显现圆成实性。因此要就着缘起法之依他起,去除遍计所执,即显圆成实性。此处之圆成实性即有物自身的意义。

牟宗三看来,虽然科学知识即属遍计执,但也应有相当的谛性。此为其超越传统观点之处。但并非是所有遍计执都有谛性,而是其中属于科学知识的部分确有谛性。为开出科学知识牟宗三在此处采用“一心开二门”的架构。遍计执虽是现象,但仍与物自身不一不异。范畴仍是定相,即依他起,因佛教言“除病不除法”,依般若智心荡相遣执,如幻如化的法一个也未去除。若依此,保住范畴也就保住科学知识。

(二)依据天台宗判教来看四教保有科学知识顺适程度

1.藏教中科学知识的保有

智者依《法华》“贪著小乘三藏学者”,依此等文故名小乘教为藏教,也就是原始佛教。小乘精神主要为:从观法方面说为析色入空,即析法空。主要是就因缘和合而成的法,若分析而拆散之,便见其空,这是不彻底的观法。藏教的特点是“恩不及物”,化缘已尽灰身入灭,科学的研究对象也就是缘起法,藏教无法保持缘起法的存有,因此“不相应行法”亦不能持有,藏教中科学知识中的范畴没有其合法性,因此不能开出科学知识。就藏教观法的特点而言,藏教析法空拆散缘起法,以见“缘起法”之空。这种解释“空”的办法当然是不彻底的,如将此研究对象拆散来看,不符合科学系统整体论的观点,没有系统论观点支持就不会有现代科学成就。若以析法空观法来研究对象,析法空只会认为任何对象本身都具有一定的寿命,终究归于生灭无常,而不去在意如何保有对象。因此藏教无法保证科学知识的存有基础。

2.龙树学限定意义之通教中科学知识的保有

天台智者多以共般若之经及空宗之论为通教。牟宗三判通教主要依据天台之判,但认为天台智者判通教有不恰当之处,因此牟宗三对通教重新判别。并将通教划分为无限定意义之通教和有限定意义之通教。牟先生认为无限定意义之通教就是般若部中般若融通淘汰之精神及龙树学的中观精神。有限定意义之通教专指龙树学所表现出的有限定的特殊之教相。就龙树学通教而言,能否开出科学关键在于能否保证“缘起法”“不相应行法”和“识心之执”的存有。通教的内容来看:从观法方面说,为体法空,这是由缘起性空而言空,以诸缘生法无自性而当体即空,非必经由分析拆散而至于空。对于科学研究对象,不必像藏教只能由生灭无常来看待科研对象。通教在“体法空”之观法下行菩萨道而不舍众生也可以有科学知识。但依靠“悲愿”,没有必然的决定之,这就说众生需要科学才有了科学的必要,若众生不需要科学则不必研究。若众生需要医学来治疗疾病,则研究医学,但对于数学与物理无迫切需要则不能有其存在的意义。通教仅凭“悲愿”来保证科学知识,虚浮无实力,未有确定性。

3.别教中科学知识保有

牟宗三认为天台智者判别教未能将阿赖耶识系统和如来藏系统清晰分开。牟宗三对二系统进行了区别,以阿赖耶识说明一切法之根源为始别教;以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说明一切法之根源为终别教。

具体到唯识宗如何开出科学知识。唯识宗讲三性:遍计执性、依他起性与圆成实性。其中遍计执和染依他,含有一现象界存有论,复由现象界的存有论联想到“遍计执”和“依他起”的科学价值。牟宗三指出:“依今日观之,遍计执就是康德所说的范畴决定成的种种相。”这种种相恰恰是科学知识之所以可能的基本形式条件。《佛性和般若》提到:“吾人不但于幻化依他中过幻化的现实生活,而且亦当在计执中获得科学知识的现实生活”。唯识宗安立阿赖耶识,即已经涉及一切杂染存在法之根源,可以解释并保有“缘起法”“不相应行法”。唯识宗对于“涅槃还灭”,则通过正闻熏习而起转依时,转识依为智依,而成为大圆镜智,这就使科学知识作为“执的存有论”而可以与“无执的存有论”相通,作为现象的科学知识可以具有物自身的意义。但又因唯识宗认为“阿赖耶识为主,正闻熏习是客”,依靠正闻熏习则成佛没有必然性,科学知识的物自身意义不能有彻底的安顿。

终别教是《大乘起信论》之真心系统,以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作为一切法的根源,可说明一切流转法和清净无漏法之可能。一切法都依止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这就表示自性清净心可以开出两门,一为生灭门,二为真如门。终别教既能开出生灭门,则有开出科学知识的可能性。科学知识的对象既为缘起法,在无量四谛之下必可以保有。与始别教相同,终别教使科学知识作为“执的存有论”而可以与“无执的存有论”相汇通。虽能保证作为缘起法的科研对象的存有,但终别教认为作为知识对象的缘起法本身仍是由无明而成就。法性与无明异体不即,成佛须灭断九界差别法始可。作为差别法的知识对象是由无明而显现,终究与真如心为二,一面是无明,另一面还需有缘修还灭的另外工夫,这就虽可以有“无执的存有论”的意义,但未至理事圆融之境地。

4.天台宗科学知识的保有

牟宗三认为天台宗是佛教在中国发展的最圆满形态,天台宗所宗的《法华经》高于其他佛经。《法华经》所说的不是特殊的教义和教法问题,而是佛之本怀。教义和教法是佛之第一序的问题,而佛之本怀是第二序的、更高一层的问题。第二序的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于别经,而是开权显实,发迹显本。就更深层次的内在义理而言,即是智者显发的“低头举手皆成佛道”。“低头举手皆成佛道”其中蕴含着“即”字。此“即”字就是《维摩诘经》中“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之“即”。菩提涅槃是即于烦恼生死而成。

天台宗认为,凡夫之行或小机之行皆可成佛,如果定要割断凡夫之行而成佛则佛终不能成,科学知识必可以保住。牟宗三指出科学知识可以视为有谛性的方便权说。在此基础上,天台圆教是对一切法有一根源的说明即存有论的说明的圆教,因此可以保住“遍即执性”而保住知识对象。在天台宗“低头举手皆成佛道”观念看来,科学知识有谛性的执著视为“方便权说”就可以解决。《法华经三大部读教记》卷第十一曰:“方者秘也,便者妙也。更以妙达于方,即是真秘。点内衣里无价之珠,与王顶上唯有一珠,无二无别。指客作人,是长者子,亦无二无别。如斯之言,是秘是妙”。智者大师认为“方便”和“真秘”并非分而为二,而是和而为一,“方便”是“是秘是妙”。由此可知,科学知识一类的“方便”不仅仅是通向佛教智慧的途径,而且它本身就蕴含着佛教真谛和康德物自身的意义。无明与法性同体相即,融止观于性具,故为实践的存有论,境即是智,智亦即是境,成为一真实的圆教,在此意义下成就的科学知识比通教和别教语境下保有科学知识更有确定性和必然性。

三、般若之“荡相遣执”对学习迁移的积极影响

般若,意为“智度”即以智慧到彼岸,是六度中之最高者。牟宗三对佛教哲学史的研究是从《大般若经》和《大智度论》开始的。牟宗三认为《大般若经》所建立的般若思想“只是一个融通淘汰之精神,一荡相遣执之妙用”。它不是分解地说法立教义,但只是所已有之法而荡相遣执,皆归实相。“实相一相,所谓无相,即是如相”。般若是大小乘之共法,是无诤法,无任何系统,亦无任何教相。般若荡相遣执之妙用对于佛教开出科学知识是否有积极作用?传统佛教无意说明科学知识,因其目的在于解脱,而不在说明知识,而我们现代人则需要考虑般若精神对于知识开出是否有积极作用这个问题。借助认知心理学迁移理论可以很好说明般若的积极作用。

迁移是学习的普遍特征,任何学习都存在迁移现象[4]。积极的迁移将影响能否学到的知识、技能有效地解决当前的问题。科学知识的作用在于解决问题,因此应尤为重视影响学习迁移的条件。学习迁移即在一种学习中获得的经验对另一种学习所产生的影响。从先前学习对后继学习的消极影响方面来讲,有定势的作用[5]。定势指先于一定的活动而指向该活动的一种心理准备状态。当后继学习是先前学习的同类课题,定势能够对后继学习起到促进作用,当后继学习与先前学习不是同类,或是需要灵活变通的相似任务时,定势干扰后继学习,对学习迁移起阻碍作用。定势有时会妨碍问题的解决,当熟悉一个物体某一项功能,很难看出其他功能。般若智之妙用即是荡相遣执。正如《大般若经》云:“一切法皆不合不散,无色无形,无对一相,所谓无相”。以般若智扫除科学研究中的定势,有助于创造性思维产生。

四、结束语

牟宗三对中国哲学如何开出科学知识,依佛、儒之异,可有“良知坎陷”说和“遍计所执谛性”说两种进路。牟宗三以“遍计所执谛性”“不相应行法”来讲科学知识,在佛家视为最无价值处发现其价值,这正是其高明之处。顺牟宗三“遍计所执谛性”开出知识论的思路发展,思考佛教的世俗化。本文从以天台判教思想展示诸宗开出科学知识的可能性,并认知心理学角度探索般若“荡相遣执”对知识的积极作用。在天台圆教下作为现象的科学知识亦可以有物自身的意义。

[1]颜炳罡.整合与重铸—当代大儒牟宗三先生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牟宗三.佛性与般若[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

[3]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

[4]孙雪雷.在牟宗三对《大乘起信论》的研究与诠释——以华严思想的流变为线索[D].陕西师范大学,2010.

[5]石岩.高等教育心理学[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董丽娟】

B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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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11-0076-05

2017-08-09

宁志强(1986-),男,山西太原人, 助教,主要从事中国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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