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晕”的解构:本雅明对“政治审美化”的批判

2017-03-12 03:00
文化学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本雅明大众美学

李 岩

(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文学评论】

“灵晕”的解构:本雅明对“政治审美化”的批判

李 岩

(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文章以本雅明的“灵晕”艺术范畴为主要分析对象,从艺术批判的独特视角出发,一方面挖掘“灵晕”的消散所蕴含的革命潜能,有益于完善艺术政治化理论,同时展示其对法西斯“政治审美化”的批评模式。在后现代政治即审美本身这一语境下,本雅明政治美学思想无疑对中国后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本雅明;灵晕;政治审美化

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固守自己的理想和信仰,用生命和艺术与黑暗时代的政治灾难和道德解体抗衡,为了人类的自由生存而成为现实澄明的启迪力量。其文艺理论涉及政治审美化问题,通过现代社会的艺术生产理论来折射政治问题,附以技术手段,完成“政治审美化”(aestheticization of politics)的批评模式。本雅明对现代技术,尤其是摄影技术在艺术与政治领域的关联性阐释表明“本雅明是在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行事,因为‘他发表的东西没有任何庸常之处’”[1],尤其体现在其“灵晕”的消散理论,为彼时的马克思主义革命斗争及当下的后马克思主义美学提供了积极的借鉴意义。

一、“灵晕”的消散使权威性和神圣性丧失

作为天才般创见的一部分,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Das Kunstwerk im Zeitalter Seiner Technischen Reproduzierbarkeit)中,本雅明提出现代技术,尤其是照相机的发明,使艺术得以在社会空间里随意流动,导致了艺术品“灵晕的消散”,由此改变了传统艺术的本真性质和地位。其目的在于两方面:一方面肯定了在艺术政治学中挖掘灵晕消散蕴含的革命潜能,另一方面是为了批判法西斯主义利用现代技术歌颂战争美学。“灵晕”(aura)一词在本雅明的文艺批评理论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意指艺术作品的“原作”在场由于在时间和空间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使自身呈现出权威性和神圣性,从而不具有复制性。在本雅明看来,“原作的在场是本真性存在的先决条件。”[2]本真性与技术,包括复制能力,是相抵触的。原因有二,其一,拿摄影技术来说,由于镜头通过自由调节可捕捉肉眼无法捕捉的细节而使一切一览无余,包括自然视线之外的景物;另一方面,技术复制使原作的摹本——如以照片形式或唱片形式——出现在欣赏者需要的任何地方,且数量根据生产和消费需求而确定。为此,艺术的“原作”本真性受到扰乱,其膜拜价值(Kultwert)被展示价值(Ausstellungswert)取代,艺术作品原初的表现崇拜的巫术、宗教仪式价值也大打折扣。真品和赝品鱼目混珠,依据“本真”建立的绵延性的历史证明也被逼入绝境,“本真”就此丧失。本雅明把这种体现权威性和神圣性的本真的丧失称之为“灵晕”的消散。

二、“灵晕”的消散带来艺术的社会功能的改变

“当衡量艺术产品的本真标准失效时,艺术的整个社会功能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艺术的根基不再是礼仪,而是另一种实践:即政治。”[3]灵晕的消散使大众与复制的艺术品距离拉近,复制的艺术品无需依附于原作,而是成为一个新的审美研究对象。审美内容和审美方式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机械复制改变了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进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审美主体急剧扩大,不再只是属于上流社会的资产阶级,“小圈子里的艺术 ”的樊篱被逾越,无产者大众也参与到审美活动中。复制艺术加强了艺术的大众化和民主化,增强了平等意识,新的审美秩序建立起来。可见,科学技术极大地推动了大众文化的现实活力,有利于大众掌握并运用复制技术来抗拒资本主义异化了的社会,摆脱资产阶级的剥削和统治,用大众文化展开对异化现实的批判与颠覆。

这里,本雅明的“政治审美化”批判模式明显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将技术的进步视为现代社会的政治事件,努力释放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潜在的无产阶级的解放力量。赵勇认为本雅明的政治立场与其艺术倾向建立起一种逻辑勾连,并评论到:“与其说他是迷恋技术,不如说他是迷恋技术释放出来的革命能量。因此,隐藏在本雅明技术决定论背后的东西毫无疑问应该是政治。”[4]批量生产的大众消费品使原有的艺术生产关系发生变化,大众由文化的接受者转变为合作者,从消费者转变为生产者,使旧有的社会生产关系在艺术复制技术的先进形式作用下被冲破、瓦解。艺术的存在方式和社会功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变。

正是这种技术复制改变艺术使命的观念,引发了阿多诺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争议与批评。这就是20世纪30年代西方学界有名的——作为美学事件与哲学事件的——“阿本之争”(The Adorno -Benjamin Debate)。基于理论旨趣的种种差异,尤其是本雅明(和布莱希特)持“斗争”哲学立场,而阿多诺持“否定”哲学立场,导致两人对大众文化艺术的态度根本对立,可以说这场哲学事件实为阿兰·巴迪欧所说的“事件哲学”(Philosophy of Event)——即“将‘事件’嵌入到‘存在’(本体论)、‘主体’(主体论)、‘真理’(认识论)与‘忠实’(伦理学)之中,对‘存在’与‘真理’进行事件化的全新阐释。作为嵌入存在论的楔子,事件使存在事件化,事件因而获得本体论的地位。”[5]阿多诺秉持传统的精英意识,认为真正的艺术欣赏与接受是一个充满痛苦的过程,鄙弃大众的审美参与娱乐性和虚假性纠结在一起;另一方面,他认为文化工业加强了工具理性的肯定形象,通过大众传媒、出版行业等形式向大众灌输一种统一的形式和标准化的情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渗透。总之,阿多诺坚持艺术的自主性。反之,本雅明则是站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上,从艺术之外的社会视角勾连现代技术与政治的艺术政治化导向。这是一种极具实践意义的辩证批评,詹明信(Fredric Jameson)称之为具有共时性,至少具有横向性的“居间”[6]的方法,即在不同层次之间建立联系,互不认同也不相互合并,就像艺术与复制技术之间那样,有辩证关联,又相互独立。

三、对法西斯“政治审美化”的批判

本雅明也注意到法西斯主义对复制技术的“合乎逻辑”的运用,使灵晕没有轻易地消散,而是转化为大众对纳粹领袖及法西斯战争的价值膜拜。詹明信对此评价为:“如果纳粹主义本身对应媒体出现的早期和比较原始的阶段,那么本雅明对它的文化战略反抗,特别是他的艺术观,恰恰在革命性上达到了技巧(及技术)的‘高级’程度。”[7]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后记部分,本雅明发起了对法西斯主义的“政治审美化”的反抗。他用警告的口吻提请大众注意法西斯的伎俩,“大众有权利要求改变财产关系;法西斯主义却寻求在保留财产的前提下给他们一个表现。法西斯主义合乎逻辑的结果是把美学引入政治领域。”[8]不同于本雅明、阿伦特提倡的“政治美学”所代表的广大人民的正义力量,法西斯美学是阻碍民主化进程的反动力量。它企图通过讴歌“魅化”的权威来俘虏、麻痹被动的静观大众,从而继续维护资本主义私有制,支配和统治无产者大众。身为德国犹太人的本雅明经由大规模的“反犹主义”行动已清醒地意识到人类自我异化程度之深,“以至于它能把自身的毁灭当作放在首位的审美快感来体验。这便是法西斯求助于美学的政治形式。”[9]而“未来主义”代表马里内蒂(Malineidi)、女导演里芬斯塔尔(Riefenstahl)等艺术家却甘为希特勒唱赞歌,把摄影、电影等现代技术应用于法西斯的意识形态宣传的生产中,把毁灭性的战争鼓吹为一项伟大的事业。本雅明“看透了法西斯主义在建筑和艺术上的美学趋势”,并毫不留情地反击道:“法西斯主义推行的美学应用艺术,应该用艺术的政治化来回答”[10],而他对法西斯“政治的审美化”模式的犀利、透彻的分析与无情的批判就是最好的回答。

总之,作为“欧洲最后的知识分子”,本雅明对待作为“政治审美”的大众文化持矛盾态度。“一方面,他惋惜光晕的衰落;另一方面,他希望这种发展可能导致艺术品的民主化。”[11]正如伊格尔顿所说,“尽管本雅明是被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培养成人的,但他却倾注全力于革命改造这一重任;因此,不论当今学术界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的个人阶级来源如何,本雅明的生平及著作对我们所有人都具有挑战性。”[12]这一评价是公允的,中肯的,而其“政治审美化”的批评模式无疑影响了后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其中关联更值得人们深入揣摩。

[1]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M].王凌云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165.

[2][8][9]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M].张旭东,王斑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234.263.264.

[3]本雅明.经验与贫乏[M].王炳钧,杨劲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268.

[4]赵勇.整合与颠覆:大众文化的辩证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47.

[5]宋伟.批判与解构:从马克思到后现代的思想谱系[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214.

[6]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320.

[7]Taylor,R.,translation editor. Aesthetics and Politics[C].London:Verso,1980.208.

[10][11]弗雷德里克·黑特曼.瓦尔特·本雅明——行囊沉重的旅客[M].李士勋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210-211.210-211.

[12]特里·伊格尔顿.瓦尔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评[M].郭国良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序言ii-iii.

【责任编辑:董丽娟】

I003

A

1673-7725(2017)11-0066-03

2017-09-01

本文系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阿伦特政治美学研究”(项目编号:L16BWW006)的研究成果。

李岩(1973-),女,辽宁沈阳人,文学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政治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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