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代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不能忽略的一个朝代,而元代的文学代表——散曲也随着时代政治的发展勃然而兴,而其中不能不说是许多文人学者共同努力的结果。而艺妓作为一个特殊的团体,在这时登上了舞台,她们与文人学者相交唱和,也促进了元代散曲的发展,而这其中,艺妓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也值得我们探讨。文章旨在分析在元代这个特殊的政治背景下艺妓与文人的尴尬地位,以及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艺妓与文人相交下对元代散曲的影响。
关键词:艺妓;文人;唱和
中图分类号:G2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11-0046-02
元代是中国散曲史上的黄金时代,成为了与唐诗宋词同等的重要地位。而元代散曲的勃兴,与有元一代的政治背景不无关系。元代散曲中有关妓女题材的作品大约有380首,其中内容多为描写妓女容貌,呈现妓女生活的,也有一些是文人才子赠给她们的。此外,也有一些是妓女自己所作的散曲,其中不乏感情真挚、文辞优美的佳作。文章首先分别分析元代艺妓与元代文人所处的环境及其地位,接下来通过艺妓与文人的相交来分析艺妓在元散曲的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一、元代艺妓地位
艺妓作为供人娱乐的一个群体,在历史上的地位一直很低,至元代到了一个极致。“ 七农、八娼、九儒、十丐 ”,可以说是艺妓身份的真实情况。《南村辍耕录》卷十七有云:“照拟杀他人奴婢,徒五年,拟决仗一百七下”,而“刑律私宰牛马仗一百……所以视奴婢与马牛无异”。在元代,杀死艺妓可以不用偿命。可见艺妓在元代的地位甚至到了与马牛等家畜同等低贱的地位。
元代的艺妓分为官妓与私妓。官妓是指入了乐籍的女子,她们归官府管,受官府调派,若想“从良”,需得官府的准许,除去乐籍,才能成为“良家女子”。而私妓则是指市井之中的艺妓,她们不受官府的管制,但是受老鸨的管辖。她们所受的压迫更多,老鸨唯利是图,“为几文口含钱做死的和人竞”,“向鸣坷巷里幽囚杀小卿,丽春园里迭配了双生”。此外,元代的法律规定“娼家出入止服皂褙子,不得乘座车马”,“诸倡优卖酒座肆人等不得穿着有金头面钗钏等物”。并有明确的良民、贱民之分,“名编户籍,素本齐民,谓之良;店户、倡优,官私奴婢,谓之贱。”
到元代这个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元代娼业较前代更为发达。据《马可波罗游记》记载:“新都城和旧都城近郊公开卖淫为生的妓女达二万五千余人。每一百个和一千个妓女各有一个特别指派的宦官监督,而这些官员又受总督管辖。” “那些以卖淫为生的妇女,除暗娼,人不知道以外,不许在城内开业,全部限制在郊区。正如我们前面所讲到的,那里有二万五千名娼妓。无数商人和其他旅客为朝廷所吸;不断地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娼妓数目这样庞大,还不够满足这样大量商人和其他旅客的需要。”
由此可知,在元代这样特殊的政治环境中,艺妓作为最下层供人取乐的玩物,毫无地位可言,在这种情况下,“从良”成为了她们唯一的心愿:《救风尘》的赵盼儿说:“因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拣个称意的?”《谢天香》中谢天香说:“怎生勾除籍不作娼,弃贱得为良”;《曲江池》李亚仙说:“争奈我心坚石穿,准备着从良弃贱”,她们心心念念着想“从良”,可是现实的残酷让她们美好的愿望也只能成为愿望。
因而聂钳弩曾这样饱含深情地写道:“娼妓是不被允许有节操的圣潔者,没有谁像娼妓一样憎恨性行为,以它为羞辱、为痛苦、为灾难,而无法摆脱。”
二、元代文人地位
元代作为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他们信服以武力征服天下的观念,对中原传统的科举取士不屑一顾。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蒙古统治者实行残酷的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政策,汉人的地位尤为低下。元代的政治制度对蒙古人极其优待,各级官吏“其长者蒙古人为之,而汉人南人贰焉”(《元史·百官志》),即使是“各道廉访司,必择蒙古人为使。”《元史·选举志一》记载:“(世祖至元)四年九月,翰林学士承旨王鹗等,请行选举法,……以为:‘贡举法废,士无入仕之阶,或习刀笔以为吏胥,或执仆役以事官僚,或作技巧贩鬻以为工匠商贾。”“小夫贱隶,亦以儒为嗤低”。元代的文人不再是昔日的天之骄子,而是沦为了最下层的低贱平民。
这些失意落魄的文人将求仕而不得出路的无奈与怀才不遇的悲愤寄托在能够有效让自己宣泄对时境不满的散曲上,而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儒家学派的忠实拥护者,即使在元代地位受到冲击,但作为儒生的清高,使他们放不下面子与那些戴翻毛羊皮帽大啃羊腿的统治者们同流合污,而作为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得把对现状的不满融入散曲中。这对散曲的发展有重大的影响。
三、元代艺妓与文人相交唱和
由于艺妓地位低下,作为社会底层低贱百姓的代表,没有人会愿意收录她们的作品,以致现如今我们可见到的艺妓的作品寥寥无几。在《全元曲》中共收录6位艺妓的作品,其中有小令4首,套曲3套。据《青楼集》、《南村辍耕录》等书的记载,能作词曲的艺妓还有张玉莲、珠帘秀、梁元秀、张怡云、解语花、刘燕歌、连枝秀、般般丑、一分儿、小娥秀等。而其中最为人知的艺妓,莫过于珠帘秀了。
珠帘秀是有元一代出名的艺妓,《青楼集》说她“姿容殊丽,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名公文士颇推重之。”可见她在杂剧当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元代后辈艺人都尊称她“朱娘娘”。珠帘秀的散曲写得也很好。如她的套数《[正宫]醉西施》:
检点旧风流,近日来渐觉小蛮腰瘦。想当初万种恩情,到如今反做了一场僝僽。害得我柳眉颦秋波水溜,泪滴春衫袖,似桃花带雨胭脂透。绿肥红瘦,正是愁时候。
[并头莲]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薄情在何处秦楼?赢得旧病加新病,新愁拥旧愁。云山满目,羞上晚妆楼。
[赛观音]花含笑,柳带羞。舞场何处系离愁?欲传尺素仗谁修?把相思一笔都勾,见凄凉芳草增上万千愁。休、休,肠断湘江欲尽头。
[玉芙蓉]寂寞几时休,盼音书天际头。加人病黄鸟枝头,助人愁渭城衰柳。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余文]东风一夜轻寒透,报道桃花逐水流,莫学东君不转头。
这首套曲引用了前代诗词的旧句,如欧阳修《生查子》词句:“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李清照《如梦令》中的词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秦观《江城子》中词句:“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严蕊《卜算子》词句:“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足见珠帘秀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全曲通过人物的心理描写,塑造了一位因被遗弃而痛苦、而怨恨,但并不绝望,仍对爱情充满执着追求的女性形象。
由于艺妓处于社会最底层,她们不受礼教的束缚,可以畅所欲言,且行为较一般女子也更为放纵。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她们练就了泼辣的性格。而处于元代处处被压抑的文人来说,他们更需要畅意直言,因而也创作出许多以泼辣女子为主人公的散曲作品。如关汉卿的《[仙吕]一半儿·题情》: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这首散曲中的女子似嗔似怒,一言一行都显得十分活泼生动。
根据《青楼集》记载,艺妓当时与许多著名文人都有交往。由于艺妓容貌姣好、技艺超群,再加上她们自身所带有的文学素养,对文人的作品多加肯定和青睐,失意潦倒的文人在她们那里可以得到作为读书人的高贵姿态和优越感,这大大激发了文人的创作热情。
《析津志辑佚·名宦》中这样描述关汉卿:“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是时文翰晦盲,不能独振,淹于辞章者久矣。”关汉卿作为元代杂剧大家,他创作的剧本被多次搬上台演出。而珠帘秀作为“杂剧为当今独步”的优秀杂剧女演员,能够极其出色的完成表演并满足关汉卿对剧本所赋予人物的期待,再加上珠帘秀本人也十分富有才华,这样的艺妓能得到杂剧大家关汉卿的青睐也是无可厚非。关汉卿还作了散曲赠给艺妓珠帘秀,如《[南吕]一枝花·赠珠帘秀》:
轻载虾万须,巧织珠千串,金钩光错落,绣带舞蹁跹。似雾非烟,妆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摇四壁翡翠浓阴,射万瓦琉琉色浅。
[梁州]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杨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潇潇,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杨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
[尾]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儿里奇擎着耐心儿卷。
这首散曲是关汉卿赠给珠帘秀的,散曲巧妙运用借喻、谐音和双关的修辞手法,表达对珠帘秀的深厚情谊。散曲中多处出现“珠”、“绣”、“莲”等与“珠”、“帘”、“绣”等相同或读音相近的词,散曲处处写用珠子串成的帘子,实则是暗写珠帘秀,在表现关汉卿才情的同时,也可以看出由于艺妓的影响,元代文人创作散曲风格更加直率、通俗。
艺妓虽处于社会下层地位,但作为女子,对爱情亦有憧憬。她们欣赏文人才子的博文才学,因此作为社会底层的艺妓他们对同样处于社会底层的书生青睐有加,文人书生的才华成为联系他们感情的重要纽带。如《云窗梦》中郑月莲就公开声言:“你爱的是贩江淮茶数百船,我爱的是撼乾坤诗百联;你爱的是茶引三千道,我爱的是文章数百篇”。因而,古时艺妓对文人——即使是落魄的文人——也备加青睐。由于元代艺妓对爱情理想的追求,使得元散曲中颇多以书生妓女作为爱情对象的作品。唐传奇和笔记小说所载的郑元和与李亚仙的故事、韦皋和玉萧的故事、民间传说中的王魁与桂英、双渐与苏卿的故事等都被大量化用。如郑光祖的《[南吕]梧桐树·题情·尾声》 说:“我青春,他年少,玉箫终久遇韦皋。万苦千辛休忘了。”再如徐琰的《[双调]蟾宫曲·青楼十咏·言盟》也说:“同生同死,同坐同行。休似那短恩情沒下梢王魁桂英,要比那好姻缘有前程双渐苏卿 。”早在北宋崇宁年间,张五牛所编的《双渐小卿》诸宫调已载有此故事, 写庐州妓女苏卿与书生双渐相恋, 但双渐贫穷,无力迎娶苏卿。茶商冯魁以三千茶引强娶苏卿, 以茶船载往豫章。双渐得官后赶至豫章,月夜江上奏琴,苏卿闻声出见,双双远走高飞。这故事由于充分表现了艺妓的爱情理想和穷书生的补偿心理,广泛流行于宋、金、元三代,对元散曲的影响尤为深远。
元代文人由于常年流连青楼,在玩乐享受的同时也着力描写妓女的容貌。如徐再思的《[双涮]寿阳曲·醉姬》:
绯霞佩,金缕衣,枕东风美人深醉。便休将玉箫花下吹,怕惊回海棠春睡。
如王和卿《[仙吕] 醉中天·咏俊妓》:
裙系鸳鸯锦,钗插凤凰金。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更待褒弹甚,掺土也似姨夫斗侵。交他一任,知音的则是知音。
再如吕济民《[双调] 蟾宫曲·赠玉香》:
可人儿暖玉生香,弄玉团香,惜玉怜香。画蛾眉玉鉴遗香,伴才郎玉枕留香,捧酒卮玉容喷香,摘花枝玉指偷香。问玉何香,料玉多香。见玉思香,买玉寻香。
这些散曲中,文人们用“绯霞佩”、“金缕衣”、“鸳鸯锦”、“凤凰金”、“玉生香”、“玉团香”等等艳丽的词来形容艺妓的貌美,可见文人与艺妓相交颇深,对她们的容貌十分熟悉。风流放纵的艺妓与文人交往,使得文人在创作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她们的影响,曲风渐趋艳丽。另外,文人把艺妓作为自己作品的描写对象,这大大拓宽了散曲描写的对象,对散曲发展有一定的影响。
四、元代艺妓对元散曲的影响
有元一代,艺妓与文人地位低下,他们近乎相同的低贱身份让他们火星撞地球般的走到了一起。艺妓欣赏他们的才华,对他们的作品交口称赞;而文人欣赏艺妓的貌美,能够从她们身上得到以往身为读书人的优越感,他们互相慰藉,互相欣赏。在那个“不敬书生敬财主”的时代,文人的人格尊严遭到了摧残,身份价值急剧跌落 ,从而使他们沉沦下层 ,志不得伸,产生了愤懑、悲观、失意的心理。大量以儒为业的文士沦入社会最底层 ,倍感屈辱地混迹于娼丐之间。他们流连于烟花场所,与艺妓交往甚密,由于艺妓的大胆、泼辣的性格,因而或多或少影响着文人的创作风格,散曲风格变得通俗,大胆,坦率,泼辣。概而言之,或许艺妓对元代散曲的发展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艺妓对元代散曲风格的形成与内容的丰富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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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夏庭芝.青楼集笺注[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5]罗斯宁.元代艺妓与元散曲[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
作者简介:廖琳(1992.6-),女,汉族,在读硕士研究生,广西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