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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消费作为一个跨学科的复杂概念,对其研究还处于探索阶段。关于生态消费的内涵、本质、实现方式等,学界尚未形成一致的意见。早在19世纪,马克思就探讨过生态消费的相关问题,只是当时还没有明确提出生态消费这一概念。深入挖掘和探讨马克思的生态消费思想,对于把握生态消费的真实意蕴,帮助我们更好地开展生态文明建设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消费作为一种满足人的需要的方式,对人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厘清生态消费是满足人的真实需要的消费之前,需要对人的真实需要作马克思主义的界定。人的真实需要与人的虚假需要相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一定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人的生存和发展所必要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就是人的真实需要。真实需要的满足,能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虚假需要则是对人的生存和发展来说不必要的、甚至有害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人的虚假需要阻碍人的全面发展。因此,是否能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是区分真实需要与虚假需要的重要标准。
人的需要主要有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人与其他动物一样,要维持其生命离不开各种物质需要。物质需要是人与一般动物共有的需要。人的基本需要是物质需要。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要创造历史,就必须要生存,要生存就离不开“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1]。物质需要的满足情况与自然界的实际状况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一方面,物质需要的满足程度受到自然界的规定和制约。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人类对自然界的开发和利用水平,影响着人的物质需要的满足程度和水平,或者说人类能动地改造自然界的能力状况决定着人的物质需要的满足程度;另一方面,物质需要的性质和状态又反过来规定和制约自然界的状态。按照性质和状态的不同,可以把物质需要分为真实的物质需要和虚假的物质需要。真实的物质需要,即有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物质需要,其被满足的过程建立在对自然界的合理开发和利用基础上,不会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虚假的物质需要,即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物质需要,其被满足的过程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无度开发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基础上,会造成资源枯竭、环境破坏,影响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人的物质需要附属于资本的需要,是服务资本增殖的工具,与人的全面发展相悖,是虚假的物质需要。
资本增殖并非资本的自我增殖,而是通过无偿占有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来实现。工人与资本之间是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资本要增殖离不开工人的剩余劳动,工人要生存离不开资本的雇佣。资本要实现持续增殖,必须保证工人能够持续地参与到资本主义生产中。为此,资本家必须以“工资”的形式返还工人在必要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用于满足工人及其家庭生存所必须的最基本的物质需要。工人基本的物质需要或必要的物质需要也是资本的需要。这种需要的满足仅仅为了使人能够像一般动物一样苟延残喘,服务于资本增殖,而不是为了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可见,在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人的物质需要主要表现为虚假需要。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人的物质需要是否得到满足及满足的程度如何,都不能确证人的本质力量,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这种虚假需要被满足的过程也是生态环境被破坏的过程。
人还有精神需要。人的精神需要使人与一般动物区别开来,是人作为社会动物所具有的高层次需要。人的精神需要具有明显的社会性特点,主要包括人的信仰需要、认知需要、道德需要、情感需要等多个方面。十九世纪中叶,马克思在研究政治经济学的过程中提出了“没有需要,就没有生产”[2]的思想。相应地,在社会生活中,没有精神需要,也就没有精神生产。精神生产的状况能够反映出社会成员精神需要的状况。马克思指出,“人的精神生产的性质由一定的社会结构和人对自然的一定关系所决定。”[3]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精神生产的性质取决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及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自然的关系。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主要表现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根本对立。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自然之间是一种相悖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受“一定的社会结构和人对自然的一定关系”所决定的人的精神生产的性质是资本主义的性质,精神生产是为了满足资产阶级的精神需要,不是为了满足广大无产阶级的精神需要。这种精神需要和精神生产是反动的和落后的。马克思认为,要变资产阶级的精神需要为无产阶级的精神需要,必须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精神需要也是虚假的精神需要。
资本主义消费的目的不是满足人的真实需要,而是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是一种异化消费。异化消费激化了人与自然地矛盾,产生和加剧了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作为满足人的真实需要消费是生态消费,生态消费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消费,是复归人的本质的消费。生态消费在资本主义社会难以实现。共产主义社会是“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4]。在共产主义社会,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都是人的真实需要,作为满足人真实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的对物及对象的全面占有(区别于私有制商品经济下的片面占有)是一种真实的占有(消费在共产主义社会的新形态)。生态消费是满足人的真实需要的消费。
关于人的本质,马克思曾多次论及。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是劳动。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强调人的本质是需要。著名学者赵家祥认为,马克思指出的人的本质是需要这一界定,相对于前两个界定而言,在内涵上更加深刻,在外延上更加宽泛,“它不仅涵盖了前两个界定的内容,而且揭示了前两个界定的原因,在不少方面超越了前两个界定的范围”[5]。马克思所说的人本质是需要,指的是人的真实需要,非人的虚假需要。在马克思看来,作为人的本质的需要是能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不是阻碍人的全面发展的人的需要。人的虚假需要,即阻碍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不仅不能确证人的本质力量,还会使人与人的本质相疏离。消费是满足人的需要的手段。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需要普遍表现为虚假需要。这种需要是资本的需要。资本满足人的需要的目的不是为了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而是为了促进资本的增殖。工人往往把需要的满足寄希望于消费,认为消费可以弥补异化劳动所造成的自身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损失。实际上,消费的本来意义并非为消费而消费,为满足人的虚假需要而消费,而是为了给他们提供一种更舒适、更美好的生活环境,促进他们的全面发展。通过适度的、合理的消费,人们能够对自身的创造性、自主性和能动性的魅力有更直观的和更深入的理解。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消费的本来意义被遮蔽。工人在生产过程中感受到的不是劳动的快乐,而是劳动的痛苦。劳动不能使工人的主体性得到彰显,相反,劳动使人的主体性得到压抑。
从表面上看,工人的消费是自由的,他们可以选择现在消费也可以选择以后消费,可以选择消费这个也可以选择消费那个,可以选择在这里消费也可以选择在那里消费……工人阶级看似自由的消费背后暗藏的是资本的意志,实际上并不自由,是在资本的操控下进行的。工人消费的内容、消费的方式和消费的目的都掌控在资本的手中。正如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阿格尔所指出的,这种“无止境的消费只是对这种劳动的一种暂时逃避”[6]。工人看似自由的消费,对资本的意义并不局限于经济领域,还包括社会政治领域。工人的消费不仅为资本增殖服务,也为维持和巩固资本主义统治服务。消费成了在异化劳动中失去了自由、迷失了自我的人们可以享受“自由”、找到“自我”的“根据地”,成了人们解除精神郁闷、逃避现实痛苦的“伊甸园”。工人的消费成了维护和加强资本主义统治的新的政治工具。人们通过消费,醉心于购物的喜悦及其它物欲的满足之中,感受到了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对资本主义制度产生了依赖感,使得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矛盾被遮蔽。大众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不满情绪被转移,误认为能够提供“自由消费”的社会就是健全的社会。在“自由”的消费中,工人阶级逐渐丧失了以往的革命斗志,变成了商品的奴隶,忘却了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的伟大历史使命。这也是异化消费最严重的后果之一。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虚假需要盛行,作为人的本质的真实需要得不到满足,人的本质力量无法得到确证。
生态消费是对异化消费的扬弃。虽然异化消费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但是异化消费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集中表现在促进资本循环的顺利开展上。生态消费也并非凭空而生,而是建立在对异化消费的批判继承基础上。因此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异化消费。生态消费与异化消费有着根本的区别。生态消费不是为消费而进行的消费,而是为满足人的真实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而进行的消费。人的真实需要既是具体的,又是全面的,指向人的全面发展。一方面,人的真实需要是具体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吃、喝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但是,如果加以抽象,使这些机能脱离人的其他活动领域并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它们就是动物的机能。”[7]满足人的具体需要的目的是使人具备参与其他社会活动的基础;另一方面,人的真实需要是全面的。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提出了著名的“三大社会形态说”。马克思指出,就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而言,人类社会的发展要依次经历由低到高的三种不同层次的社会形态,即人的依赖为基础的社会形态,物的依赖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形态。人的依赖为基础的社会形态与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形态,都是以人的片面发展的社会形态,人不能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在以人的全面发展为基础的社会形态中,人们能够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消费作为占有的一种形式,是对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
因此,在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形态中,人的消费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消费,是一种真实消费,也是一种生态消费。人们在消费的过程中,既满足了自身的真实需要,又确证了人的本质力量。总之,生态消费是对人的本质的复归的消费。异化消费不能满足人们的真实需要,不能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在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人们消费得越多,对资本的贡献就越大,与人的本质就越疏离。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在生产和消费上对人们进行着全面的控制。实施这种控制的目的,在经济领域表现为促进资本增殖,在社会政治领域表现为维护和巩固资产阶级的统治。资本家对无产阶级在生产和消费上进行的全面控制对社会各个领域都产生了消极影响。生态消费不是为消费而进行的消费,而是为了满足人的真实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而进行的消费。相应地,为生态消费而进行的生产,也是一种生态生产,即不是为生产而进行的生产,而是为满足人的真实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而进行的生产。由此可见,无论是在生产领域还是在消费领域,人都能够以完整的人的形式全面地占有自己的本质,使资本主义制度下在生产领域存在的异化劳动和在消费领域存在的异化消费都不复存在。因此,生态消费及其相关的每一个环节都确证了人的本质力量,实现了人的本质的复归。
在马克思看来,消费与人的关系比生产与人的关系更为直接、更为紧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能量交换,是人及社会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以异化的形态存在,不是为了服务人和发展人,而是为了服务资本和巩固资本主义统治。人们消费得越多,发展越受限制,与人的全面发展相对立的资本的力量就越强大。在异化消费中,消费对象成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完全异己的力量的财富”[8]。人们要使自己的虚假需要得到满足,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自身之外的自然界、自身之外的对象”[9]。在生产领域,资本逻辑盛行,在消费领域,资本逻辑也盛行。消费在资本的掌控下表现为对物的无限占有,自然资源与消费一道成了服务资本增殖的工具。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等一系列著作中,不惜笔墨地对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所带来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问题展开了论述。马克思认为,生态消费是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消费,与资本主义异化消费所导致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有着根本的区别。生态消费不仅能够满足人的真实需要,促进了人的全面发展,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还能协调人与人的关系,进而协调由之而决定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人与自然地和谐共生。
马克思所提出的生态消费,是对人与自然协调发展规律的遵循。他不仅把生态看作是一个自然的生态学概念,而且把生态看作是一个生态的伦理学概念。换句话说,马克思赋予了生态道德伦理的意义。它要求人类的消费活动要建立在遵循生态伦理的基础上,严格按照生态伦理的要求开展。马克思把生态消费与生态伦理统一于人类的生产和消费活动之中,这对于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有着重要的作用。马克思进还进一步指出,消费要实现生态转向,除了要求人们树立生态伦理自觉性外,还要求“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10]。生态消费是合理地调节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消费。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是实践基础上的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相统一的社会,是“人、自然、社会”三者之间矛盾真正得到解决的社会。在那个时候,人们有着高度的生态伦理自觉性,能够把消费建立在对人与自然协调发展规律高度把握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