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峰
写小说十多年,我从未想过文学有何主张,大多是冒出一个灵感,再慢慢构架,假若这个念头还没有被淘汰掉,但感觉日益成熟时,便把它写下来。也许这样不对,缺乏态度,多少还是一个写作新手的姿态。这次借着《钟山》的笔会,我其实真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命题,小说写了十来年,好的坏的二百万字,对于文学,我到底有什么主张?
我曾主张不陈词滥调。看过很多作品,有些读完第一段就大概推断出全篇在讲什么,什么样的故事,要说什么,商业也好,纯文学也好,总之套路似曾相识,这些我都不认为是好的作品。我希望每一本书,每一章,每一段,永远有惊喜在等着你,翻开下一页,总有些你意想不到的文字和情节。
我曾主张不过分修饰。好听点说是精致修饰,不好听的就是矫揉造作,读起来很美,是的,这样华丽的文风,这样古色古香的形容词,我就是回去重学十年也写不出来。可是全篇下来,竟不知道作者到底在说什么。举一个文学创作常用的工具——比喻句。比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一般读者不了解的事物或感受,换一个喻体,方便领读者理解。可是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奇怪的比喻句,比如他和她的爱情就像春天的番石榴散发的花香 (一时记不起,我临时学着造一个),似乎刻意追求华丽,那些喻体比本体还要陌生,爱情已经够让人捉摸不透的了,又弄了个番石榴,美洲热带木本植物做喻体,整个句子,我完全不知道说的是爱情,还是植物学。
我曾主张有所表达。经常和朋友聊文学,聊下一部构思,聊正在创作的故事,每一段情节,过不去的坎儿,交流过程中梳理打通,包括我,大家都一样。可是回头一想,故事是讲圆了,起承转合,状态好的话,没准还会写得很好看,可是我到底要说什么,有什么是我想表达的?如此这般,把它硬写下来,能有什么意义,就算不浪费纸张,起码也是费电。也许会多一层思考,从此以后,想想为什么要写这个,有什么要说的,有什么也曾是我的困惑。倘若什么表达都没有,就让它烂在肚子里,起码还算环保。
我曾主张内心真诚。我前两天参加一个讨论会,会议的主题是国族精神。国族不是中国足球,生造的一个词,国家民族,大概就是什么样的小说才是中国式的,传达的是中国精神、中国梦。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大家讨论得听活跃,围绕着的是格局,忧国忧民的胸怀,才能真正写出传世的、传到国际的大作。这里面有一个悖论,写作是什么,写作的初衷是我想写什么,然后通过我的能力,尽量地去把它完善完整,而不是我应该写什么,然后再挤牙膏一般把它完成。我觉得写大题材也好,写小题材也好,其实还是真诚,不一定非要盯着社会变革,当然也无须只关注自己的小情小爱。那么卡夫卡的《变形记》怎么说?完全是基于卡夫卡纯粹的个人体验,按理说格局很小,但这是他最想写的,最真诚的表达,反而成为了经典的世界文学。
不好意思,我的发言不长,但确实句句都是我想说的。谢谢《钟山》请我来参加这次笔会,谢谢每一位在座的同仁,你们的发言无论我赞同与否,都将令我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