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希亮
从《山海图》到《山海经》
——论《山海经》的成书过程
○付希亮
《山海经》所记之事,最迟为汤伐夏桀,说明此书的原初版本《山海图》完成于汤伐夏桀之后。商汤去世之后,商王朝发生了许多大事。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纪年》又称……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①太甲之后商王朝还有盘庚迁都、武丁伐鬼方等重大事件,《山海经》中全无痕迹,说明《山海图》完成于汤得天下之后,大甲杀伊尹之前。《山海经》中的《山经》反映了商朝初年处于图腾社会阶段的各氏族图腾及其居住区域。《山海经》记载了中国及其四方存在的奇异鸟兽和怪神,它反映的是中国图腾时代的社会生活,其前身《山海图》完成于商初成汤在位之时。其中《山图》反映商朝初年各部落住址,《海图》反映商重要方国历史渊源和有关情况。
商代巫祝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理性文化不发达。甲骨卜辞显示,商王大事小事都要占卜。《洪范》:“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②可见卜筮在商王朝决策中起决定作用。商代崇尚天命和暴力。《汤誓》:“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③崇尚暴力、敬畏天命、迷信卜筮,这是商王朝统治者政治意识不够理性的表现。由于商代巫祝文化发达,《山海图》作为王朝典籍当保存在商王朝巫祝手中。
周代是史官理性文化为主导的时代。小小的周方国一举灭掉了大邑商,这件事给周统治者以巨大震动,他们认为这是天命转移于周的缘故。周人深究天命转移原因,认为这是因为文王品德美好行仁政、商纣王品德恶劣行暴政的缘故。于是他们认为统治者应该怀保小民而永受天命。同商统治者相比,周人的政治意识更为清醒。他们注重历史文献,注意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以使王朝长治久安。《墨子·贵义》:“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漆(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于今。”④史官记录和整理历史文献以供周王和诸侯参考,并参政议政。这样,史官成为周代文化的核心,周代文化是史官文化。巫祝是商代文化的核心,商代文化是巫祝文化。
在周代,巫祝成为单纯的神职人员,在政治方面失去了话语权。作为巫祝文化文献,《山海图》保存在周巫祝手中,自然不受统治阶层的重视。不过,它作为上古文献,有许多可以与夏商以来历史文献相印证之处,所以仍受一些贵族的重视。春秋时代,一些博物君子能够打通巫史文化界限,用历史文献解释神话,受到了当时的重视。这方面的人物有史官、士大夫、诸侯,甚至还有妇女。《左传》记载了一些博物君子的言论,其中有周内史过论丹朱神降于莘(庄公32年),鲁太史克论舜举八元八凯、逐四凶(文公18年),周王孙满论九鼎(宣公3年),魏绛论后羿被杀和少康复国(襄公4年),子产论实沉台骀为祟(昭公元年),子产论黄熊入寝门(昭公7年),郯子论少昊以鸟名官(昭公17年),叔向母论乐正后夔无祀(昭公28年),晋史墨论龙及五行之官(昭公29年)。《国语》记载周太子晋论共工、鲧、禹治水,周伶州鸠论武王伐纣时天象,鲁展禽论圣王之制祀,孔子论防风、坟羊,晋司空季子论黄帝25子,周史伯论祝融八姓,楚观射父论重黎绝地天通等。史书对这些言论的记载,不仅传播了图腾时代文化知识,而且还揭示了神话与历史的联系,成为我们今天研究图腾时代历史的宝贵财富。但总的说来,周代巫祝文化处于低潮时期。虽然我们从周代文献中看不到《山海图》存在的痕迹,但它所携带的信息仍然通过巫祝卜史和贵族教育系统继续传播着,一遇到适宜的社会环境就会显示其存在。
关于《山海经》的成书年代,前人已有很多论述。前面已经介绍袁珂先生的观点。这里再介绍另外一种观点:《山海经》成书于战国后期至秦代。
唐志辉说:“从《楚辞》《吕氏春秋》《淮南子》等早期典籍涉及《山海经》的内容和引用程度可以推论出《山海经》成书的过程,《山经》与《荒经》成书于《吕氏春秋》之前,而《海内四经》《海外四经》成书于《吕氏春秋》之后、《淮南子》之前。”⑤
万群的研究结论是:“《山经》成书年代最早,在战国中晚期,处于《墨子》至《吕氏春秋》成书之间,《海经》成书在战国末秦汉初,在《荀子》成书之后,《淮南子》成书之前。《荒经》成书也在战国末秦汉初,与《韩非子》成书时间接近。”⑥这两篇论文从文献引用和语言史的角度探讨了《山海经》的成书时间,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二人都将《山海经》的成书时间定为《吕氏春秋》成书前后,即战国后期至秦代。
谭其骧《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谈到《山经》的成书时间和作者:“论文写作地点,应该肯定顾颉刚先生的周秦河汉之间说。”“山经具体写作时代,估计不可能早于战国晚年,很可能已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也许是在对南越用兵而尚未完全征服的过程中,所以《南山经》只见广东的山川而不见广西山川。”⑦
周振鹤的论文《被忽视了的秦代〈水经〉——略论〈山海经海内东经附篇〉的写作年代》,探讨了《海内东经》附篇的创作年代:“《附篇》与海经、大荒经性质截然不同,它当写于秦代,实际上是一部秦时的《水经》,其地理价值当不在《山经》之下。”“而《附篇》之作则稍迟,应在秦始皇33年北取河南地、南取陆梁地之后,或者正因与《山经》、《海经》成书年代相去不远,后人遂将其并置于一书之中。”⑧秦始皇33年(前214)北取河南地,南取陆梁地;34年(前213)取南方越地。
谭其骧、周振鹤都认为《山经》和《附篇》创作于秦统一六国之后,秦灭亡之前。笔者赞同二人的观点,认为整个《山海经》成书时间是秦统一六国之后、秦灭亡之前,作者是秦王朝的巫祝之官。根据是:
第一,《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篇》与《山海经》都将神话中的奇异鸟兽当作可吃的食物,这种空前绝后的怪异观念证明二者产生于同一时代。
《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篇》记载:“汤得伊尹,祓之于庙,爝以爟火,衅以牺豭。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觾之翠,述荡之腕,旄象之约。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凤之丸,沃民所食。鱼之美者,洞庭之鱄,东海之鲕,醴水之鱼,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雚水之鱼,名曰鳐,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⑨猩猩、獾獾、凤丸、朱鳖、鳐鱼,都是《山海经》中的奇异鸟兽,本是某些部落氏族的图腾,在这里都成了美味的食物。
《山海经》的作者也将这些奇异鸟兽当作能吃的东西,并且在《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篇》观念的基础上还有所发展,认为人若吃了或者佩戴这些鸟兽,还有特殊的功效。如《东次二经》记载:“又南三百八十里,曰葛山之首,无草木。澧水出焉,东流注于余泽,其中多珠蟞鱼,其状如胏而有目,六足有珠,其味酸甘,食之无疠。”⑩这里的珠蟞鱼就是《本味篇》中所说的朱鳖,《山海经》不仅记载了它的味道,还记载了它的食用功效:能够治疗恶疮。《西次三经》记载:“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⑪这里的文鳐鱼就是《本味篇》中所说的雚水之中的鳐鱼。据《山海经》记载,文鳐鱼的味道是酸甘,人吃了能治疗疯狂之疾。可见《山海经》继承了《吕氏春秋·本味篇》的神话观念,并有所发展。由此推知二书产生时间相近,且《山海经》要晚于《吕氏春秋》。
第二,《山海经》所载出铁之山的信息,以秦地居多,还有赵、魏、韩、楚而无齐、燕国的信息。
下面介绍《山海经》中出铁之山的信息。《西次首经》出铁之山有符禺山、英山、竹山。《西次二经》中有泰冒山、龙首山、西皇山。《西次四经》中有鸟山、盂山。《西次首经》所在区域在渭水之南,《西次二经》在渭水之北,《西次四经》在陕北和甘肃东部。战国时期,三列山都在秦国的统治范围内,都有出铁之山的记载。《西次三经》在青海和甘肃西部,不在秦国统治范围内,没有关于出铁之山的记载。
《北山首经》出铁之山有虢山、潘侯山。此列山是山西西部之山,⑫战国时期是魏国的领土。《北次三经》有柘山、维龙山、白马山。关于白马山,毕沅曰:“山在今山西盂县北。”⑬盂县今属山西阳泉市管辖范围内,战国时期是赵国的领土。《北次二经》无出铁之山。
《中山首经》有涹山、泰威山出铁。此列山在山西南部黄河北岸,战国时期归魏国管辖。《中次六经》有密山、橐山、夸父山出铁。此列山是今河南洛阳以西、华山以东,黄河南岸之山,在战国时期属于韩的领地。《中次七经》有少室山、役山、大騩山出铁,在战国时期属于韩的领地。《中次八经》有荆山、铜山、玉山,其地在今湖北北部,战国时期属楚国管辖。《中次九经》有岐山、騩山,此列山在四川西部,战国时期属蜀国管辖。《中次十经》有虎尾山、又原山出铁,此地可能在河南洛阳一带,战国时期属东西周管辖。《中次十一经》有帝囷山、兔床山、鲜山、求山,其地在河南南阳一带,战国时期属楚国管辖。《中次十二经》有丙山、风伯山、洞庭山、暴山,其地在今湖北、湖南,战国时期属楚国管辖。
《东山经》和《南山经》无出铁之山。《东山经》之山在今山东境内,属齐国管辖范围。《南山经》之山在今湖南南部、广东、江西、浙江、福建,战国时期属于闽、瓯、南越统治之地。秦统一六国,燕、齐最晚,故《山海经》没有二国管辖之地出铁之山的资料。南越在秦始皇34年(前213)才被征服,故没有其出铁之山的资料。《北次二经》之山在山西忻州以北及内蒙南部,战国前期属于娄烦管辖。《史记·匈奴列传》:“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⑭可能因为此地比较落后,《山海经》没有其出铁之山的记载。《西次三经》之山,在今青海和甘肃西部,战国时期属于西羌统治范围,也没有出铁之山的记载。
综上所述,《山海经》记载的出铁之山集中在战国时期秦、楚、韩、赵、魏、周、蜀管辖范围之内,燕、齐、娄烦、西羌、南越、闽、瓯之地没有出铁之山的记载。燕、齐可能是因为被征服太晚。娄烦、西羌、南越、闽、瓯属于化外之地,生产落后,没有开采铁矿的能力,故秦王朝可能没有那些地方的矿产数据。由此推断,《山海经》完成于秦统一六国,拿到楚、韩、赵、魏、周、蜀国的图籍之后。秦王朝的巫史将这些新领土上的矿产信息标注到了新地图上。
第三,秦统一六国后发布焚书令,为巫祝文化提供了一枝独秀的机会,秦始皇多次巡行天下,求仙人不死之药,为秦王朝巫祝编写《山海经》提供了需要。
公元前221年,秦并六国,分天下为36郡。六国的图籍陆续汇集到秦王朝首都咸阳,为《山海经》的编写提供了客观条件。公元前213年,秦王朝发布了焚书令。《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30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⑮这样以来,天下的史书、诗书、百家之书都遭了殃,史官理性文化发展势头遭到了遏制。秦王朝不禁卜筮等巫书,使巫祝文化获得了难得的发展机遇。
秦始皇于公元前219年、前218年、前215年、前211年四次东巡,封禅泰山,祭祀名山大川,并派方士寻求仙人和不死之药,为秦王朝巫祝编写《山海经》提供了主观需要。秦始皇迷信鬼神,向往仙人。而《山海图》专言鬼神之事,并且是秦王朝巫祝所掌管的图籍。秦巫祝要陪同秦始皇游历,为他祭祀名山大川祈福,并提供有关鬼神的咨询服务,所以要携带《山海图》。但是《山海图》非常珍贵,制作极为困难,故秦巫祝将画在绢帛《山海图》上的山脉、河流、鸟兽、神灵、远国异人等信息用文字书写在竹简上,这才有了《山海经》的诞生。
秦王朝巫祝在将《山海图》“翻译”成文本的时候,参考了韩、赵、魏、楚等国的图籍,加入了有关山脉矿产出产信息。尽管齐国都城临淄、燕国都城蓟是东方的冶铁中心,由于燕齐两国灭亡较晚,《山海经》的作者可能没有看到相关图籍,所以未曾记载两国铁矿石的出产地。从周振鹤先生的文章可知,秦巫祝在编写《山海经》的时候,还把当时编写的《水经》选了一段编了进去。⑯
总之,《山海经》成书于秦统一六国之后、秦王朝灭亡之前。秦朝巫祝把《山海图》“翻译”成为《山海经》。由于秦巫祝历史知识不够丰富,故常常误解《山海图》上的文字信息,将“夏启”解释为夏天开启,“夏桀”解释为夏天干涸,并将图上的图腾解释为能吃或佩戴的东西。不过可贵的是,他们毕竟尽最大努力为后人保存了《山海图》上的信息,实在功不可没。
《山海经》在秦代成书。秦灭亡后,《山海经》也毁于战火。汉初,朝廷从民间征集书籍,《山海经》被献给朝廷,这时《山海图》大约已毁灭无存。《海经》竹简已散乱,出现了不同版本。《海外东经》:“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⑰从“一曰”可知,《山海经》关于雨师妾的记载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手中操蛇,一个是操龟。这说明“写书之官”整理《山海经》时,《海图》已经不存在了,否则一定能分清楚绢帛上画的是龟还是蛇。《海外南经》:“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⑱如果《海图》存在,凿齿手里所持的是盾是戈很容易分清楚。《海外西经》:“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一曰鰕。即有神圣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鳖鱼在夭野北,其为鱼也如鲤。”⑲关于龙鱼的形象竟然有狸、鲤、虾等版本。可见,西汉时《山海图》已经看不到了。
汉武之时,朝廷书籍散乱,朝廷“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对书籍进行整理。《汉书·艺文志》:“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颜师古曰:“编绝散落故简脱。”⑳《山海经》也在修缮之列。由于《山海图》已毁于战火,《山海经》又发生“书缺简脱”和版本歧异现象,“写书之官”就用“一曰”兼收并蓄,处理版本歧异现象,并重新给散乱书简分类。从今天所见《海经》的内容看,“写书之官”大体这样给《海经》散乱竹简分类:凡是体现了图与图之间次序的,如“某国在某国东”,编为《海外经》;凡有秦朝地名可考的,编为《海内经》;既无次序,又无秦朝地名可考的,标上“大荒”和方位,编为《大荒经》。“写书之官”在编定《海内经》的时候,有时直接将秦朝郡县之名改为汉武帝时期的郡县名。《海内》《海外》《大荒》之编成,并非如袁珂等学者所说的因为它们产生于不同时代。
汉武时代“写书之官”所整理好的《山海经》,大体上接近我们今天所见的《山海经》。不过,汉武帝之后,《山海经》的内容还有所增减。《山经》的末尾,有“右《五藏山经》五篇,大凡一万五千五百三字”一行统计语,可能是“写书之官”所统计的数字。到郭璞注《山海经》时,《五藏山经》已增加为21723字。㉑可见,从汉武帝之时到东晋郭璞,《五藏山经》又增加了6220字。但到清代郝懿行作《山海经笺疏》时,《五藏山经》的字数是21265字,㉒比郭璞时减少了458字。从郭璞到清代,增加最多的是《中山经》,由4718字增加到8416字,而其它山经均各有所减少。对此,袁珂评论说:“过去学者以《中山经》记叙洛阳附近的山水特详因而推想《山经》或当成于东周时代,现在对此可以有了一些理解了。洛阳不仅是东周的王都,汉、曹魏、晋、元魏、隋、唐、梁、后唐等朝,都曾在这里建都。因此我疑心《中山经》洛阳附近特详的山水记叙,是郭璞注经以后(甚而至于还包括注经以前)洛阳的人士添加进去的,故山川道里,现在尚多能考定,其实已经不是此经的本来面貌了。”㉓可见,汉武帝之后到清代,《山海经》的字数仍有不断增减。
综上所述,《山海经》所记载的中国及其四方的奇异鸟兽和怪神,与中国战国至汉初的社会没有关系。它反映的是中国图腾时代的社会生活,其前身《山海图》完成于商初成汤在位之时,是巫祝文化的产物。
西周时期,史官理性文化兴起,《山海图》由周王朝巫祝所保存。秦统一六国后,焚书坑儒,史官文化被抑制而巫祝文化复兴。为配合秦皇巡行天下、祭祀名山大川的需要,秦王朝巫祝将《山海图》转写为《山海经》。汉武帝时,《山海图》亡佚,“写书之官”整理已散乱的《海经》,将保留着“某国在某国东”之类的竹简,编为《海外经》,将保留着秦朝地名的,编为《海内经》,将既无次序、又无秦朝地名可考的,编为《大荒经》。这三部分连同《五藏山经》并非如袁珂等学者所认为的,产生于从战国初到西汉初数百年不同的时间内。
补充:今日又得二则材料,有助于证明《山海经》成书于秦朝。《隋书·经籍志》:“汉初,萧何得秦图书,故知天下要害。后又得《山海经》,相传以为夏禹所记。”此材料说明,西汉初年《山海经》已经问世,由此可以推知,《山海经》成书于秦朝灭亡前。元人吾丘衍《闲居录》中说:“(《山海经》)中间凡有政字,皆避去。则知秦时方士无疑。”这说明《山海经》的确成书于秦朝。
(作者单位: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3页。
②③李学勤主编《尚书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14-315页,第190-191页。
④吴毓江撰《墨子校注》[M],孙启治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687页。
⑤唐志辉《从东周秦汉典籍引用看〈山海经〉的成书》[J],《兰台世界》,2014年第8期。
⑥万群《从汉语史角度看〈山海经〉的成书年代》[J],《中国典籍与文化》,2013年第2期。
⑦谭其骧《长水集续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10-412页。
⑧⑯周振鹤《被忽视了的秦代〈水经〉——略论〈山海经海内东经附篇〉的写作年代》[J],《自然科学史研究》,1986年第1期。
⑨吕不韦《吕氏春秋新校释》[M],陈奇猷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745页。
⑩⑪⑬⑰⑱⑲[清]毕沅《山海经新校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8页,第25-26页,第45页,第89页,第81页,第84页。
⑫关于此列山,谭其骧认为在河套一带:“从第一单狐山北至第九石者山,虽不见于其他载籍,但据出山治水的流向与归宿,略可推知其大致方位。单狐山‘漨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水’。第二求如山‘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诸毗之水’。第三带山‘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这三座山应各为今宁夏、内蒙界上贺兰山的一部分,漨、滑、彭三水出山西注泑、诸毗、芘湖等水,这几条古水道今已消失于腾格里沙漠中。第四谯明山、第五涿光山、第六虢山、第七虢山之尾、第九石者山都有出山之水西流注于河,第八丹熏山‘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棠水’,这几座山应各为内蒙套内卓资山的一部分。”(《长水集续编》,第393页)卓资山在呼和浩特市东,贺兰山在宁夏银川之西,卓资山在贺兰山正东偏北。贺兰山向北是狼山,狼山再向正东是漫长的阴山,再向正东才到卓资山,显然谭先生的看法有问题。笔者认为此列山应该在山西西部黄河东岸。第四谯明山、第五涿光山、第六虢山、第七虢山之尾、第九石者山都有出山之水西流注于河,这说明这五座山位于黄河之东,第十八座山少咸山“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雁门山、雁门关今在山西代县与山阴县之间,这说明此列山在山西西部黄河东岸,单狐山、求如山、带山应该在山西南部,与贺兰山没有关系。
⑭⑮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2885页,第255页。
⑳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701-1702页。
㉑《山海经》目录下有双行小注,标出各卷经文和注释字数。《五藏山经》合计为21723字(见[清]毕沅《山海经新校正》,卷前《篇目考》,第5页)
㉒见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卷前《山海经叙录》目录下
之统计(成都:巴蜀书社,1985年版)。
㉓袁珂《神话论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