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惠
“文学纪律”与梁实秋的新人文主义主张
○于 惠
“文学纪律”是梁实秋文艺思想的核心命题,由此我们可以深入透彻地了解梁实秋古典主义文艺观的内涵、目的与意义。目前学界主要是从文本话语层面剖析梁实秋文艺思想的内在肌理,并评价其为构建中国本土的有理论个性的文论体系,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现代批评史的发展做出的贡献。但是,梁实秋是热切关注国家前途命运、对现实有着强烈干预意识的知识分子,其文艺思想也是与人生、现实密切相连的。有着公共知识分子情怀的梁实秋在当时特殊的时代语境中,建立与公共生活紧密相连的文艺思想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止于建立文论体系等目的与贡献吗?其背后是否还有与公共生活相关的深层次目的呢?我们如果突破传统的文本话语研究范式,采用“诗性正义”的视角进行深层思考,就会解开这些疑惑。
“诗性正义”,是美国公共知识分子玛莎·努斯鲍姆在《诗性正义:文学想象与公共生活》中,所提出的一种基于文学介入公共生活视角建立在文学想象和情感基础上的正义规范。“诗性正义”不仅使文学脱离审美的传统窠臼,重新回归公共生活,成为公共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更为梁实秋文艺思想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崭新而开阔的“文学介入公共生活”的视角。由此,我们可以跳出囿于梁实秋文艺思想的文本内部进行研究的传统思维框架,深入探究梁实秋文艺思想背后的秘密,从外围思考、探寻有着公共知识分子担当的梁实秋建立其与公共生活密切相关的文艺思想的意图,即他在公共生活中借助“文学纪律”等专业话语要达到的目的。
梁实秋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文学理论主张、构建了文论批评体系,但他并不是纯粹的学院派的知识分子,而是如同努斯鲍姆般的对社会现实、民族国家发展充满深切关怀的公共知识分子。他经常公开直言:“如何挽救我们的民族的危机,如何改建我们的社会的组织,如何提高我们的生活的标准,这都是当前的大问题。”①“中国的智识分子除了做他本行的事情之外现在似乎还有一种天职——他应该注意国事,批评国事……我们希望他说公道话”②,始终心系国家民族的振兴与发展,在上世纪上半叶内忧外患的特殊情境中积极致力于救亡图强的政治活动与时事、政治批评。留学时,他与闻一多、吴文藻等清华同学成立了“大江会”,希望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变革最终实现中华民族的自由发展。北平沦陷后,他写下遗嘱,只身辗转多地投效政府、奔赴国难。抗战时期,他主编过后方急需的适应抗战形势的中小学教科书,主持过宣传中国文化、鼓励爱国抗击日寇的民众读物及剧本的编写工作,还奉派参加了国民参政会华北慰劳视察团,前往华北前线多个战区视察、慰问。在上世纪上半叶,他不仅写了许多关于文学批评的文章,还对时事、政治等发表了大量评论。他在学生时代就经常在《清华周刊》上撰文谈论男女同校、董事会改组、招考插班生等校务问题,在“新月”时期发表了《论思想统一》等多篇文章抨击国民党钳制思想的政策,上世纪30年代时常在所编辑的《自由评论》上就外交政策、取消党治等问题陈述尖锐的看法,直到上世纪40年代末还撰文直陈国民党实行宪政前途渺茫、学生罢课根源在于国民党政府对国家管理的无能等。
梁实秋不仅积极介入公共生活,还主张文学是与人生、生活紧密相连的。他认为文学的起源即与人生不可分离,希腊悲剧等就是从古代生活必不可少的宗教仪式蜕变而来的。他将文学界定为“人生的批评”“生活的批评”,认为诗人等所应具备的首要修养是要对人生充满浓厚的兴趣,主要任务在于了解人生、发掘人性,还需要在正义感的引导下以冷静的态度对人生、现状进行批评。他建构文论体系所立足的人性、伦理基石都是人生、生活中普遍固定的基本质素,而建基于此的文学创作及批评思想“有其共同的伦理的目标,在人生上发生同样的意义”③。对于文学种类的划分,他认为根本不存在“为人生而艺术”“为艺术而艺术”的两分法,因为“凡是文学都与人生有关,没有人生还谈什么文学”。因而,在梁实秋看来,文学只有切近人生才是文学的正则,如果脱离人生只会误入文学的歧途,所以,他将邵洵美的诗歌鉴定为不健康,因其只着眼于艺术技巧的考量,却严重忽略了对现实人生的摹写;斥责逃避人生和现实的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等所谓“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为颓废文学。梁实秋的与人生密切相关的文艺观,并不是排斥意境、音调等艺术之“美”,而是反对极端地流于形式之“美”的文学。他提倡文学既是美又是善的,认为“美”是构成有价值文学的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但相对于文学中以人生、生活为载体的人性内涵而言,“美”是次要的,是为凸显人性的重要内涵服务的。梁实秋的与人生、现实密不可分的文学观,也并非是要走向逼仄的文以载道之极端。梁实秋在促使文学切近人生,对人生、现实发挥积极作用的同时,并不排斥文学成为与人生相关的功利性工具,例如,其文艺思想中的文学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透过人生发掘人性、彰显伦理意味的工具,但他对人生的理解是较为宽泛的,认为“人生范围很广,除了政治经济等要素之外还有别的美好的境界”④,因而反对将“人生”狭隘化从而使文学等同于宣传政治、图解主义等的工具、附属品,并越俎代庖地将此作为文学的唯一属性和作用。
梁实秋积极介入公共生活的态度、经历以及其与人生、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学观,无疑为从“诗性正义”视角研究梁实秋文艺思想提供了切实的可能性。
对于梁实秋建立以“文学纪律”为核心命题的文艺思想之目的的问题,许多研究者立足于文本话语的角度对梁实秋的文艺思想进行研究时,也会或多或少的谈及,如温儒敏认为,“作为一位有理论个性的严肃的批评家,梁实秋的批评时常针砭现代文学主潮的缺失,这在现代批评史的整体格局中,又不失为一种有价值的‘互补’”⑤,王本朝指出,“他对批评理论的建设是很有建树的,他有着一套系统的批评理论,这在中国现代文学思想史上的确是难得的”⑥。他们都认为梁实秋的文艺思想以其个性鲜明的系统的理论话语丰富了中国现代文论的建构,为中国本土化的文论体系的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以及批评史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如果说努斯鲍姆试图通过文学想象、情感等文学特质弥补法律经济学在人性、伦理方面的缺憾,建立更具人性化更可靠的司法标准和法律规范,那么身处不同国度不同年代不同领域的梁实秋同样也为文学介入公共生活提供了一条基于人性、伦理的人文主义进路,只不过梁实秋通过的是涵括文学想象、情感等在内的有纪律的文学,主要致力于的不是具体的法律问题,而是倡导健康常态的人性、伦理。
与同时代的许多有高度责任感使命感的文学家一样,梁实秋也热切期盼着民族的振兴、国家的富强,并积极思考、探索改革发展的道路,但他并不赞同为当时时代主潮所认可、推崇的社会制度变革等方法,而是始终认为应该从深层次及最根本的人性、伦理方面寻求改良之路径,“只要每一个国民都能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善尽义务,慎享权利,认清公私,明辨得失,朝野上下,兢兢业业地先从匡正人心做起,精神文明才能宏扬致远,民族才有前途”⑦,“专门技术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更完美人格的养成,应该是我们追求的目标”⑧,认为只有致力于不断使人从兽欲横溢的自然境界向有高尚情感、有理性、有道德的人性境界的提升,才能从人格、人心上重新塑造人、改造人,从而在人性臻于完美境界的基础上真正改变社会的面貌,带来民族真正意义上的振兴。在文学领域颇有建树的梁实秋,当然主要还是希望通过能在公共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的文学,促进人性的完善和伦理的提高。他既反对吴稚晖等人在上世纪30年代因倡导科学救国而贬斥文学只配束之高阁的文学无用论,也反对夸大文学的认知或教化作用而视其为可以救国御侮的工具,认为文学在公共生活中是有价值的,但其不是可以扑灭已经发生的火灾的消防工具,无法对强国救亡等产生立刻而伟大的效果,而是主要在公共生活中着眼于人性、伦理等层面发挥影响深远的潜移默化的作用,“所以文学之为用,是陶冶人心,以及对民族的灵性潜移默化,功效在于长久”、“道德借文学的传播,将更容易深植人心”⑨,因而可以通过文学培养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健全的人格,润物细无声地提高道德、完善人性。
具体而言,在梁实秋的古典主义视野中,他主要是希望通过有纪律的文学促进人性、伦理等方面的建构,所以他也是以健康普遍的人性为基石建立了其文艺思想,在其以“文学纪律”为核心命题的古典主义文艺观中指出,有永久价值的文学作品“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⑩,以表现健康普遍的人性为内容,需要用健康普遍的人性指导与制约文学想象与情感,所蕴含的作者的态度也是应该基于常态人性及伦理的,旨在健全的人格、态度之养成,“于森罗万象的生活状况中去寻索其潜在的人性的动因。文学不能救国,更不能御侮,惟健全的文学能陶冶健全的性格,使人养成正视生活之态度,使人对人之间得同情谅解之联系”⑪。
因而,梁实秋建立其文艺思想,主要是希望在公共生活中通过倡导有纪律的文学,促进健康普遍人性、伦理的建设。
如果继续沿着“诗性正义”的文学介入公共生活的研究思路,对梁实秋文艺思想作进一步深入的思考与探究,透过梁实秋文艺思想倡导健康普遍的人性的表层目的,我们认为梁实秋通过以“文学纪律”为核心命题的文艺思想之专业话语的言说,在公共生活中真正想要实现的是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的深层目的。
在梁实秋看来,伟大的文学家都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会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触及启发时代、引领时代的思想。他们不会脱离公共生活,在象牙塔中把玩视为娱乐、消遣品的文学作品,也不会亦步亦趋于时代,为时代的热情裹挟着盲目前行,使文学成为时代的垫脚石、留声机,而是在任何时候都会立在时代的前面,以清晰的向上的眼光冷静地旁观现实、指摘时弊,超越时代地探索未来的出路,并将文学创作纳入理性探索的轨道中,借助文学的力量进入引导时代的思想领域。所以,迥异于同时代流行的将文学等同于革命的宣传工具、附属品的观点,他指出,“就以革命的事业来说罢……不论古今中外,任何一次激使千万人流血与千万人牺牲的变局,无一不是由文人颖慧而刚劲的笔尖挑发起来的,法国的卢梭,俄国的托尔斯泰,满清末年的梁启超,他们都是借文学启迪的力量,将他们的思想,汇成了一股超越时代的洪流,而领导了时代”⑫,不是革命的狂热影响、左右着伟大文学家的创作,而是伟大的文学家通过文学作品折射出超越时代的思想,领导了时代,启发了革命运动。梁实秋希望文学家通过文学作品探寻超越时代的思想的“跨界”理念,并非是要走向他所反对的文以载道的歧途,因为他并没有似文学工具论者般抹杀文学的本质属性和独立品格,将载道贯道喧宾夺主地当作文学的唯一价值、作用。梁实秋借助文学艺术问题的探讨而进入领导时代的思想领域的思考路径,是具有合理性的,也在中外的许多学者中找到了知音,特里·伊格尔顿在《审美意识形态》中颠覆了人们将文学艺术视为“审美之学”的传统定论,表明他的研究初衷就是“试图在美学范畴内找到一条通向现代欧洲思想某些中心问题的道路,以便从那个特定的角度出发,弄清更大范围内的社会、政治、伦理问题”⑬,徐岱也指出优秀的美学家并不是端坐于象牙塔中冥思艺术理论,而是回归公共领域,以艺术问题为样本,对人类命运等问题进行深度思考,“有一个身份显然能为优秀的美学家胜任,这就是从艺术问题出发进入当下或以往时代思想领域的‘思想家’”⑭,而且做出了“‘作为思想家的美学家’比‘作为理论家的美学家’更有价值”⑮的判断。
梁实秋就是这样一位更有价值的“作为思想家的文学理论家”,通过建立文艺思想谈论的是“文学纪律”等文学艺术问题,但真正思索的却是超越时代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的问题。如前所述,梁实秋主要是想通过“文学纪律”实现倡导健康普遍人性的表层目的。健康普遍的人性是他在白璧德独特的“人性二元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从根本上体现了新人文主义的思想。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梁实秋对新人文主义思想的理解中解读出来。梁实秋与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在吸收、传播西洋观念方面不同的是,他没有言必谈白璧德,也没有援引他的文字作为权威,更没有大肆宣扬他的新人文主义,就现有的研究资料来看,主要在三篇文章中阐释了他所理解的新人文主义。在他看来,新人文主义直接研讨的是“人性”。无论是其“察人物之别,严人禽之辨”⑯的理论主张,即人与物有别、人性二元论的基本观念,还是其内含的人生三境界说,即人性境界是处于自然境界与宗教境界中间的,人区别于情欲放纵的禽兽,也无需禁欲而超凡入圣,而是有理想、有道德的,会以理性节制情感及欲念,这些观念都是建基于“人性”而且围绕着“人性”展开的。新人文主义的内容也主要是探讨均衡、标准人性之话题的,“标准的人性是完整的,需要各各部分的涵养,不要压制任何部分”、“人性各各部分的发展需要均衡,要各各部分都是和谐的”、“完整的均衡的人性要在常态的人生里去寻求”。正因为新人文主义要求人性各个部分的均衡、谐和发展,所以新人文主义文艺观是稳健的,既反对理性偏畸性发展的新古典主义,也反对放纵想象、情感的浪漫主义,追求理性对文学想象、情感进行指导、制约下的文学各要素之间的均衡发展。梁实秋在公共生活中通过其文艺思想所倡导的健康普遍的人性,不仅烙上了白璧德人性观独有的印记(梁实秋的健康普遍的人性是在白璧德人性观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而且还是新人文主义探究的主要内容及建立的基石,因而,梁实秋倡导健康普遍的人性,从根本上说,其实倡导的是他眼中的新人文主义思想。
首先,土地石漠化、水土流失较为严重。广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势陡峭,再加上乱砍滥伐、开垦荒地等原因,导致水土流失加重,从《2016年广西壮族自治区环境状况公报》可知:广西石漠化土地面积192.6万公顷,其中:极重度和重度石漠化108.5万公顷,占56.3%;中度和轻度石漠化27.5万公顷,占43.7%,潜在石漠化土地面积229.3万公顷。另外,全区仍有43个县石漠化问题比较严重⑥。
同时,我们还可以从梁实秋所理解的新人文主义思想的精神内涵入手,推知他建立其文艺思想,主要其实是想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无论是从他所言的新人文主义的精神内质,“人文主义倡导的节制的精神是现代所需要的……在情感泛滥和物质主义过度发展的时代,主张纪律和均衡的一种主义该是一种对症的良药”“人文主义则信仰理性”⑰,还是从他所谈及的新人文主义的思想来源,“强调西哲理性自制的精神,孔氏克己复礼的教训,释氏内照反省的妙谛”⑱,我们都可以从中解读出梁实秋眼中的新人文主义,是以理性、节制、均衡为思想精髓的。而“文学纪律”倡导文学作品描写在理性制约下理性、情欲均衡发展的健康人性,强调在理性指导下想象、情感、理性等文学要素的均衡发展,所以理性、节制、均衡,也正是以“文学纪律”为核心的梁实秋古典主义文艺观的精髓。因而,梁实秋文艺思想与新人文主义在精神内质上是契合、一致的。由此,我们也可以推知,梁实秋在公共生活中建立其文艺思想,其实主要是为了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
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充分论证“文学纪律”背后之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的根本目的,那么我们还可以继续回归梁实秋文艺思想的文本,从其带有暗示性的“借花献佛”的文字中挖掘出隐藏在其文艺思想背后的这一秘密。梁实秋在谈及白璧德的文艺观与新人文主义思想之间的关系时,是这样表述的,“白璧德的人文主义思想并不限于文艺,在他手里文艺只是他的思想的注脚,只是一些具体的例证”、“白璧德毕生致力于文艺批评,但是骨子里他是提倡一种不合时尚的人生、观”⑲、“人文主义并非仅仅是一套浅显的文艺理论,而实在是一种人生观”⑳、“他谈的是文学批评,实际上牵涉到整个的人生哲学”㉑。这就是梁实秋所理解的白璧德文艺观的目的与价值,他认为白璧德述说新人文主义文艺观只是表面现象,实质上是想借此倡导新人文主义思想。我们如果对梁实秋关于白璧德文艺观与新人文主义之关系的理解,进行透过现象的深入解读,就会发现他其实是采取了一种“借花献佛”的言说方式,表面上探究的是白璧德推行文艺观的真相,事实上是为了指明自己建立文艺思想的目的,暗示出自己也同样的是通过文艺思想,推介倡导超越时代的新人文主义思想。
最后,我们还可以从梁实秋在当时的社会中“不合时宜”地肯定新人文主义的价值,并对新人文主义的积极推崇中,窥见其通过“文学纪律”推介这一思想的真实意图。在当时的思想界一致挞伐新人文主义,为其贴上守旧、迂阔、反动等标签的时候,梁实秋却超越时代力排众议地大胆肯定了新人文主义的价值,认为新人文主义融会了中西方最好的智慧和伦理经验,汲取了古希腊、基督教、佛教、儒教文化思想中的精华,是适合于任何国度、时代的具有普适性价值的实用哲学,其以理性、节制、均衡为精髓的思想是我们永远需要的,其之所以“不合时宜”,是因为以前瞻性思想“指陈时弊”,“但其精意所在绝非顽固迂阔”。这种思想不仅适用于白璧德所生活的功利主义盛行的美国社会,也适用于上世纪上半叶处于“浪漫混乱”中的中国社会,因而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指出了在当时的中国推行新人文主义的重要性,“我逐渐明白其人文思想在现代的重要性”㉒、“人文主义倡导的节制的精神是现代所需要的。撇开一切不论,节制的精神在任何立场上都是需要的吧……在情感泛滥和物质主义过度发展的时代,主张纪律和均衡的一种主义该是一种对症的良药”㉓、“白璧德的学说我以为是稳健严正的,在如今这个混乱浪漫的时代是格外的有他的价值,而在目前的中国似乎更有研究的必要”㉔。梁实秋在当时鄙夷、抨击新人文主义的特殊语境中,独具慧眼地体察到了倡导超越时代的新人文主义的重要性、必要性,所以才会希望通过其文艺观实现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之意图,从而以之补救时弊、领导时代。
由此,我们便可以揭开“文学纪律”背后之秘密了。梁实秋建立以理性、节制、均衡为精髓的文论体系,实质上是希望通过此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有着同样精神内质的新人文主义思想。他曾说:“我们批评一个人的文字,不仅要注意他所写的是些什么,更要注意他所不写的是些什么。于此等处,我们窥见一个人心灵的奥秘。”㉕同样,我们在研究梁实秋文艺思想的时候,不仅要立足于文本话语层面探究他所讲的以“文学纪律”为核心命题的文艺观是什么?分析、阐释其具体内涵、思想精髓,评价其在中国现代文论史、文学史上的地位等,更要突破此研究思路,采取如“诗性正义”等视角深层探寻出他所没有写出来的,隐藏在其文艺观背后的推介新人文主义之真实目的。这不仅是我们对梁实秋文艺思想进行学术研究时所应深入解读出的,也更是梁实秋希望我们乃至当时的整个社会能够透过其文艺观真正捕捉甚至认可的信息。在新人文主义为当时时代主潮所不容、排斥的特殊语境中,他只能用心良苦地以建立文论体系为名,行推介新人文主义之实,希望以理性、节制、均衡为精髓的新人文主义思想,能够在公共生活中成为医治当时中国社会浪漫混乱之症状的一剂良药,从而引领整个社会走上有秩序有纪律的健康良性发展的轨道。有学者在评价五四知识分子时讲到,“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们与现在完全学院化的知识分子不同,他们有一种公共知识分子的道德担当,对于社会人生有强烈的干预欲望,所以,即使是在非常专业的学术话语背后也大都有坚定的文化信仰做支撑,换句话说,他们的专业话语常常就是他们指点江山的一种言说方式”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受到五四新文化强大冲击并自觉接受其洗礼的梁实秋,煞费苦心地通过探讨文学艺术问题等专业话语的言说方式,为在公共生活中针砭时弊而推介能够引领时代的新人文主义所付出的艰难努力,也体现了五四公共知识分子的这种热切关注社会、积极干预现实的高度责任感与担当精神。
至于他为什么要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新人文主义思想,又为什么要通过建立文艺观探讨文学艺术问题的“低调”方式,而非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宣传这一主张,限于篇幅,我们只能另外著文进行具体分析与论述。
(作者单位:盐城工学院人文学院苏州大学文学院)
①梁实秋《青年思想的问题》[N],《大公报·星期论文》,1935年2月24日。
②梁实秋《我们要公道!》[J],《自由评论》,1936年第27期。
③梁实秋《王尔德的唯美主义》[A],《梁实秋文集》(第1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页。
④梁实秋《“岂有文章惊海内”——答丘彦明女士问》[A],《梁实秋文集》(第5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535页。
⑤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8页。
⑥王本朝《论中国现代文艺思想史上的梁实秋》[J],《学习与探索》,1989年第3期。
⑦⑨⑫梁实秋《文人对时代的责任》[N],《自立晚报》,赵先裕记录,1966年7月16日。
⑧梁实秋《少年心无处寻》[A],《梁实秋文集》(第7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11页。
⑩梁实秋《文学的纪律》[N],《新月》,1928年3月10日。
⑪梁实秋《现代文学论》[A],《梁实秋文集》(第1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401页。
⑬[英]特里·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导言[M],王杰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页。
⑭⑮徐岱《审美正义论——伦理美学基本问题研究》[M],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7-58,第60页。
⑯⑱㉑梁实秋《〈论文学〉序》[A],《梁实秋文集》第7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34页。
⑰⑳㉓梁实秋《白璧德及其人文主义》[J],《现代》,1934年第6期。
⑲㉒梁实秋《关于白璧德先生及其思想》[J],《人生》,1957年版,第148页。
㉔梁实秋《〈白璧德与人文主义〉序》[A],徐震堮、吴宓、胡先骕合译《白璧德与人文主义》,新月书店,1929年版。
㉕梁实秋《〈悠悠蓝山〉序》[A],《梁实秋文集》(第7卷)[C],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45页。
㉖刘聪《现代新儒家文化视野中的梁实秋》[M],济南:齐鲁书社,2010年版,第3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