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语ot“火”的概念隐喻

袁　蕾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新疆医科大学 语言文化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维吾尔语ot“火”的概念隐喻

袁蕾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新疆医科大学 语言文化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文章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理论，分析了维吾尔语中较为典型的七类关于ot“火”的概念隐喻：愤怒是火；爱情是火；战争是火；灾难是火；高温是火；商品销售好是火；温暖是火。概念隐喻产生的理据：一是人类共有的身体及物质经验；二是特定社会中形成的文化经验。语言中的ot“火”的概念隐喻带有显著的文化烙印，ot“火”与维吾尔族的哲学、医学、宗教、仪式等密切相关。

火；概念隐喻；理据；映射发生机制

一、引　言

“火”在维吾尔语中用ot这个声音表达，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是人类早期理解世界的基本概念之一。《福乐智慧》中阐述了古代维吾尔人的“四素观”：“三个火，三个水，三个风，三个土，这样才形成世界”①，即“火”是构成客观世界的物质要素之一；萨满教古朴的物质起源论认为“火”既为宇宙的元物质之一，也是万物得以获得生命的最根本的种子，维吾尔族先民把“火神”作为自然崇拜范畴的主要对象；同时，“火”也是人们认识客观世界的物质载体，例如：在“火热、火光、爱火、怒火、战火”等词语中，我们无意中已使用“火”来隐喻周围客观世界的事物，即在思维上，人们常借助对“火”的经验去认知其他事物；在语言上，表现为隐喻表达。认知语言学理论认为，在语言和客观世界之间存在一个中间层次“认知”，人们通过研究认知过程中形成的概念结构来解释语言结构。因此，借助语言中的隐喻表达，我们也可以考察人类是如何认识世界的。②

越来越多的学者运用概念隐喻理论来对维吾尔语中的隐喻现象进行描写、解释，笔者以“维吾尔语概念隐喻”为关键词，借助于CNKI（中国知网）对《语言与翻译》《民族语文》《新疆大学学报》《中央民族大学学报》《西北民族大学学报》等期刊进行了浏览，统计得出：从2006-2014年共有十八篇关于维吾尔语概念隐喻的论文，学者们主要从时间隐喻、空间隐喻、人体词隐喻、基本颜色词隐喻、植物隐喻、数词隐喻、谚语中的隐喻、情感隐喻等角度，对维吾尔语的概念隐喻进行研究，证明了概念隐喻普遍存在于维吾尔语中，并贯穿于人们的行为和思维中；斯迪克江·伊布拉音论述了“愤怒是火”这一概念隐喻产生的原因，人们不仅说“怒火”，而且处处以对“火”的感受来谈论“愤怒”；③在维吾尔语中人们还会用对“火”的感受来谈论爱情、战争、灾难等事物；本文在认知语言学理论框架下对与“火”有关的隐喻表达进行分析，有助于人们理解“火”的概念对人们认知的影响，并从隐喻的认知机制出发，探讨维吾尔族认知世界的方式。

二、ot“火”的概念隐喻映射发生机制

隐喻是用一种事物描写另一种与之有相似性的事物的思维方式。人们把已知的概念和新的事物联系起来，找到二者的相似之处，从而用对已知事物的认识来思考、表达新的概念，于是产生了两种事物认知域的映射。④人们的认知总是从最熟悉的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向不熟悉的、离日常生活较远的事物映射。

ot“火”一词的概念隐喻的映射发生机制，即由源域“火”向目标域的映射过程，如图1所示：

图1　ot“火”的概念隐喻的映射发生机制

图1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

（一）从ot“火”→认知→隐喻表达的角度来看

这是ot“火”一词概念化的过程。从其概念到最底层的语言表达之间所发生的扩展是由隐喻所产生的。维吾尔族以本民族对ot“火”的亲身体验和独特的文化经验为基础，对其他抽象的事物进行认知，从而产生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丰富的语言表达形式，形成一个有关ot“火”的概念隐喻系统，其中每一个隐喻说明了ot“火”的一个方面的特征。

（二）从源域→目标域角度来看

源域ot“火”是燃烧的、发光的、发热的、能给人类带来灾难等特征被一一映射到目标域内，这些目标域可以大致分为五类，即情感域，用火喻愤怒、爱情；战争域，用火喻战争；能量域，用火喻温暖的正能量；温度域，用火喻高温；灾难域，用火喻灾难；状态域，用火喻事物的发展势头；这显示了同一个源范畴可以隐喻多个目标范畴，不同的目标范畴突出了源范畴的不同方面。

三、维吾尔语中ot“火”的隐喻表达

人类大脑具有创造性，体现在能借助已知的事物和已知的语言形式去认知新的事物。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认知能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当人类从具体概念中逐渐获得了抽象思维能力时，就开始借助具体词汇表达抽象概念，人的这种抽象思维能力就创造了语言中的隐喻表达。在维吾尔语中表达具体概念的ot“火”是指木头、气体、油等可燃物燃烧时发出光和热的过程，经过人脑的抽象思维加工之后，创造了ot“火”一词丰富的隐喻表达，根据查阅《汉维大词典》《维吾尔语详解辞典》以及通过维吾尔族同学的访谈收集的语料，笔者总结出了ot“火”的七种概念隐喻。

（一）“愤怒是火”

1.ɑttiq ottur.

愤怒是火。

燃起怒火。

3.køzidin ot tiqip kεtmεk.

眼睛充满怒火。

他气得两眼直冒火。

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6.hεsεt otidɑ køjmεk.

怒火中烧。

例句1-2人们用对“火”的感受来谈论“愤怒”；例句3-4说明愤怒时人的生理器官会有反应；例句5-6说明人体是情感的容器，愤怒程度上升，其生理效应加强。认知语言学理论认为隐喻是人们认识和表达抽象概念的工具，借助于ot“火”来表达愤怒的情感是以生理现象为基础的，人在愤怒时在生理上都会有一系列的反应，呼吸急促、体温上升、全身发热、满脸通红等这些反应和火在燃烧时发热并且发出红色的光有相似之处，所以人们用ot“火”来隐喻愤怒的情感。

（二）“爱情是火”

7.tirɑjliqniŋ oti jɑmɑn，sεtniŋ hɑli.

美人情火旺，恶人气势凶。

8.iʃqi oti pywliɡεnseri øtmεs.

爱情的火焰吹不灭。

9.jɑr otiniŋ jɑrisi joq.

恋人情火燃烧过的地方不留痕。

忍得情火灼烧结良缘，舍得花钱的买吃穿。

11.søjɡεn ottεk issiq，søjmiɡεn poqtεk sesiq.

相爱时像火一样热，不爱时像屎一样臭。

12.uni bir køryplɑ jyrikimɡε ot tyʃti.

看了他一眼就爱上了。

从那天起，他就爱上了古兰丹姆。

例句7-13是人们用对ot“火”的感受来谈论“爱情”，借助于ot“火”来表达爱情是以心理反应为基础的，爱上一个人时内心躁动，两个人相爱时感情像火一样炙热，爱情带来的痛苦也像被火灼伤一样。火燃烧后人们感受到了灼热、内心躁动，这种感觉和爱情给人的感觉一样，从而发展为以ot“火”喻爱情的思维方式。

（三）“战争是火”

14.potεjlεrdiki εskεrlεrɡε toχtɑwsiz ot ɑtmɑqtɑ idi.

战壕里的战士都在不停地开火。

隐蔽起来的战士们阻挡在敌人前面开火！

16.birdεk ittipɑqliʃip bu zɑlim tɑdɑwuztilɑrɑ ot etiʃ bizniŋ tiqiʃ jolimiz.

团结一致向凶残的侵略者开火才是我们的出路。

例句14-16是人们用对“火”的感受来谈论“战争”，火是会燃烧发光的，战争中敌对双方会使用枪炮弹药等武器也会冒火发光，人们从视觉上感受到了“火”与战争中使用的枪炮弹药也会冒火发光有相似之处，于是大脑中产生了从“火—燃烧发光的东西—枪炮弹药—战争”这样一个认知过程，所以用“火”来隐喻战争。

（四）“温暖是火”

给渴了的一碗水，给挨冻的生一把火。

感到孤独烤火暖身。

例句17-18是人们用对“火”的感受来谈论“温暖”的感觉，火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取暖，靠近火时，热量会传递，人们的身体温度会上升，心灵得到慰藉，身心舒适，由此人们用ot“火”来喻指温暖的感觉。

（五）“温度高是火”

19.u qiziwɑtidu，jyzi ottεk qizip ketiptu.

他正在发烧，脸上很烫。

20.bεdinim ot bolup ketiwɑtidu.

我的身体像着火了似的。

21.ottεkqiziqɑptɑpjεr-zeminnikøjdyrεtti.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例句19-20是说人自身体温升高，例句21是说天气温度高。火的一个物理特性就是产生高温，人们在触觉上能感受到天气的高温炎热，人们自身体温升高时会产生燥热的感觉，火的高温与天气炎热、自身体温升高有相似性，由此人们用ot“火”来喻指温度高。

（六）“灾难是火”

防止森林火灾。

23.ottin pεχεs bolmɑq.

小心火烛。

水火无言极易成灾。

25.otni kim tutsɑ，ʃuniŋ qoli køjidu.

玩火自焚。

26.ot ɑpitiniŋ joʃurun χεwpi bɑr.

有火灾隐患。

例句22-26是人们用对火的感受来谈论各种与火有关的灾难。人类在能够控制火之前，最初只能观察和感觉到自然火，如雷电、火山，它们烧毁森林、烧死人畜，能吞噬万物，人们体验到火的无情和带来的痛苦，利用这种关联性，人们用ot“火”喻指灾难。

（七）“商品销售好是火”

我拿来的哈密瓜卖的火，不到半小时全卖光了。

今天手机店进的Iphone6卖的很火。

例句27-28是说商品卖的火爆，生意红火。人们通过观察发现火势越大，越说明火处于上升的态势；商品销售好让人联想到火势越来越强的旺盛状态，因此人们用火的旺盛态势来隐喻商品销售火爆。

人们用ot“火”来隐喻和其有相似之处的事物，而隐喻本身又恰恰反映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隐喻使愤怒、爱情、战争等抽象事物形象具体化。当这些隐喻在语言中经过长期的积淀之后，人们就逐渐意识不到其中的隐喻，而这些意义也上升为ot“火”的一个义项。

四、ot“火”的隐喻表达背后的文化透视

概念隐喻的发生机制，即由始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过程也是具有一定依据的。张敏认为：“隐喻中来源和目标的关系都不是任意的，它们的基础有两个：一是人类共有的身体及物质经验，这可以说明为什么类似隐喻在相当多语言中都是大体一致的；二是特定社会中形成的文化经验，因此隐喻的具体形式可能因社会和语言而不同。”⑤ot“火”是维吾尔语中的一个基本词汇。人们的亲身体验和社会文化经验使特定的始源域和目标域相结合，形成了关于ot“火”的概念隐喻系统。

（一）亲身体验

火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物质，同一个民族对火的亲身体验是一致的：从火的物理性质来说，火能够发光、产生热量；从火的功能来说，火是一种能量，能燃能灭，也能给人带来温暖，可以烹饪食物，同时也能带来灾难。火的这些特征被人们用来诠释一些抽象事物，丰富了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

（二）文化经验

文化语言学最主要的观点认为语言是一种文化，语言又承载着文化，通过对语言的研究，可以发现蕴藏于其中的民族文化。反映在语言中的ot“火”的概念隐喻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显著的文化烙印。维吾尔族在适应环境、改造自然以及生产劳动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与ot“火”有关的文化经验，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火与神话传说。《阿尔泰民族》中记录了一则神话：万物之神于尔根从天上带来了一黑一白两块石块，把干草放在手里捻碎，再放一块石头，用另一块石头一撞，草就着了，这样于尔根教会了第一个人取火。于是，人们认为是神灵创造了火；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看到森林大火、闪电等自然灾害之后陷入了恐惧，但同时这种自然力给他们提供了生存的物质保障，于是他们对火等自然现象产生了最早的崇拜。

2．火与哲学。《福乐智慧》中阐述了古代维吾尔人的“四素观”：“三个火，三个水，三个风，三个土，这样才形成世界”；四素观是古代维吾尔先民的一种朴素的哲学思想，也是维吾尔医学的基础理论之一。维吾尔族人民在长期的劳动生活中，通过对自然界各种事物和现象的观察，认识到自然界的四大基本物质，即火、气、水、土，影响和制约着万物的生、长、盛、衰；古代维吾尔医学认为火、气、水、土四种物质对人体有重大影响，于是对这四种物质的属性进行研究，并作了广泛的联系，把各种病理现象归属为四大物质，并且以此为基础对各种疾病进行辨证论治，以便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

3．火与萨满教。“火”是萨满教最重要的崇拜物之一。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火被看作神灵，也是构成物质世界的一种要素，有火才有生命，无火象征着衰败和死亡。“火”像其他的神灵一样，能给人类带来好处，使人家业兴旺，驱灾避邪，在《北史·高车传》中记载高车人祭天时“多杀畜，烧骨以燎”。《突厥语大词典》中记载当小孩中邪时，用燃烧的树枝熏其脸，同时叫“魔鬼快滚开，即可驱邪”。⑥同时，“火”也有邪恶的一面，产生火灾，给人类带来灾难和痛苦，所以人们为了表示对火神的尊敬，有许多对火的禁忌：不能往火中吐痰、大小便；不用刀、斧等利器触火；不往火中扔污物。至今，这些禁忌仍然是约束维吾尔族的行为准则。

4．火与祆教。公元前四世纪祆教传入新疆，由于祆教特别崇拜火，因而又被称为拜火教。火是其宗教符号，认为火是光明、洁净、善的象征。

5．火与灶崇拜。炉灶是保持火种的，先祖为了为了维持生存，往往在炉灶里保持火种，母亲和家庭成员为了使火永不熄灭，将火种埋在灰里，需要时扒开，若火种灭了便向邻居求借，托在柏树、杏树、桑树枝上带来。⑦炉灶是烹饪食物的，也是保持火种的，对炉灶的崇拜即是对火的崇拜，所以人们特别注意炉灶卫生，禁止在炉灶前吐痰、倒垃圾、踢炉灶，把脚伸到灶头。

6.火与仪式。火是纯洁的象征，有涤荡一切污秽的神力，也是家庭的保护神，结婚当天，新娘进入新郎家时要跨过一堆火，以驱除从外面带来的秽气。

7.火与疾病。家中有病人时，取一些干草点燃后在病人头顶、四周熏以驱除污秽；维吾尔族认为用原始的火石击出的火可以治愈小孩头上的疮。

总之，隐喻植根于人类的体验中，同时也深蕴于文化中，隐喻受文化的影响，同时也彰显着文化的方方面面的印记。

五、结　语

概念隐喻理论为研究ot“火”一词提供了新的视角，借助于这个视角，我们从原型看到隐喻，从词义看到认知，从语言看到文化，对ot“火”一词有了深刻的认识。同时，它也为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人类的语言机制和认知过程打开了一个窗口，通过这个窗口我们可以观察使用这种语言的民族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特性。

注释：

①优素甫·哈斯·哈吉甫著，赫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福乐智慧》，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

②④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09、111页。

③斯迪克江·伊布拉音：《谈汉维语表示“愤怒”的概念隐喻》，《新疆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第158页。

⑤张敏：《认知语言学与汉语名词短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8年版。

⑥杨富学：《回鹘宗教史上的萨满巫术》，《世界宗教研究》，2004年第3期，第132页。

⑦海热提江·乌斯曼：《维吾尔族的灶崇拜》，《宗教学研究》，2007年第1期，第124页。

［1］贾冬梅，蓝纯.五行之“火”行背后的概念借代和隐喻［J］.外国语，2013，（5）.

［2］阿吉·阿布里米提·玉素甫.维吾尔医学基础理论［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

［3］G.P.Lɑkoff，M.L&Johnson.Metɑphors We Live By［M］.Chicɑɡo ɑ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ɑɡo Press，1980.

［4］阿布来提·伊明，安尼瓦尔·加帕尔，玉山江·艾斯卡尔.汉维大词典［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

［5］海木都拉·阿布都热合曼·伊玛目，等.维吾尔语详解辞典［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

［6］马俊民，廖泽余.维汉对照维吾尔语谚语［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马梅

The Conceptual Metaphors of the Concept ot（fire）in Uyghur

YUAN Lei

（School of Literature，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Jilin 130012；College of Language and Culture，Xinjiang Medical University，Urumqi Xinjiang 830054）

This paper，by using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discusses seven typical conceptual metaphors about the concept ot（fire）in the language of Uyghur，i.e.，fire means anger，love，war，disaster，high temperature，a good market for products，and warmth.The motivations for these conceptual metaphors include：human beings'common experience of their bodies and the physical world，and the cultural experience from a specific society.The conceptual metaphors of ot，which has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philosophy，medicine，religion，and rituals and ceremonies of the Uyghur ethnic group，bear the obvious stamp of the Uyghur culture.

Ot（fire）；Conceptual metaphor；Motivation；Mapping mechanism

H215

A

2095-6967-（2016）01-058-06

2015-11-12

本文系新疆医科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轻动词理论与现代维吾尔语中的‘N+V’结构”（2013XYSK47）的阶段性成果。

袁蕾，吉林大学文学院2013级博士生，新疆医科大学语言文化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