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亮
厦门大学
拉斯普京20世纪90年代短篇小说的互文性解读
马亮
厦门大学
【提要】瓦连京·格里高利耶维奇·拉斯普京(В.Г.Распутин)是享有盛誉的当代俄罗斯文学大师。苏联解体使拉斯普京的思想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其创作风格与主题也受到巨大影响,由传统的农村题材转而关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在这期间,作家的作品之间主题一致,内在结构互补,主要人物、场景和话语相互关联、相互补充。基于此点,本文试图以互文性理论为依托,通过剖析拉斯普京20世纪90年代作品文本之间的内在联系,从文本的整体意义,互文审美效果等方面分析拉斯普京作品的互文性特色,力求借此搭建从互文性角度进行文学作品分析的框架,深入研究作家的创作风格及特点。
【关键词】拉斯普京,互文性,文学作品分析
1.引言
前苏联著名文艺思想家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巴赫金(М.М.Бахтин)认为,话语是语言交际最基本的单位,语言真正的生命在于话语。而任何话语都具有'内在对话性(见萧净宇 2001: 63-66)。在研究巴赫金对话主义的基础上,法国文艺理论家Kristeva(1986: 36)首先指出:“任何文本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这标志着互文性理论的初步形成,随后互文性理论逐渐被广泛地运用于当代文学理论与文化研究之中。
2015年3月,俄罗斯一代文学巨匠瓦连京·拉斯普京于莫斯科逝世,给俄罗斯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乡土文学是苏联时期拉斯普京创作中一贯的主题,作家通过对乡村民俗等问题的描绘,表达出作家对农村自然文化景观、对农村发展与进步等问题的探索,从而揭示出人在社会发展中的道德问题。然而,从苏联解体后拉斯普京的短篇小说中可以看出,作家的创作发生明显的转变,由探讨农村问题转而关注城市中的社会现实和人的生存状态,揭示俄罗斯社会转型造成的行乞、贫富分化、失业、犯罪等一系列严重社会问题以及俄罗斯人民的精神危机。这一时期作家的短篇小说内在结构、人物、情节都具有明显的互文关系,可以将其作为一个互文整体来进行完整、深入的解读。
2.互文关系的确立
尽管“互文性”与“对话主义”这二者都关注语言的内部联系,但“对话主义”以口头言语为基本模式,互文性理论则是以书面语言为基本模式的。此外,巴赫金的对话主义带有强烈的人本主义色彩,而互文性理论中则削弱了作者的主体地位,被认为只是“给文本的相互游戏(interplay)提供场所或空间”(王瑾 2005: 47)。因此互文性理论更加适用于分析文学作品相互之间的文本关系及整体意义。
拉斯普京于苏联解体后发表的短篇小说文本呈现出很大的开放性。如果我们将一篇短篇小说视为原文本,那么这个原文本还会进入许多其他文本并获得不同的意义,产生许多相互指涉、相互映衬的部分。如此一来,在解读拉斯普京的作品时,首先需要根据互文本中的互文标记理清作品之间的互文关系,重建它们的深层结构,将其重新塑造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完整而清晰的意义,进而全面认识这一时期拉斯普京的创作主题和特点。
2.1 文本间的互文标记
互文性在文本中的体现大致可分为引用语、典故和原型、拼贴、嘲讽的模仿与“无法追溯来源的代码”几类 (程锡麟 1996: 77)。 在1994-1999年间,拉斯普京相继发表了《谢尼亚上路了》(Сеня едет)、《女人间的谈话》(Женский разговор)、《邻里之间》(По-соседски)、《傍晚》(Вечером)、《突如其来》(Нежданно-негаданно)等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拉斯普京正是运用拼贴的方法将原文本不断改造并融入新的文本之中,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在阅读时,读者可以通过互文性标记确定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互文性标记的概念十分宽泛:“文本中帮助读者识别与互文本联系的形式标记被称作互文标记。互文本中的任何成分都可以在主文本中获得互文标记地位”(杨志欣 2007: 142)。在拉斯普京的短篇小说中,互文性标记主要体现为人物、情节和一些细节之处。
人物:
《谢尼亚上路了》《女人间的谈话》《邻里之间》《傍晚》《突如其来》谢尼亚谢尼亚谢尼亚谢尼亚娜塔丽娅娜塔丽娅娜塔丽娅杜霞杜霞杜霞加里娅加里娅加里娅加里娅
情节:
《谢尼亚上路了》《女人间的谈话》《邻里之间》《傍晚》《突如其来》谢尼亚与电视开战谢尼亚与电视开战谢尼亚与电视开战谢尼亚与电视开战娜塔丽娅孙女来乡下接受“再教育”娜塔丽娅孙女来乡下接受“再教育”杜霞的故事杜霞的故事谢尼亚戒酒谢尼亚戒酒
其他:
《谢尼亚上路了》《女人间的谈话》《邻里之间》《傍晚》《突如其来》谢尼亚的外号:“盲流”,“我们的雄鹰”,“流放犯”“我们的雄鹰”扎莫雷村扎莫雷村扎莫雷村扎莫雷村安加拉河安加拉河安加拉河安加拉河安加拉河
表格中列举的互文性标记体现了小说文本之间的关联性,也证明了我们可以将这些短篇小说作为互文整体分析。这个互文整体中的故事发生在安加拉河畔(Ангара)的扎莫雷村(Заморы),谢尼亚(Сеня)和妻子加里娅(Галя)是核心人物,其次是以娜塔丽娅(Наталья)为代表的次要角色,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形形色色的故事推动情节不断发展。从情节上来看,互文整体的构建也是必要的,因为互文本的情节有着诸多关联甚至是因果关系,例如谢尼亚与电视机的斗争就多次出现在其它几篇小说中,又如,正是由于《女人间的谈话》中孙女维卡(Вика)将金耳环落在了奶奶娜塔丽娅家,所以在《突如其来》中娜塔丽娅才有了同谢尼亚一同去城里的理由。从短篇小说之间的关系来看,《突如其来》中所包含的互文文本最多,与其他几篇联系最为紧密,而《女人间的谈话》文本的封闭性则相对较高,故事相对独立。
2.2 小说文本的解构与组合
“所谓阅读就是把文学作品看作一个系统,并努力阐明该系统中各部分之间的关系”(胡亚敏 1994: 228)。这说明不仅作者的创作具有互文性特点,读者的阅读也是一种互文性阅读,因为在阅读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将之前读到过相似的部分联系起来,在联系中能更清楚认识到结构和内容上的互补关系。另外,大多数文学作品中,互文文本进入新的文本后会产生新的意义,与前文本形成某种对话关系。这种关系“彻底摧毁了作者的意图和对文本的封闭单一的解释,将文本置于浩瀚的互文本海洋,从而使它获得一种现象学范式的开放的多元的释义”(李玉平 2014: 114)。这要求我们将这些个体文本解构成一个个文本碎片,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个整体,以获得完整的、更加深层次的意义。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分析拉斯普京的短篇小说时结构与重组的过程显得更加重要。若仅从《谢尼亚上路了》这一篇来看谢尼亚与电视的战争,显然是不完全的。小说的结尾是谢尼亚付出昂贵的代价去了莫斯科,而在莫斯科发生了什么,结果如何,我们却无从得知。反而是在《邻里之间》中谢尼亚和索洛多夫兄弟(Солодов)喝酒时提及在莫斯科的遭遇,随后交代了事件的结果:“从莫斯科回来之后,谢尼亚确信,净化荧屏的时期是没有指望了,于是就除掉了自家的电视”(拉斯普京 2004)。此外,扎莫雷村的其他人也发表了对这件事的看法,《傍晚》中,娜塔丽娅问道:“谢尼亚,你对电视开了战……你给我说说:那里头的人是不是我们的人啊?”,随后又说:“他们一说起话来,就叽里呱啦的,什么也听不懂”(拉斯普京 2004)在《突如其来》中,从城里回来的路上谢尼亚又说电视“带来的尽是坏东西”(拉斯普京 2004)。由此可见,就我们所掌握的文本来看,这一事件并不是仅仅局限于一篇小说,而是作为一个个互文碎片分散在数篇小说中,从一个个小的互文碎片拼接成更大的碎片,这些更大的碎片又可以继续被拼接,依次下去我们便会得到因互文性而构成的庞大叙事整体,这个叙事整体可能也只是拉斯普京整个创作中的碎片之一。
将互文碎片重组成互文整体后,可以清楚地梳理出它的叙事脉络:谢尼亚和妻子住在安加拉河旁的扎莫雷村。秋天,他去莫斯科表达对电视上不良画面的抗议,但无果而归。十二月,谢尼亚和邻居瓦夏(Вася)之间发生了一场争斗。来年3月,维卡来到祖母娜塔丽娅即谢尼亚的邻居家接受再教育并落下了自己的金耳环。八月初,谢尼亚和娜塔丽娅坐在屋外欣赏夏天的傍晚,探讨了许多问题。不久之后,娜塔丽娅为给孙女送还耳环,与谢尼亚一同进了城,归来途中谢尼亚从人贩子的手中救出了小女孩卡嘉(Катя)并把她带回了家。可好景不长,人贩子来到谢尼亚家,抢走了卡嘉。
不仅仅是情节,在互文整体中,我们更能够全面、透彻地了解、认识小说的人物和主题,从而更进一步地对作家的创作风格等问题进行深入的剖析。
3.互文意义的生成
在拉斯普京90年代的短篇小说所构成这个的互文整体中描写一群小人物的命运,他们的生存境遇令人绝望,他们只有在彼此关怀和扶持中才看得到对未来的一线希望,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互相交织、互相联系的问题,看到当时俄罗斯的各种社会弊端。此外在互文整体中,在对文本碎片整理、归类时,我们会发现拉斯普京笔下的互文本最关键的意义在于营造冲突:通过描写城市与乡村、人类与自然、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反映作者眼中处于新旧交替时期的俄罗斯人民每况愈下的生活现状以及处于崩塌边缘的社会道德体系。
3.1 城市VS乡村
乡土意识是拉斯普京创作中的传统主题,作者通过对农村自然、文化景观、乡情民俗的描写表达对乡村的热爱和赞颂。在接受采访时拉斯普京曾说:“地里恰恰是能长出天才的”,“在雄伟的大自然中间、在古老传统和民歌的熏陶下、在淳朴的生活中”(拉斯普京 2013: 247)。在上文构建的互文整体中,作者对乡村的向往和农民的关怀是在城市与乡村的冲突中体现出来的,这种冲突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 城市的肮脏、丑陋与乡村的美丽、寂静
在每篇小说中,拉斯普京都会对乡村美景作一番描绘,有冬日雪后的:“这一天,白天的天气妙极了:阳光明媚灿烂,积雪紧绷绷地冻成一层硬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也有夏日夕阳的:“太阳刚刚落山,低低的落日放射出灿烂的红色余晖,那余晖浸润着广阔的西方地平线,在村子右边那片河湾里投下了明亮、纯净的倒影”(拉斯普京 2004)。总之,有关乡村,展现在读者面前的都是一幅美好、安静、和谐的画面。然而,对于城市,作者则全然是另一番态度,如在《突如其来》中作者写道:“在安加拉河的对岸,城市继续伸展,蔓延到了山坡上,近处是一些低矮的、覆盖着绿荫的木头房屋,随后则是一些半圆形的白色楼房,它们显得很厚颜无耻,与此同时,又显得悲哀,就像孤儿似的” (拉斯普京 2004)。在这种矛盾中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作者对乡村的深厚情感。
(2) 城市人与乡下人的对比
拉斯普京笔下的乡下人淳朴可爱,热爱劳动,比如谢尼亚、加里娅和娜塔丽娅等,也有一些反面人物,如杜霞(Дуся)和祖伊哈(Зуиха),尽管作者对他们持否定批判态度,但也不乏同情和怜悯。然而,反观拉斯普京笔下的城里人,都是自私或道德沦丧之人,如谢尼亚的儿女们,进城之后渐渐地不再给家里写信,“只是偶尔吩咐上一句:让妈妈来吧,让爸爸来吧,——我们想念你们了”(拉斯普京 2004),可是他们真正“想念”的却是那些父母从乡下带来的吃的。而娜塔丽娅的儿子,在拿到金耳环之后,“用车把她拉到码头,连送她上船都等不及了,说是没时间”(拉斯普京 2004),更有甚者如城里的人贩子们,买卖孩子,让孩子乞讨赚钱,由此可见城里人道德的沦陷与农村人民的淳朴性情形成的强烈反差。
(3) 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差异
在我们研究的互文整体中,处处能见城市与乡村生活的强烈对比,这种对比是多方面的,比如《邻里之间》中谢尼亚谈及在莫斯科的见闻时说道:“商店里是眼睛在闪光,被那价钱吓的”(拉斯普京 2004)。除此之外,《突如其来》中的小女孩卡嘉在城市里落魄、寂寞、颠沛流离与她在农村时快乐、天真、无忧无虑的两种生活状态的巨大对比极大地凸显了乡村生活的美好与闲适。
通过这三方面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互文整体中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激烈冲突,在冲突中更能体会到作者对乡村朴实的赞美和对城市浮华、喧嚣生活的批判。
3.2 人类VS自然
在凸显这对冲突时,拉斯普京没有费过多笔墨,只是略微提及。尽管如此,它们却与整个作品的布局紧密联系,是情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对冲突大致囊括了以下几个问题:
(1) 人类工业文明对自然的破坏。《女人间的谈话》开篇就提及人类因发电而对自然大肆破坏:“为了发电,安加拉河附近的村庄给除掉了,将之随便堆成一堆,大批的沃野和草场淹没了,毁掉了亘古以来的秩序,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发电”(拉斯普京 2004)。
(2) 苏联解体后从公有制到私有制的转变使得垃圾无人回收,导致“所有的城镇和乡村都变成了垃圾场”。作者在《邻里之间》中指出这一问题以扎莫雷村被扔得到处都是的啤酒瓶为切入点:“整个河岸都是玻璃瓶,树林里的每棵枞树下都躺着一只瓶子。”甚至在北极地区,“空瓶子和索拉油桶布满了一望无际的冻土带”(拉斯普京 2004)。
(3) 河流受工业污染十分严重。《傍晚》中作者提及安加拉河已经变成输送木材的通道,堆满沙石,导致河水无法饮用,已经不能到河里洗澡,河岸“在三十余年间都难以恢复原有的生态环境”。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正是人类的欲望,正如文中所说“是人们将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丑陋的、肮脏的水湾,也就是所谓的水库,是人们使它丧失了它一直边走边唱的那清脆、婉转的歌声”(拉斯普京 2004)。
在描写人类与自然这对冲突时,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到拉斯普京对自然的爱,对破坏大自然的行为的谴责和讽刺,但更深的还是一种痛心和悲哀。因为对于从小在乡村、在安加拉河畔长大的拉斯普京来说,大自然就是他的精神家园,他一直期盼大自然能恢复往日的生机,这一盼望通过其笔下人物一览无遗地展现,《傍晚》中娜塔丽娅的盼望实际上也是作者自己的:“古老的安加拉河一直没有流出她的梦境和记忆,此时她依然认为,这就是它,那被沉重湖泊束缚住的安加拉河,在放射着光芒”,“它在等待一个时刻,以便届时能摘掉自己身上丑陋的肿瘤,恢复自己先前那种轻盈、有力的身姿”(拉斯普京 2004)。
3.3 传统VS现代
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是拉斯普京小说互文整体中最关键、最核心的部分,这里的“传统”指苏联解体之前,“现代”则是指苏联解体之后。苏联解体后人们传统的道德观念和思想崩塌,过去共产主义的美好理想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正走向资本主义道路时期的、处于混乱和剧变中的俄罗斯。正是俄罗斯的转型造成了整个社会的混乱,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沉重的灾难,造成人们思想、生活的转变,转变中包含着各种矛盾和冲突,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 传统道德观念与现代商业利益的冲突。互文整体中,谢尼亚向电视机“开战”这一事件的核心话题是大众传媒中垃圾、黄色信息泛滥。引起这一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在公有制向私有制转变时,电视媒体只追求自身商业利益,播放色情画面,不顾其负面影响。传统道德观念的代表谢尼亚对此感到愤怒,但他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他也无力使现代社会中唯利是图的人们拾起自己的良心,最后只能除掉自己家的电视。由此可以看出苏联解体后传统道德观念的力量在现代商业利益前是多么渺小。又如,在回家路上,当谢尼亚得知人贩子想将卡嘉卖给自己时,“几乎跌坐在地上:他们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啊?要知道,她可是在让他买孩子啊!不是买一个洋娃娃,不是买一个小猫,而是一个活人”(拉斯普京 2004)!谢尼亚的震惊传达出当前人们只求利益、不讲道德的行为已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而在小说的结尾,小女孩卡嘉又被人贩子带走也再一次暗示传统道德观念在商业利益面前的溃败。
(2) 传统思想与现代思想的冲突。娜塔丽娅与孙女分别是传统和现代思想观念的代表,她们之间的对话是这对冲突的最佳体现。娜塔丽娅和维卡在爱情观与性别观上的分歧尤为明显:年轻一代的孙女维卡“思维十分幼稚,头脑简单,考虑问题不成熟”,“精神总是萎靡不振,蔫了吧唧的”(拉斯普京 2004),且与狐朋狗友鬼混,做了引产手术,而老一辈的娜塔莉亚却一辈子坚守贞洁,为家庭奉献自己;孙女维卡要做“领军人物”,男人们都跟在她的屁股后头转,他们离开她就寸步难行,但这种观念却使娜塔莉亚感到困惑和不解。祖孙俩之间的这次谈话是两代人之间思想的碰撞,在碰撞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明显站在祖母娜塔莉亚一边,因为娜塔莉亚作为道德观念所孕育出的人,单纯、善良又富有活力,反观年青一代,在社会转型过程中逐渐迷失本性,这也使拉斯普京为民族的未来感到担忧。
(3) 传统生活与现代生活的冲突。苏联解体后拉斯普京所创作的短篇小说中字里行间都在反映这种冲突,它体现在新社会的方方面面。例如上文提到的,由于社会制度的转变,不再有废品回收人员,因此产生了严峻的环境问题;又比如社会主义制度崩塌后,物价飞涨,人们的生活每况愈下,谢尼亚去莫斯科时,飞机的票价涨到了“需要用望远镜才能看得清楚”的高度,“火车票也会让人伤脑筋”,工人们也无法领到应得的工资:“也有用铁锅和鞋油来顶工资的。生产什么就发什么”(普拉斯京 2004);在扎莫雷村出现了“女地主”祖伊哈,“如今的生活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鲜廉寡耻,胆大包天的家伙”(普拉斯京 2004),由于没有了政府的监管,在村子里“实行了了一种新型的农奴制度”(普拉斯京 2004),用葡萄酒来使人们为自己干活,引起了众怒。此外,教育事业的滞后,使得知识分子们生活艰难,甚至“就连大学教授都给人当听差,当奴隶”;解体后人民生活质量和生产力的下降,于是产生了“倒爷”,“成千上万的倒爷不停地来回奔走,拖来了这些中国商品”(普拉斯京 2004),这些商品便宜但质量低下,“一用就破,一使就坏,就会开口裂缝,就会变成一堆破烂”(拉斯普京 2004),这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让人们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更让作者痛心疾首。
通过对互文整体的分析,透过扎莫雷村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在拉斯普京短篇小说文本意义的深入解析中我们能深刻感受到作者对社会问题的谴责与愤怒,对新社会制度的谴责与否定,同时也感受到对苏联社会的怀念与赞扬。
4.互文整体的审美体验
4.1 互文整体中作者主体的消亡
互文性理论真正的成熟要追溯到法国文艺理论家Roland Barthes时期。他继承并发展了Kristeva的互文性理论,为法国《通用大百科全书》撰写了“文本理论”这一词条,同时还对互文性理论作出了新的阐释。他将互文性理论的研究重心转向读者一边,提出了“可读性文本”与“可写性文本”、“及物写作”和“不及物写作”等概念,在此基础上又提出了“作者之死”理论,这都与传统上将作者作为起源来研究文本的方法有着本质区别。在Roland Barthes那里,作者只是具有某种写作功能的人,不再是作品的源泉和中心,取而代之的是文本和读者,文本互相交错、组合,形成一个整体,由于文本主体的消亡,文本不再具有权威的、唯一的意义和解释。
安加拉河河畔的扎莫雷村,这个小的社会话语体系中的故事是无穷尽的,每篇小说中都有新的村民进入文本,原本由谢尼亚一家组成的小圈子变得越来越大,作者拉斯普京在这个体系中所占的地位越来越轻,他自己曾说过:“我仅有一种要写什么的推动力……我的任何一个中篇小说都没有预先准备好的结尾,大多数短篇小说也没有准备好的结尾。我相信感觉,而感觉一般不会欺骗我”(拉斯普京 2004: 18)。这也就是说,作者笔下的人物对话语权的要求越来越高,独立性和真实感越来越强。他们身边的故事是不断发展的,而这些故事情节的发展也越来越脱离拉斯普京。很明显,这就是Roland Barthes所推崇的不及物写作,这种文本便是可写性文本。
4.2 阅读拉斯普京作品时的“极乐”
在解释可读性文本和可写性文本概念时,Roland Barthes指出这两种文本分别会给读者带来“愉悦”(plaisir)和“极乐”(jouissaanis)的阅读体验。在阅读传统的可读性文本时,能指到所指是一个表面的、不需要思考的过程,读者作为文本的消费者,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和阅读习惯,会感到阅读文本的快乐与满足。
然而在阅读拉斯普京时,我们不仅仅是在阅读文本,文本要求我们从被动的消费者转为生产者,这给我们带来不同的审美体验。因为从上文提及的,对文本进行解构再组合的过程来看,拉斯普京的小说文本已经属于“可写性文本”的范畴,其文本结构呈现出放射式的状态,谢尼亚等人并不只存在于单一文本,故事情节也只能通过解构在组合文本碎片来分析,这些都颠覆了传统的阅读习惯,需要读者自己去重组、去分析。这样一来,文本成了动态变化的,读者的作用被无限放大,成为文本创作过程的主体并“参与到文学本身的活动和生产中,通过文本意义的新的组合方式重写、再生产、再创造文本,使其意义和内容在无限的差异中被扩散”(王瑾 2005: 59)。在阅读初期,读者可能会觉得混乱、莫名其妙,可随着阅读的深入,读者便会在互文性文本中体会到参与文本生产,重建文本结构,分析文本意义的“快感”。
5.结语
本文整体以互文性理论为支撑,通过分析拉斯普京在90年代创作小说的内在联系构建了互文整体,并深入解析互文整体中存在的三对矛盾,最后根据罗兰·巴特“作者之死”、“可写性文本”等理论指明拉斯普京笔下互文文本所带给读者“极乐”的阅读体验。在进行一系列的解读后发现:拉斯普京惯于将自己的思考和感悟融入文字,用朴实无华的手法描写一系列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用他敏锐的观察力、人道主义关怀和人道主义诉求以及在历史层面上对俄罗斯社会弊病的深入探讨打动每一位读者,用文学的道德力量影响人们的生活,净化读者的心灵,以求提升民族真、善、美的境界。
参 考 文 献
Kristeva, J., 1986.Word,Dialogue and Novel[A], Toril Moi Ed.TheKristevaReader[C].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 Ltd.
程锡麟,1996,互文性理论概述[J], 《外国文学》 (1)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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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平,2014,《互文性——文学理论研究的新视野》[M]。 北京:商务印书馆。
拉斯普京著,任光宣、刘文飞译,2004,《幻像 ——拉斯普京新作选》[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拉斯普京著,王立业、李春雨译,2013,《拉斯普京访谈录:这灾难绵绵的20年》[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王瑾,2005,《互文性》[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萧净宇,2001,巴赫金语言哲学中的对话主义[J], 《现代哲学》(4) : 63-66。
杨志欣,2007,俄语电视广告语篇研究[D], 黑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马亮:厦门大学外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648(2016)02-0086-06
收稿日期:2016-03-11
通讯地址:361005福建省厦门市思明南路422号厦门大学外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