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槐花无处寻

2016-06-28 20:02杨颖斐
作文新天地(高中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洋槐同龄鸟雀

杨颖斐

母亲开了门要我进来,我摆摆手说不出话,只是用食指死命戳着喉咙,焦急地哼着。父亲忙起身从厨房端出凉好的白开水,跑来递给我。一大茶缸,我不换气一仰头灌下后,才瘫在墙上满足地喘起来。

见差不多了,“爸妈,那我走了!”不待回话,只用力搡住门,大步跑下楼梯,与院里其他孩子们玩去了。

这是儿时常有的情景。与伙伴游戏,尽兴之余,常常口渴而不自知。实在耐不住了,找大些的孩子打个报告,上楼喝口水就下来。

住着父母单位分的房子,左右几十户邻里彼此都是同事,院里倒也和睦友爱。四五个同楼的孩子,年岁相差无几,皆是独生子女,便互相陪伴扶持着,聊慰伶俜落寞的童年。

出了院子,两排洋槐延伸,直到路口。最喜欢沿着路边阔步走着,有株株槐树送行,联结着家和外面的世界。

我们三个孩子同庚,一男两女,周末一同去上数学和英语课。夏日里槐树浓密繁盛,相邻两株纵横交叠,枝叶遮得密密实实,阳光很难洒均匀。课前上学,课后归家,那都是顶美好的时光。三人忽跑忽跳,在槐树间穿行着,争相踩在树荫里,怀抱枝干,抬头看那一丛丛饱孕阳光雨露的白花,会编织出怎样甜美的梦。

有时大人不放心,便各家派出一人,骑车接送我们。两排树,三辆车,六个人,度过多少春秋。那时我不愿让母亲送我,因她为着安全,总是骑得慢些。其余两人便依次从我身旁经过,怡怡然晃荡着双腿,挑衅似的冲我做个鬼脸。我装作不在意,只等他们走后,拍拍母亲的屁股,催促她快些。我像个骑着劣马的将军,垂头丧气地靠在母亲的后背上,听她轻声细语地安慰我。

可若是父亲送我,光景就大不同了。每每要他加速,父亲便像旧时侍奉老爷的车夫,音调滑稽地别过头,答一句:“好嘞!”便弓下背用力蹬起来,不多时就能轻松甩开他们一段路。于是我又多了许多机会,可以悠闲地抱着胳膊,略略往左右瞥几眼,只道是“风水轮流转”,常常在他俩撇嘴瞪眼时搂住父亲的腰,大笑起来。

有院里的大孩子告诉我们,槐花可以吃。这可是天大的消息!我们便将她团团簇拥着,看她折了两三枝,去了蒂,轻柔地撕开白玉一般的花瓣,露出芯子,像一柄小小的刷子。捏着花瓣,两指掐住芯子迅速抽出。定睛看时,她已经在嘴里细细嚼了起来。我们忙野蛮地分了剩余的槐花,学着姐姐有板有眼地剥食着。只是那芯子生甜,几口嚼完并不觉得美味。可那尝到新奇事物的满足,却像山林草野间鸟雀翻飞的翅膀,在心头翩跹。

待我大了些,便更喜爱槐树。那一树茂腾腾的枝叶沙沙摇动,槐花如铃铛一般,震颤摇醒我学归时疲惫的身心。我近乎痴迷地望着它们,脑海中竟能生出许多奇思妙想。我毫不吝啬,把它们尽数写进作文里。于是,当同龄孩子在编排种种离奇故事的时候,我已有了许多宝贵的素材。

如今,我已能尽量安分地承受岁月的洗练,只是伴着回忆入眠,迟迟不愿醒来。后来拆了院子,各奔前程,也常联系着,终是不比从前了。那时教我们吃槐花的姐姐已在外地求学,成了不动声色的大人。同龄的三个孩子散在这个城市的不同学校里,也甚少见面了。

新搬的小区坏境不错,人工花园小径交织,新鲜的植株不少,我却更加思念儿时的两丛洋槐。

夏日里玩得渴了,懒得上楼去家里灌一缸凉白开,几个人凑够八角钱,去小卖铺开一瓶橘子汽水。一人一口,玻璃瓶在几个孩子中间传着。星河灿烂,槐花香在燠热的空气里涌动。

那些孩童打闹时清脆的欢笑,父母骑车时浸湿的脊背,嘈杂的蜂蝶鸟雀,年复一年的树木枯荣,终是被研碎成星星点点,飞入雪白的槐花中,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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