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金洲
十八届五中全会已经对十三五期间包括教育在内的各领域发展目标做出了规划,教育也正在向所确定的目标迈进,但瞩望2020年的中国教育,仍会有一些问题值得我们关注。这些问题,有的是改革不到位可能诱发的问题,有的是从现在来看无解但在发展过程中可能有解的问题,有的是现有的做法有可能存在着陷阱等等。认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才能有意识地规避或解决,才能推动教育向更高水平发展,切实提高教育质量。
一、教育改革未能取得预期成效
十八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教育改革的号角,全面深化教育领域改革正在试点的基础上有序推进,立德树人、促进教育公平、考试评价制度改革、办学体制机制改革等各项举措逐步出台。这些改革无疑将改写教育格局,引发教育深层次变化。但教育自身的特点决定了它无法像其他领域一样在短时间内取得较为显现的成效,无法让人直接触摸或感受到,并且,许多成效具有非常显著的滞后性,短期内无法体现。比如,教育改革的直接目的是促进一切学生身心健康成长,这一目的由于检验手段的局限和测量工具的匮乏,难以让老百姓有切身的感受,人民群众在教育上的获得感比其他领域要差很多。另外,有些改革项目的成效是在短短的5年内难以真正体现出来的,需要相当长的一个时期甚至是学生走上工作岗位后才能得到验证。认识到这点,我们在设计教育改革方案时,就需要处理好近期效果与中长期成效的关系,引导人民群众认识理解教育的特殊性,形成较为正确的教育改革成效预期,同时在一些重点项目上加大改革力度,力争取得较为直接的效果。
二、教育提升人社会层级的功能持续下降
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中,教育是提升人社会层级的重要手段,通过教育实现社会分层是各方都较为接受的做法。改革开放30多年来,教育的一大显著作用就是实现了数以万计人的社会流动,提高了人的文明素质,为现代化建设提供了人力资源保证和智力保证。在这个过程中,千千万万农村青少年借助接受教育成为城市居民,千千万万出身贫寒的孩子借助接受教育成为有影响力的社会精英。但近年来,教育提升人的社会层级的作用正在呈明显的下降趋势,能够进入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学习的农村户籍考生大幅度下降,即使进入重点大学的城市考生,其出身也越来越多地来自于收入较高、社会声誉及地位较高的家庭。虽然近来国家采取了一些举措力图解决这一问题,如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的考生每年增加一万个名额进入重点大学学习,但这些离真正解决这一问题还有不小的距离。假如5年后,这一问题仍未得到真正解决,就有可能滋生并蔓延“贫困文化”,出身于贫困家庭的孩子认为自己无法再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通过其他手段甚至是反社会手段改变自身境地。而这种情况,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
三、教育及学生评价为大数据所“绑架”
大数据、云计算、平台建设、移动互联网,为教育改革与发展提供了新的手段,教育信息的搜集与利用变得空前便利,尤其是大数据运用,教育上的细微变化、学生成长的相关信息都可以得到及时搜集。我国正在从互联网大国向互联网强国发展,可以想见,在未来几年,互联网、大数据会越来越深刻地影响教育和学生。从当下来看,各地教育行政部门正在学校管理、学生学习中大力推进大数据有关工作,利用云计算等手段将汗牛充栋的数据进行录入,将教育活动细分为可以用数据表达的形式。但其中也蕴含着另外一个巨大风险,那就是随着大数据的普遍运用,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可能逐渐形成对数据的依赖,教育决策完全以数据为依据,教育评价完全以数据为依托,学生考评完全看数据积累。数据虽然有意义,海量的数据一定程度上也能预测事物的发展方向,但教育活动有些是无法靠数据表达的。学生的品德难以用数据来说明,学生的心理难以用数据来计算,学校的文化难以用数据来显现,教育的性质难以用数据来验证。假如教育决策、教育评价、学生考评等完全用大数据来决定,教育以及学生的复杂性就有可能被忽略,在某些情景下,定量与定性结合、数据与意义互动,才能真正认识教育、理解学生。
四、“农三代”和“留守儿童”问题依然突出
接下去的5年,仍然是我国城市化快速推进的时期,城市化率大概每年以一个百分点的速度向前发展。有人把这一发展要求形象地说成“三个一亿人”。这三个一亿人,第一个一亿人是促进一亿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第二个一亿人是改造约一亿人居住的城镇棚户区和城中村;第三个一亿人是引导约一亿人在中西部地区就近城镇化。这三个一亿人,实际上是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个一亿人要解决的人群是已经在城市里面工作、生活的农业转移人口,让他们落户在城镇。第二个一亿人是指已经在城市里面居住了,但是居住条件很差、很恶劣,就是所谓的城镇棚户区和城中村。第三个一亿人就是指现在还在农村的人口,特别是在城镇化水平相对落后的中西部地区,就近城镇化,促进全国城镇化的均衡发展。“三个一亿人”都与教育问题有着密切的联系,需要学校做出布局上的重大调整,需要学校基础设施进一步完善、师资队伍素质进一步提高,需要教育管理体制机制进一步建立健全等。其中有两个问题特别值得关注,一是生活在城市的“农三代”,他们出生在城市,成长在城市,没有父辈农村的概念,远离他们的户籍所在地,如何融入城市生活、做个合格的城市公民成为难题;二是“留守儿童”问题,他们的父母在城市打工,祖辈在农村看护、守护他们的成长,缺乏亲情的呵护、没有必需的成长条件,他们的身心健康等都面临较大挑战。“三个一亿人”工作的推进,会对这两个群体带来较大影响,如果没有做出较大的制度安排和机制变革,这两个群体的问题可能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五、毕业即失业成为“常态”
2015年,我国大学毕业生749万,被称之为“史上最难毕业季”,以后几年,高等教育入学率还将进一步提高。高等教育正在从大众化向普及化方向迈进。有学者估算,每年大学毕业生中大约有20%~30%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个别专业如师范教育,不能就业的学生更高达40%~50%。按照十三五发展规划建议的要求,我国2016-2020年经济呈中高速增长,底线为每年GDP增幅不低于6?郾5%。如果保持这一增幅的话,每年我国需要新增就业岗位900万左右,新增就业人员大约1000万左右。考虑到我国每年新增城镇人口大约1000万,城市登记失业率每年在4%以上,高校毕业生就业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几乎是“没有最难,只有更难”了。再加上,这几年,恰好是我国经济结构转型期,产业的换挡升级,势必导致一大批企业员工转岗或重新就业,就业市场的需求将变得更为旺盛。如果高等院校没能很好地对接就业市场的变化,一味扩大规模,院校没有特色,专业没有需求,就很可能造成教育过度或教育浪费,培养人才越多,失业人群越多,毕业常常意味着失业。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活动的开展,以及高校中创业创新课的普遍开设,会使得一些年轻人投入到创业创新的热潮当中去,但其对劳动力的消化效果还处在未知的阶段。
六、线下线上教育割裂甚至对立
在未来的几年,互联网对人的生活的影响会越来越深刻,教育与互联网的联系也会越来越密切,线上、线下教育同时并存的情况会一直延续下去。线上教育以其跨时空、灵活性等多种便利会对线下教育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未来的线上和线下教育有可能以三种形态存在,一是线上教育线下教育高度融合,两者相得益彰,构成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对学生产生一致性影响,这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二是线上教育线下教育平行运行,两者各有其运行轨迹,各有其内容及载体,各有其旨趣及受众,这种状态貌似“和平共处”,实则暗流涌动,相互影响;三是线上教育与线下教育相互对立,线上提供的内容与线下相悖,反映的价值观念彼此对立,两者间难以共存,互相消解教育的影响,这是最不愿看到的情形。从实际运行情况来看,线上线下既难以做到真正融合,也难以根本对立或双轨运行,而是以某种中间色彩存在。就教育自身的特点而言,教育的连贯一致是影响人的基本要求,如果各种教育形态指向不一,甚至严重对立,学生就有可能内心冲突,无法形成完整健全的人格。加强对线上教育的研究,线下教育主动迎接线上教育的挑战,积极将线上教育的手段方式等运用于线下教育;线上教育注意吸收线下教育的做法经验,不断引导学习者将线下教育与线上教育有意识地加以统整,才有可能使教育呈现出新形态、新格局。
七、学校同质化色彩明显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鼓励学校办出特色,办出水平。实践中不少中小学也提出特色立校、特色强校、特色兴校的办学目标,并向这一目标努力。但在实际中,中小学同质化仍有可能在2020年出现。其原由大概有以下几方面:第一,大规模的学区化、集团化办学方式的推进。无论是学区化还是集团化,大多依托某一个或几个学校开展,将这些学校的经验在学区或集团内推广开来,虽然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及学校都尽力避免学校间的复制,但这种办学方式的局限几乎使得学校间的趋同变得越来越可能。第二,单一的升学目标的牵引。工业化社会以追求效率为首要任务,反映在教育上大致也是如此。教育有目的,办学有目标,考试评价制度对学校来说具有着非常重要的导向作用。从未来几年来看,教育的有效供给是有限的,学校之间的差异仍然是较为明显的,人民群众改变对升学目标的追逐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所有这些要素都推动学校向预定的升学目标也就是办学效率的方向迈进,使学校间在升学这一万变不离其宗的目标引导下变得趋同。第三,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在未来几年,我国城市化发展仍较为迅速,大批的农民将成为城市居民,大量的乡村将会消失,而从现在来看,城市或城镇要有特色非常困难,千城一面的现象比较普遍,城市或城镇中的学校也难逃此厄运。第四,学校管理者缺乏独特的办学理念。办学理念有特色,学校才能办出特色,这个命题可以说是比较简单的,从当下来看,我们的中小学似乎很少有学校的办学理念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很少能够借办学理念将此学校与彼学校区分开来,这样的情况仍有可能继续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八、学校治理体系存在严重缺陷
推进学校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无疑是近期教育改革发展尤其是学校建设的首要目标,各方也正向这个方向发力,但能否在5年内将这个问题解决其实还是令不少理论工作者和实践工作者存疑的。比如说,我们大家都知道,办学是需要积累的,一所好的学校常常是在确定正确办学目标和理念的前提下,经由全校教职工若干年的努力逐渐形成自身特色的,但现在按照相关规定,校长在一个学校两个任期后需要交流,教师也需要在县市区区域内进行流动。如何协调处理好这一问题,在稳定需求与变动驱动之间找到平衡点,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比如,随着考试评价制度的改革和课程改革的深入,在高中阶段,学生大都需要走班上课,此学科在A班,彼学科在B班,班级间的流动几成常态,如何适应这种变化,在课程管理、班级管理、学生管理、师资管理上形成新的体制机制也是一个难题。和我国的经济社会形态一样,学校也正处在转型时期,转型常常意味着不定型,意味着矛盾、纠结、冲突,也会伴随恐慌心理的产生,教育行政部门及学校管理者假如不能很好地进行学校治理体系的顶层设计,不能在学校发展中及时捕捉解决出现的各种各样问题,学校就有可能无法确立其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学校治理体系。
九、学生价值观念“一”与“多”冲突加剧
价值观念多元、多样、多变,是时代的显著特征。在社会转型过程中,由于学生接受的信息不同,所受教育影响和作用大相径庭,同时又身处不同社会观念的激烈碰撞之中,势必形成差异化的价值追求,如何处理好“一”与“多”的矛盾成为教育改革与发展的一大挑战。从教育的旨趣和目的来说,是要在“一”与“多”中寻得平衡点,在尊重“多”的基础上达到“一”的指向。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就是所有教育活动“一”的皈依,让所有学生都能够自觉遵守并实践这一社会的核心要求。我们所说的立德树人,首要的“德”就是培养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如果在未来几年中,我们在德育一体化工作上没有大的作为,在学生价值观念养成上没有新的方式方法,在学生品德形成上没有新的突破,就有可能造成学生价值引领上的被动,使得学生价值观念始终处在学校倡导的“一元价值”与社会实践的“多重价值”的矛盾冲突之中,使学生无所适从,从而也导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念的培育无法落到实处。
(责任编辑:林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