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静
那一年师范毕业后,我在一所学校担任班主任。班里有个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进班时的成绩是第一名,但总是低着头走路,看上去自卑落寞。每到中午放学时,同学们都争抢着涌向食堂,只有他静坐着看书,好像一点也不饿的样子。有次我故意把教案忘在讲台上,在外面踱了十几分钟后回到教室,看见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见我进来,慌得赶忙把手放进桌斗。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看我这记性,教案忘带了。”这时他正咀嚼着食物,红着脸朝我笑了笑,接着便赶紧埋下了头。我快步走出教室,眼眶不由得酸了。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左手一袋榨菜,右手一个馒头,十几岁正长身体的男孩,整天吃的就是这些啊!
我找到学生入班时填的家庭情况表。他的表里,亲人一栏赫然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家人工作栏里写着务农。“他的父母呢?难道他是个孤儿?”男孩苍白的面容一直在我脑海里旋转,我的心渐渐地变得柔软,又有些许疼痛。
那时住在教师公寓里的我每天都自己做饭,有时候就喊他过来一起吃。刚开始,他怎么都不肯,满脸都是羞涩不安。我劝慰他说:这是对优秀生的奖励,只要在班里考第一名的学生都有这个待遇。我知道以他的资质会一直稳居第一。果然,他学习更努力了,不仅在班里一直是第一名,在年级里也遥遥领先。慢慢地,他不再那么拘谨了,有时还会早早来,帮我洗菜切肉。而我为了他的自尊心,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高考结束了,那个暑假,他在县城的一家饭店打工。有次我经过那个饭店,看到他正满头汗水地端着一摞盘子疾步走过,身上那件泛白的背心像水洗了一样湿嗒嗒的。我背过脸去,心里酸痛不已,生活的重负不该早早地压在这个年少的孩子身上啊!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他飞奔着来找我,兴奋地说:“老师,我考上了!”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知道,那个大学是他的梦想。他忽然说:“老师,今晚我想请你去‘一品阁吃饭,你一定要来啊。”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真诚的感情。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在饭店里大汗淋漓的样子,那是他的血汗钱啊!更何况,“一品阁”是我们这儿最高档的饭店,我怎么忍心花他辛苦挣来的钱?我不顾他的哀求,果断拒绝了。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坚决,低着头默默地走了。那清瘦的背影写满了失落和难过,他微微驼着的背好像承载着什么沉重的负担,走得很慢很慢。
我呆呆地坐着,脑海里满是他的背影。忽然,我明白了,他不能承受的是我这三年对他的关心。这一蔬一饭之恩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单身的我经济上还算宽裕,但对于他来说,他必须要报答,不管是什么形式。而我却剥夺了他的权利,所以这种不能回报的恩情才会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于是,我马上冲出去,朝着他喊:“晚上我们去吃饭!”他回过身,远远地,我看到他的笑容在风中瞬间绽放,从没见他笑得那样灿烂过。
那顿饭我和他都喝了点酒,一向内敛寡言的他,话变得特别多。我当时脑袋晕晕的,记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只清楚地听到,他说他早就知道我说的奖励制度只是个借口,是为了能让他吃好饭。他的父母早亡,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之外的溫暖。
那是我吃过的最辛酸疼痛的谢师宴。它让我触摸到一个少年坚韧而善良的心。他伏在桌上一直哭,我抚着他抽动的肩膀,忍不住也掉下了泪,那是疼痛的泪,欣慰的泪,也是幸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