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宝霞
一次意犹未尽的采访
■滑宝霞
离开报社七八年了,时常还会梦到采访选题。就像这一次,接到这个回忆采访的任务似乎又是一个梦的继续。
十多年前的监狱行,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大墙内,带着两份选题,怀着好奇,揣着忐忑,开启了与监管人员、驻监所检察官和服刑人员的对话。这次采访,印象最深的是监管场所的文明化程度和人性化管理,彻底颠覆了以往的偏见和认识。再者,就是报社统一规范了“服刑人员”的名称,代替了此前报端司空见惯的“罪犯”等称呼。然后,又受命与监所检察厅沟通协调,负责编辑,催生了 《监狱行》一书,使这次采访成果得以结集成册,让大墙内的生活为人所知,变得不再那么神秘。如今,14年过去了,不仅是“服刑人员”的称谓早已规范起来,连监所检察也更名为刑事执行检察。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意味着法治的文明进步,欣慰的是,我本人有幸见证和参与了这个过程。
尽管之后又有机会再次走进监管场所进行采访,开展督察,但惟有监狱行采访留下的印象最深刻、最难忘。
平心而论,那次采访能有如此充实的收获是我始料不及的。出发前,只是从报社的采访计划单中看到“上海北新泾监狱职务犯罪服刑人员认罪悔罪”的字样,没有只言片语的相关材料。到了上海通过外围了解,依然没聊出什么线索。于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能否不虚此行?
直到走进北新泾监狱,才发现如同走近了一座富矿,只要你口眼心耳并用,就会采掘到取之不尽的“矿藏”。
采访定在一个雨前的午后,细细算来前后不过几个小时,又要座谈又要参观,节奏非常紧张。好在上海市检察院监所处安排得周到,监狱方面准备也充分,除了副监狱长董友根和闵行区检察院驻监狱检察室的同志外,还一下子来了近十位监狱管理干部。大家谈论的兴致很高,从服刑人员狱中的认罪服法情况,谈到他们改造中的技术革新和发明创造,甚至出狱后的表现等,这些全方位的情况介绍让我应接不暇。当然,我更关注与职务犯罪服刑人员改造有关的话题。同一位叫徐伟的监狱干部的交谈使我找到了兴奋点——他是带着一篇专门研究职务犯罪服刑人员矫治对策的论文而来的。于是,话题越来越集中,随身带来的采访机也派上了用场。苦于时间有限,谈论无法尽兴,只好把大家提供的各种材料“一网打尽”,其中不光是徐伟的论文,还有监狱内部刊物 《新生报》等,事后报道中的许多话题就是由此引发的,包括对董友根的电话补充采访。
在前往监舍的路上,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监区。在这座静谧规范的院落里,不时看到广播站、图书馆和宽敞明亮的教学楼,令人恍若置身于一所普通院校。联想到徐伟所讲职务犯罪服刑人员文化素质普遍较高的特点,自然会问起他们在这些场所的作用,答案令我喜出望外:自新夜校里的教员有六成以上是职务犯罪服刑人员。此外,广播站和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也以这些人居多,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作事务犯。在这里,他们找回了失落的尊严和自信,我也找到了与他们对话的最佳切入点。
走过监狱管理办公楼,在驻监检察室见到许多奖状和锦旗,一番刨根问底,又“钓”出了与维权有关的故事和话题。而潘钢主任似乎更愿意讲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监狱方面把最好的办公室让给了检察室,处处为检察官创造工作条件,事事提前主动请他们监督等。双方关系的融洽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与几位职务犯罪服刑人员的面对面交谈对我触动最深,看着这些以往风光体面的人物与其他服刑人员站在同一队列中唱歌喊口号,在监狱干部面前毕恭毕敬地立正喊报告,深为他们感到惋惜和悲哀。为着一时的贪婪和糊涂,他们或毁了一生的清白,或葬送了似锦的前程,从受人尊重的领导干部、业务能手沦为大墙内的改造对象。对他们来说,来自内心深处的折磨或许早已超出了刑罚的力度。于是,在倾听他们忏悔的同时,自己于人生于信念也就多了一分感悟。
合上采访本走出监舍时,远处教学楼已是灯火通明,走廊上出现了学员们搬动桌椅的忙碌身影。不一会儿,自新夜校就要上课了。我想,如果说此次采访有什么超值收获的话,与这些灰色人群的接触和对话就是我人生中一堂精彩的必修课。
采访结束了,我却意犹未尽。
(作者系最高人民检察院监察局检务督察室副主任,曾任检察日报总编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