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贞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成都 610066)
明刊郭象《庄子注》考辨
李贞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610066)
摘要:郭象《庄子注》是我国庄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精良之作,此书一出,对后世影响深远,一度决定了庄学的发展轨迹和走向,故而,为后世多番刊印。到了明代,刻书技术兴盛,郭象《庄子注》开始得到了广泛的刊行,而其刊刻方式多以单独刊行和诸家集刊为主。了解明代郭象《庄子注》的刊行概况,有助于探究郭注在明代的接受,更打开了一扇管窥明代庄学发展轨迹之窗。
关键词:郭象;明代;《庄子注》;向注;刊行
郭象是魏晋时期的玄学大家,郭象的《庄子注》更是古今研究《庄子》的必读书目。《晋书·郭象传》称:“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1]1397”。郭象在注《庄子》之前,《庄子》一书已多有注本,且各家均有所言,无统一标准。到了魏晋时期,郭象《庄子注》一出,删他书繁复之语,并将其结构定为三十三篇,集大成的综合了前人对于庄子研究成果。同时,这一举措,还为后人研究《庄子》提供了明确的方向,故而,郭象《庄子注》在中国庄学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到了明代,官方和民间刊刻技术十分发达,郭象《庄子注》开始得到了广泛的刊印和流传。郭注的刊行状况,代表着明代庄学的发展,是明人读庄、解庄、释庄不可或缺的表现。探究郭象《庄子注》在明代的传播,疏理明人对郭象《庄子注》的刊刻脉络和痕迹,对于了解明代郭象《庄子注》的发展情况及地位影响,一览明代庄学发展,都有十分显著的作用。
宋元两代,郭象的《庄子注》已经开始广泛刊印,故《庄子注》一书现存宋本,元刻本,以及明代的多种翻刻本。现据国家图书馆所编《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第四册可知,现保留下来的宋本《南华真经》刻本,收郭象《庄子注》于其中,其刊行样式大致为:匡高20.7厘米,广14.8厘米,半页十行,行十五字,小字双行十五字,白口,左右双边。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内。[2]207元刻本的郭象《庄子注》与陆德明的《庄子音义》同收于《纂图互注南华真经》之中。其书的基本板式因为刊刻时间的前后,分为两种版型,分别为:匡高18厘米,广12.3厘米,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二十五字,黑口,左右双边。有“含青楼藏书印”和清人丁丙的跋。而后一种为:匡高18.1厘米,广12.1厘米,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二十五字,粗黑口,四周双边或者左右双边。有“孙星衍印”,清人孙星衍的跋[2]209。前者藏于南京图书馆,后者藏于北京图书馆。而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载:今前者不全,仅存卷五至卷七[3]902。由此可知,此版保存不全。
明代是刊刻技术十分发达的朝代,诸多书籍除了官刻以外,还开始进行家刻和坊刻。坊刻,即是以书坊为单位进行刊刻,而家刻则是以私人为单位进行编刻。后文所指刊行庄子注本的世德堂就是十分著名的私人家刻。除此之外还有野竹斋,东雅堂等私人刊刻机构。据《明史·艺文志》序言记载:“故今第就二百七十年各家著述,稍为厘次,勒成一志。凡卷数莫考,疑信未定者,宁阙而不详云[4]2344”。《明史·艺文志》专录明人作品,数量繁多的明人作品表明,明代文学发展硕果累累,而这其中“三刻”盛行的功劳,不可磨灭。在明代,各地的书坊不仅开始使用锡活字印刷,而且还开始了套印技术的使用,使得书籍的印刷效率和印刷质量较于前代,都有显著提高。而郭象的《庄子注》在宋元时期的刊刻,多为《庄子》所附,直到明代,郭象《庄子注》的刊刻方式,开始有了多样的改变。
明代郭象《庄子注》广经翻刻,并且以不同的刊刻形式保留下来。明初,《纂图互注南华真经》基本延续元刻本的刊刻内容,同样也是将郭象《庄子注》和陆德明的《庄子音义》合为一体,但版本确有二,存缺本和完本。其缺本主要缺第二卷,其基本版式为:“十一行,二十一字,注双行,二十五字,黑口,四周双边,有郭象序[3]902。”而完本版式主要为:“十一行二十一字,注双行,二十五字[3]902”,两者版式相差无几,或可补前版缺失之处。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记载曾为清代大儒沈增植收藏。而后,因为明代刊刻技术的发达,并在明代隆庆年间前后,《庄子注》进行了各种各样版式的刊行。
(一)郭注的单独刊行
明代中期,郭象《庄子注》刊刻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则是单独刊刻。正统年间所刻道藏本《南华真经注疏》三十五卷,附郭象《庄子注》和成玄英《庄子疏》。后又于嘉庆年间,刻道藏辑要本《南华真经》八卷,同附郭注和成疏[5]2348。由此可知郭象《庄子注》与成玄英的《庄子疏》,常伴随《庄子》单独刊行。二则是将其收在诸子合集之中。这种刊行方式比较通行,从明初刊刻郭注始,一直到万历年间,都常使用此种方式进行刊刻,从未中断。明初刻《纂图互注南华真经》十卷收郭象注,陆德明音义,此书仍然延续了宋代的基本版式,是宋代刻本的延伸。明代嘉靖十二年,顾春世德堂刻《六子书》六十卷[6]779,收明初刻十卷本《纂图互注南华真经》于其中;又明代桐阴书屋所刻《六子书》,是一种八行十七字,白口的明刻本,即是顾春所刻《六子书》翻刻本[6]779。又嘉靖年间,聚文堂刻《十子全书》也是世德堂的翻刻本[5]2348。而后,在明代隆庆年间,万历年间又经过多次翻刻。又万历七年,张登云以郭象注本为底本,附陆德明音义而编成《庄子南华真经参补》,后又收于同年所刻的《中立四子集》之中。隆庆之前,郭注的刊刻方式,一直延续到万历年间,贯穿了整个明代。故而单独刊行郭象的《庄子注》通常是将其与成玄英《庄子疏》放在一起,两书与《庄子》一书,一同刊行。而后,合刊方式盛行之后,诸子各书,均以此种方式进行刊行,并在诸子全书之后,附一家或两家注疏。诸子合刊中,《庄子》注首选,仍是郭注。但这一时期,诸刻书家却多将《庄子注》与陆德明的《庄子音义》合刊,而成玄英的《庄子疏》,并未像明初一样,紧随郭注之后。这种刊刻模式,似乎成了明代刊刻《庄子》的一种基调。由此表明,明人刊刻郭象《庄子注》之时,将其与陆德明的音义,及成玄英的疏并行刊印,足见三书的重要地位。而郭注的首要地位,足见明人对于郭注所持的重视和崇拜态度。郭注是明人研庄,解庄的必读书目。
(二)郭注与他注的合刊印行
隆庆年间,《庄子》一书的地位有明显变化。据顾炎武《日知录》载:“隆庆二年会试,为主考者厌《五经》而喜好《老》、《庄》,黜旧闻而崇新学……始明以《庄子》之言入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间,举业所用,无非释老之书[7]1057”。官方对于庄子地位的肯定,标志着《庄子》正式纳入科举考试范围内。由此,与《庄子》相关注疏的印行和刊刻也因此更加普及。隆庆年限历时较短,但这一刻书举措却延续了数年,致使到了明万历年间,相关的《庄子》注疏刊刻比比皆是,其创作和刊刻数量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程度。据《明史·艺文志》载,明代道家典籍共收二百六十七卷,而庄学典籍就达到了一百一十卷,占据将近总数量的一半,足以表明明代庄学著作卷帙浩繁。但值得肯定的是,在这些《庄子》注疏之中,均可见郭象《庄子注》的踪迹。
明代正德年后,林希逸《庄子口义》开始进行大量刊刻。在此之前所刊《庄子》必附郭注与陆德明的音义,而林虞斋《口义》一出,则被单独大量刊印,或与诸家合刻。明正德十三年,贾咏印《庄子虞斋口义》十卷[8]527,又明代嘉靖四年张士镐刻《三子口义》[5]2324,又万历二年,施观民刊虞斋《三子口义》二十一卷。又于同年,敬义堂刊庄子《虞斋口义》十五卷[6]1133。随后《三子口义》分别出现了万历二年的蒲坂张氏刻本,万历四年陈氏积善堂刻本和万历五年的何汝成刻本[5]2350。林希逸《庄子口义》于万历年间的大肆刊刻,表示郭注不再受到明人青睐。随着林希逸《庄子口义》的刊行,郭注开始不再成为刊刻《庄子》所必须附属的注。郭注开始与林希逸的《口义》,刘辰翁的点校以及其他多人的评点汇聚成为一体,同时刊印。万历十年,徐常吉刊行的《庄子南华真经》三卷,集林希逸的口义,刘辰翁点校,唐顺之《释略》于一体[5]2350。万历二十一年,陈懿典辑《新锲南华真经三注大全》收郭注,刘辰翁,林希逸,焦竑等十余家注[9]510。万历三十二年刊行《南华经》十六卷,集郭象注,林希逸口义,刘辰翁点校,和王世贞评点,陈希逸批注。此套《南华经》采用的是明代四色套印技术,外观十分精美。《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载所藏此本佚卷十五卷,十六卷。明末刻本《庄子南华真经》十卷,集有郭象注,郭象序,以及王宗沐,袁宏道,刘辰翁等人评[9]505。其与郭注同时汇聚于一体同时刊行,亦是明人开始脱离前人注庄的经典,而将目光转向近人、今人注庄的体现。诸家汇聚评点成为一体,利于读者阅览,同时也利于作者汇集多方观点而直抒己见。郭注不再成为明人眼中研庄、注庄的权威,明人开始走上独立注庄、解庄的道路。
(三)己注的独立刊行
与万历年间诸家汇评的同时,明人开始独立注庄、解庄,大量己作的独立刊刻与合刻便是其表现。此时,部分刻书家在刊刻郭注之时,多将其放在己作之后。明末所刻的《庄子南华真经内外篇》有郭注和孙鑛的评阅[5]2349。天启四年刻《老庄评注》收《南华真经评注》十卷,集郭象注与归有光评。明末,明人刻庄在郭注的选择上呈现了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仍然是研究郭注为主,并加以校勘。冯梦祯《南华真经校》即是依郭注进行校勘和研究,且在万历二十三年收在《老庄合刊》之中。万历三十三年邹之嶧校《庄子郭注》,后于同年刊行。万历年间,明潘基庆辑,文枢堂刊《老庄郭注会解九卷》,专门针对郭注进行了校勘的研究。正如林尧俞在《南华经荟解序》中所云:“《庄》或有不可解之语,而象无不极驰骋之路,读者第见其邃于理,烨于词,以为若左氏之可以孤行者,是著书之体,非注书之体也[10]72”,这表明郭注仍然是他们研庄、解庄,无可或缺的书目。此时的郭注在这部分明人心中,仍然是庄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经典,故而他们仍以郭注为宗。
另一种则是独立刊行自己的著述,弃郭注以及他注而独立刊行己注。如明万历年间刻谢汝韶《庄子南华真经》四卷[5]2351。万历六年,李齐芳刻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八卷,后万历十三年翻刻。又万历年间,李氏丛书刻《庄子解》二卷[5]2351。同年,王元贞,陈长卿刻《老庄翼本》收焦竑《庄子翼》八卷[5]2352。此后所刊个人著作不计其数,层出不穷,笔者不再一一列举。明人大量刊刻自己的作品使得明人对于己作倍加推崇。明代沈一贯《庄子通序》曾言:“《庄子》盛于晋,故郭子玄为之解,次则唐道士成玄英,殊未殊于心,自余直可束高阁矣[10]55”。这表明郭、成二著的经典地位开始动摇,他们不再宗于郭、成二书,且对于前人注庄,颇有微词。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序》:“昔晋人郭象首注此经,影响支离,多涉梵语,虞斋《口义》,颇称畅疏,而通方未彻,挂漏仍多。是知千虑一失,在实犹不能免[10]47”。即使明人对于前注有所不满,转而各抒己见,却尚未真正脱离郭注。杨慎《庄子解》,大力提倡郭注之书,专门论述郭象注,认为“郭象注庄子,乃庄子注郭象耳,盖其襟怀笔力略不相下[11]477”。沈一贯《庄子通》全书称引最多的是郭象的注。焦竑《庄子翼》在汇聚旧注多达四十九种之时,而主采郭象注。明人高永叔《郭子翼庄》对郭象的庄子注尤为推崇,摘录郭注八十一条,将其归纳整理为八十一章。此时,庄学的发展表明,明人已经走上独立注庄、解庄之路。
明末刻本《南华真经旁注》,共五卷,此本含有向秀注和郭象序,未采用郭象的注。又据《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记载明刊六行本《南华真经评注》五卷四册,采向秀注。据《中国古籍总目》载有明末刻清重修本《南华真经评注》五卷,有向秀注[5]2354,两者是否为同一版本,笔者无从考知。又《中国古籍善本总目》言:《南华真经旁注》五卷收向秀注,且此书亦有明末清修本。前者与后者是否为同一本书,笔者亦无从知。
郭象注与向秀注,学界历来颇有争议。《晋书·向秀传》载:“秀乃为之隐解”指出向秀为庄子“隐解”,又《世说新语·文学篇》指出“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12]111”。故向秀曾为庄子作注,且在《隋书·经籍志》中有收。今严灵峰先生的《周秦汉魏诸子知见书目》有收。又《晋书·郭象传》:“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其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1]1397”。称其郭象注实为向秀注,并进行过多次的修改,最后所成书的郭注,实为郭,向二人的共同的成果。此观点得学界普遍赞成,严灵峰先生的《周秦汉魏诸子知见书目》收郭象注,且严先生认为:“今本郭注自有新解,或间采向注为之,非全出于剽窃也[13]66”。对此,笔者表示赞同。正如高永叔《郭子翼庄前记》有言:“晋郭象注《庄子》,人言《庄子》注郭象。妙处果然。《传》成本向秀所为,秀本不行,象窃取之耳,秀邪?象邪?吾不知也。然其言真足羽翼庄氏而独行天地间[10]51”。且不计作者究竟属谁,只论今天所成注本对于庄学发展的意义就足以证明它本身的价值,还原文学本位。故笔者在探索明代郭注流变的同时,也将向注纳入其中,以便能够严谨地探讨两注之间的关系。
明代郭注的刊行方式十分驳杂,笔者因学识浅薄,材料单薄,故只能管中窥豹地进行简单阐述。由上可知,不管是明初的诸子合刊印行,还是明末的诸家汇集,抑或是明人单独刊行己作,郭注都与明人研究庄子紧密相连,是其研究庄子的不二法门。明代郭注在刊行过程中地位的发展与变化,实际上是明代庄学的发展轨迹和明人研究庄子的方法改变的体现。郭象注地位的转变,由开始庄子必附到最后成为间采的他注,表明郭注不再是明人庄学研究的唯一途径,明人开始看重己作。相应地,明人己作的数量也就持续增加。这实际上是整个明代庄学发展的缩影。然而,郭注在刊行方式和模式上虽有此变化,但大部分明刊庄学书籍都无法直接抛弃郭注,或者单引他注,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郭注在整个庄学史上的首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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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佳丽】
On Guo Xiang’s NotesonZhuangziin Ming Dynasty
LI Zhen
(CollegeofLiberalArts,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610066,Sichuan China)
Abstract:Guo Xiang’s book NotesonZhuangzi is an exquisite work on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n Zhuangzi. The publication of this book has profound influence on later generations and at a time determin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tudy on Zhuangzi. With the flourishing of printing technology in Ming Dynasty,Guo’s notes were published and printed many times. To know about the publication of Guo's notes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acceptance of his notes and opens a window to look at the development track of the Study on Zhuangzi in Ming dynasty.
Key words:Guo Xiang;Ming Dynasty;NotesonZhuangzi;Xiang Xiu’s notes;publication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 - 5934(2016)02 - 0078 - 04
收稿日期:2016 - 03 - 17
作者简介:李贞(1991 -),女,四川广元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