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民族音乐学的回忆和思考
—— 纪念“南京会议”召开三十五周年

2016-04-04 08:27高厚永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关键词:民族音乐学民族民间音乐传统音乐

高厚永(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有关民族音乐学的回忆和思考
—— 纪念“南京会议”召开三十五周年

高厚永(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摘 要]现在大家已经将“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称为“南京会议”,并公认它是把民族音乐学这一新兴学科引入我国的开端,也是中国民族音乐学的起点和重要里程碑。因此,我在这里一方面要回顾有关民族音乐学传入我国的经过和一些有关南京会议的史实,另一方面也要谈谈我对当前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一些看法,以便总结经验,更好地开展研究工作。

[关键词]“南京会议”;民族音乐学;民族民间音乐;传统音乐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1980年6月在南京艺术学院召开“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已经过去35年。南京艺术学院计划于2015年11月召开一次座谈会来纪念这次会议,对其进行回顾、评价,并展望今后民族音乐学的发展。主办者邀请我出席并发言,我年老体弱,无法赴宁与会,特写此文,以示对座谈会的支持。

现在大家已经将“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称为“南京会议”,并公认它是把民族音乐学这一新兴学科引入我国的开端,也是中国民族音乐学的起点和重要里程碑。因此,我在这里一方面要回顾有关民族音乐学传入我国的经过和一些有关南京会议的史实,另一方面也要谈谈我对当前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一些看法,以便总结经验,更好地开展研究工作。

1955年春,匈牙利著名音乐学家柯达伊·佐尔坦(Kodaly Zoltan)的研究生维卡尔·拉丝罗 (Vikar Laszlo)访华并到上海音乐学院访问,院领导安排我接待。我领他参观校园后,到民族音乐研究室进行学术交流。维卡尔·拉丝罗先生说法文,为我们进行翻译的是谢其明先生。

我知道维卡尔先生是研究匈牙利民歌的专家,便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中国民歌给他看。他翻了翻之后说:“中国这样收集民歌太简单了,很多歌谱何人演唱,何人记谱,具体地点在何处,一概没有。”他批评得很对,当时很多歌谱在歌名后只写四川民歌、云南民歌、江苏民歌等,演唱者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是何人在何时、何地搜集?都无记录,没法知晓。维卡尔·拉丝罗先生介绍:在匈牙利,音乐学家每年都要深入基层搜集民歌,不但要记录每首民歌演唱者的姓名、性别、年龄,还要详细地记录何年、何月、何日搜集于何处,当地的地理特点、风俗人情、人民的性格特征等一切相关的文化背景、搜集人的姓名、工作单位,并要录音。此外,还要拍摄演唱的及与其社会生活文化背景有关的照片,搜集到的详细资料都要存档备查。实际上,这就是“民族音乐学”中的田野工作。

维卡尔先生还介绍了当时在西欧和美国刚刚开始兴起的“民族音乐学”。他讲西欧主要研究非欧音乐,即他们所说的“非我音乐”,而在匈牙利却有所不同。匈牙利的音乐学家主要研究自我音乐,即匈牙利的民间音乐,同时为了比较,也对与匈牙利民间音乐有关的东方民族的民间音乐进行研究。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到中国和朝鲜搜集以供进行比较研究的中国、朝鲜民歌资料。

我国音乐学界当时主要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称为“民族民间音乐研究”或“民族音乐理论研究”。我听到维卡尔·拉丝罗讲“民族音乐学”,感到很新鲜。匈牙利人用民族音乐学的研究方法研究本民族传统音乐,以自我音乐为研究工作的核心,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

1962年,我编写了《民族器乐概论》一书,请沈知白先生审阅。他也对我谈起过“民族音乐学”这门学科。他说:“我们现在编《民族器乐概论》、《民族歌曲概论》等都是在进行民族音乐理论研究,一般都是研究中国的,而且主要是偏重于汉族的。对于少数民族的音乐研究为数不多,这是一个缺陷。在西方已经流传‘民族音乐学’,其研究范围比我们的民族音乐理论广,不但研究本国音乐也研究外国音乐,不但研究本洲音乐也研究外洲音乐。”在此之前,沈先生本人已经开始进行民族音乐学方面的研究,他研究了包括印度音乐在内的 “亚非拉音乐”,还写了30多万字的稿子。

沈先生在我的书稿中,留下一段批语:“民族音乐是最能反映人民的思想感情、精神生活,是最宝贵的音乐财富。”沈先生的实践和他的这段话使我感到,我们应当开展民族音乐学的研究,而中国人研究“民族音乐学”也应当像匈牙利人那样,以研究本民族的传统音乐,即“自我音乐”为主。

1966年,“文革”爆发,十年浩劫,我国传统的民族民间音乐及对其进行的研究工作受到极大摧残,沈先生本人被迫害致死,他的有关民族音乐学的书稿也被付之一炬。

1976年,“文革”虽结束,然而对民族民间音乐的研究仍然很萧条。1977年,教育部发文批准全国高等院校招收研究生,南京艺术学院具有招收“音乐理论”研究生的权力和名额。南艺领导得知此消息后,确定由我和牟英、茅原三位老师组成研究生指导小组,由我任组长,开始筹备招生工作。当时的“音乐理论”是一个总称,不仅包括作曲技术理论,也包括音乐学的众多分支。我当时便决定把“民族音乐学”这个学科包括在“音乐理论”这个大的范围之内。

要研究一门新的学科,不能一蹴而就,我虽然从维卡尔和沈知白先生那里知道了民族音乐学,但如何才能研究这门学科,还需要学习和研究。

我找到了一份美国大学中民族音乐学专业的课程安排,其中讲这个专业是民族学和音乐学相结合的学科,学生除了要学习民族音乐学外,还要学习音乐音响学、音乐美学、音乐社会学、音乐史学等课程,并到文学院去学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功课。此外,还要学习乐器,起码要学三种不同的乐器,而且要达到上台演奏的水准。也就是说,研究民族音乐学不能只动口不动手。另,根据以往研究和教学工作的经验,我认为除了这些功课以外,学生还应当学习形式逻辑。因为形式逻辑是以人的思维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如果一个人的思维不能遵守逻辑规律,就不能很好地解释他的研究对象。

民族音乐学既然是民族学和音乐学相结合的学科,它研究的对象到底是“自我音乐”还是“非我音乐”?还是“自我”与“非我”都要研究,当时国际民族音乐学界仍在争论。我以为我们应当学习匈牙利人的经验,主要研究“自我音乐”,以中国传统音乐以主要的研究对象。我国音乐学界从20世纪30年代便开始研究本民族的传统音乐, 50年代,全国许多音乐院系就开设了民族民间音乐课,在这方面已经有一定的研究力量。我本人50年代就在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担任教学和科研工作,也有这方面的教学经验,所以我觉得应当选择“民族音乐学”这门新学科作为研究生的专业比较合适。

1978年春,南京艺术学院决定招收研究生,经过考试,招收了沈洽、杜亚雄和张振基三位学生。由于我们三位研究生导师过去都没有指导过研究生的教学经验,而当时提倡办一切事情都要“走出去、请进来”的方法,于是在他们入学之前,我们便计划用这种方法进行教学。走出去,有向上和向下两个方面,向上,要带领他们到北京等地,向专家们请教;向下是下乡采风,搞田野工作,调查一些实际问题。请进来,也有两个方面,一是要请国内外专家和表演艺术团体来校讲学与表演,二是要请全国各地的专家到南艺来开一个会,为研究生们上一次集体性的大课。这就是召开“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最初的起因。当然,我也希望通过召开这次会议,宣传民族音乐学,把当时全国各地、各院校的研究力量组织起来,把我国当时尚处在封闭状态的“民族民间音乐研究”领域的研究引向一个更加宏观、更具有开放性和科学性的境界,从而把在十年动乱中受到极大摧残、当时尚处在极度萧条之中的“民族民间音乐研究”和“亚非拉音乐研究”专业复兴起来。

研究生入学后,我们便按照“走出去、请进来”的方法进行教学。在“走出去”这方面,我和陆民德老师带三位研究生到北京、武汉等地向文学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央音乐学院、湖北艺术学院等单位的专家请教,又安排他们去无锡、苏州、南通等地搞田野工作。后来他们在“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会议”上发表的三篇论文,就是他们在无锡就民间音乐家阿炳的生平和作品进行田野工作、进行调查研究的成果。在“请进来”方面,我们不但请了包括柯达伊《论匈牙利民间音乐》一书的译者廖乃雄先生等多位中外专家来院讲学,而且时任联合国音理会主席的纽约城市大学著名民族音乐学家布鲁克博士也曾来院指导。同时,我们也于1979年7月正式启动了召开“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研讨会”的筹备工作。当时三位研究生的功课很重,以学习为主,基本上没有参加筹备工作。到1980年5月底、6月初会议开始以前,杜亚雄和沈洽才参与了大会的准备工作,因为张振基当时已经从茅原老师学习曲式,研究作曲技术理论方面的问题,没有参加准备工作。

当时,举办全国性的会议需要经过文化部和省里批准,于是南艺副院长、音乐系主任黄友葵先生首先以主办人的身份和南京艺术学院的名义发函到国家文化部和中共江苏省委,申请会议的主办权。随后,我以会议发起人的名义发函至全国各音乐学院和高等艺术院校的音乐系、科以及其他有关单位,告知南艺在1979年下半年要召开一次“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座谈会。要求与会代表每人都提交一篇有关民族音乐的论文。我个人则从那年春天起,开始为大会撰写主题论文《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形成和发展》。然而到了年底,由于文化部的批文没有到,所以会议没有在1979年召开。

直到1980年春天,南艺方才接到文化部文教办字(1979)69号文件和文化部艺术教育的来信,同意并支持南艺发起召开一次“民族音乐学学术交流协作会议”。我以会议筹备组的名义在4月发函至全国各地,告知南艺已经接到文化部的批文,会议暂定6月5日开幕,欢迎大家届时来宁开会。后来,我又以筹备组的名义向全国各地代表发了正式请柬,告知他们会议定于6月13日召开。

1980年6月13日早上,“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在南艺大礼堂开幕。黄友葵先生致开幕词,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讲话表示祝贺,省委宣传部长钱静仁也讲了话,我则在会上宣读了全国各地发来的贺信、贺电,并公布了大会议程。当天下午,我在会上发表了会议的主题论文《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形成与发展》。

会议共开了10天,有90多人参加并提交了60多篇论文。这些论文从民族音乐学、音乐美学、音乐史学等不同的学科角度对民歌、说唱、戏曲、器乐以及民族作曲技术理论等方面的种种问题进行了探讨。代表们用“参加十天会,胜读十年书”来形容他们的收获。1981年,由南艺音乐系音乐理论教研组将在此次会议上发表的56篇论文编辑成册,与《中国音乐》杂志合作,以《中国音乐》增刊的名义出版了一部《民族音乐学论文集》。

在“南京会议”上确定这样的会议应当采用各地、各学校轮流坐庄主办的方式,每两年开一次。第二届学术年会1982年8月在北京举行。有150多人到会,提交了100多篇论文。第三届学术年会1984年分两次举行,第一次在贵阳举行,以研究我国少数民族音乐为主;第二次在沈阳举行,以研究民族音乐学中的形态学为专题。在1986年夏天在中央音乐学院召开的第四届年会上,沈洽提议说民族音乐学之称不妥,应当成立传统音乐学会取而代之。这样,民族音乐学学术研讨会就没有再开下去。

民族音乐学学术研讨会虽然没有按照我原来的设想再开下去,但由于许多学者的共同努力,“南京会议”引进的民族音乐学,在华夏大地逐渐开花结果,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成为可以涵盖和容纳“民族民间音乐研究”、“民族音乐理论”等内容的音乐学学科,在中国逐渐地确立了自身的地位。

30多年来,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民族音乐学在我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经历了风风雨雨,已经成为我国音乐学界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学术力量。我国民族音乐学界进行了扎实地研究工作,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就。杜亚雄2011年曾在其著作《民族音乐学概论》(修订版)中,将“南京会议”召开、倡导民族音乐学以来的我国民族音乐学研究所取得的成就,概括为九个大的方面,并进行了简要总结。然而,民族音乐学传入我国的时间毕竟很短,这门学科在中国的成熟还有待时日。我们目前仍然面临着许多的问题,如:怎样看待“民族民间音乐研究”及其成果?怎样运用民族音乐学的方法研究我国的传统音乐?等等。

为了民族音乐学这一学科在我国得到更快的发展,我想就目前的研究工作提出一些看法和建议。

(一)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和民族音乐学的关系

我们虽然有了民族音乐学,但1980年以前的“民族民间音乐研究”也还是有所发展、有所前进,现在一般把这一领域的研究称为“中国传统音乐研究”。

有人认为“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应当和过去的“民族民间音乐研究”一样进行纵向研究,而民族音乐学则应当横向研究。所谓的“纵向研究”是按照其发展系统进行纵向的梳理,而所谓“横向研究”则是指从的大的方面切开横断面,将同等性质的特定项目进行比较研究。我不赞成这种意见,民族音乐学可以采用多种多样的方法进行研究,其中也包括所谓的“纵向研究”,而中国传统音乐也可以采用多种多样的方法进行研究,其中也可以包括有些人所说的“横向研究”。

对中国传统音乐的研究是我国音乐学界一个传统的学术领域,可以用各种方法来研究,如可以民族音乐学的方法来研究,也可以用历史音乐学的方法来研究,还可以分析其中的和声和曲式,从作曲技术理论的角度来研究。而民族音乐学作为一个新兴的学科,是从民族学和音乐学结合的一个交叉学科,是从民族学的角度来研究音乐。采用这种方法可以研究各种不同的音乐。从目前各国民族音乐学界的实践来看,它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全球各个民族的传统音乐,但近年来也有所发展,逐渐地把各个国家和各个地区的流行音乐,甚至欧美的艺术音乐也都包括进来了。

我个人认为中国传统音乐是我国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一个方面,而且是很重要的方面,然而对它进行的研究不应当是我国民族音乐学的全部内容。

(二)重视田野工作

民族音乐学之所以称为民族音乐学,就是采用的民族学的研究方法,而民族学研究方法中最重要的方法便是我们称为“采风”的“田野工作法”。

田野工作是一项复杂而细致的科学研究工作,需要有准备、有步骤、有计划、有目的地去进行。田野工作越扎实、越深入、越细致、越充分,研究成果便越大。杜亚雄为了研究裕固族民歌,从1964年开始用4年的时间学习裕固族的语言,后来又在河西走廊生活了10年,在裕固族地区和裕固族同胞中采风,搜集了数百首民歌,最后才在我的指导下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裕固族西部民歌研究》。这篇文章发表后,得到国内外民族音乐学界的高度评价。在这篇论文的第五部分《裕固族西部民歌及其有关民歌之比较研究》中,杜亚雄根据裕固族民歌和匈牙利民歌相似和相近的事实,支持了匈牙利音乐家巴托克有关匈牙利民歌是古老突厥民歌一个组成部分的观点,提出匈牙利人和匈奴人有亲缘关系的结论。这篇毕业论文后来得到匈牙利文化部的奖励,而且在2011年获得了中国音乐家协会颁发的金钟奖银奖。如果他没有在裕固族地区做过扎实而深入的田野工作,便不可能写出质量这样高的论文。

目前一些学者和研究民族音乐学的学生,不重视田野工作。即使人到了音乐所发生的地方,也不做深入的调查研究,只是像旅游者一样,带着猎奇的心理,到处走走看看,回来之后便又写调查报告,又写研究文章。由于田野工作不深入,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有水平的创见,写不出高质量的论文来。

我认为田野工作不仅是一项科学调研活动,也是一项高度艺术化、人格化的工作,其中包括了调查者如何与被调查者联络感情、如何与当地人士交际等问题,这些都不可能在书本中学到。立志于从事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人应当经过长期实践,不断总结经验,才能提高田野工作的质量。民族音乐学研究的基础就是扎扎实实的田野工作,只有提高田野工作的质量,才能提高民族音乐学研究的质量。

(三)从实践中总结理论

为了对自己的研究对象进行更好地研究,西方民族音乐学家和音乐人类学家提出了一些对音乐进行分析的模式,如“梅里亚姆模式”或“赖斯模式”等。“模式”又称“范式”,“模”和“范”是用压制或浇灌的方法使材料称为一定形状的工具,所谓“模式”或“范式”,就是某种事物的标准样式,也是解决某一类问题的方法。总结、归纳解决某类问题的方法,并使其达到理论高度,使人可以照着做,便构成一种模式。在这个意义上讲,“模式”可以指导研究人员设计研究方案,帮助他们完成研究任务,也是使问题得到解决的某种办法或样式。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这些“模式”或“范式”,是这些民族音乐学家在面对具体研究对象时,为解决具体问题而设计的。如梅里亚姆是研究非洲刚果传统音乐的专家,而赖斯是研究保加利亚传统音乐的专家,他们的“模式”或“范式”是针对刚果传统音乐和保加利亚传统音乐中的具体问题而提出来的,我们可以借鉴这些“模式”或“范式”,但它们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现在我们的一些学者和学生,常常把自己的研究对象往某个“模式”或“范式”中一套,似乎问题就解决了。其实,他们写的这些文章非常肤浅,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要加强研究的实践,认真做好田野工作,在自己的研究实践中,总结出适合分析不同音乐、完成不同课题的、我们自己独特的“模式”或“范式”。

我们的研究工作,是为了加强对音乐的整体认知,而不是为理论而理论,为方法而方法,为创新而创新,为“范式”而“范式”。民族音乐学作为音乐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其范围是研究一切音乐,其目的是通过研究人类各个不同文化中的音乐,达到对全人类音乐的整体认知。

中国数千年悠久历史,有着丰富的音乐文化遗产,我国音乐学界面临如何继承、发扬56个民族的古老音乐文化遗产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一任务,不深入研究和了解各民族、各地区的音乐形态是不行的。中国民族音乐学界目前所面临的最重要的任务是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全面认知,虽然五大集成工作已经在21世纪初完成了,但尚有大量有关资料需要搜集、整理、记录、保存,已经搜集、整理、记录、保存了的资料需要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研究,方能建立起中国音乐的理论体系。

(四)加强应用民族音乐学的研究

应用民族音乐学(Applied ethnomusicology)是民族音乐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学科,它是将这门学科的研究成果在音乐教育中进行推广和运用的产物。20世纪80年代,在欧美一些国家中,各民族音乐的实践与欣赏,已经被引进到中、小学的音乐教育及日常的音乐生活中去,许多大学开设了以学习演奏和演唱各民族音乐为主要目的的“世界音乐”(World Music)课,受到广大学生的热烈欢迎。应用民族音乐学也就应运而生了。

我在1980年“南京会议”上发表的《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形成和发展》的第三部分中,便着重谈了应用民族音乐学的问题。我在那篇文章中指出:“中国的特点是:以研究本民族的音乐理论为主,专业学生将学习和研究中国的民族民间音乐作为重点”。我还说过:“中国民族音乐学的系科专业,尚处于初创阶段。但是,各音乐院校的民族民间音乐课程,在几十年内,已经积累了不少资料,编写了不少具有特色的教材,取得了一定的教学经验,成绩仍是可观的。”

然而,目前民族民间音乐课在各个音乐院校的课程中所占的比重明显还不如以前。就以师范院校为例,20世纪,“民族民间音乐课”一般要上一年,100多个学时,而在21世纪初被缩减到70多个学时,目前则被压缩到50多个学时。由于对应用民族音乐学的不重视,学生对我国传统音乐的了解很肤浅,民族音乐学的研究工作也就很难深入了。

任何一个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继承各民族的传统音乐文化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我们如果不能很好地研究应用民族音乐学这一学科,民族传统音乐在国民音乐教育和专业音乐教育中就不能占到应有的地位。因此,在我国建立应用民族音乐学,把各民族的传统音乐引进大、中、小学的音乐教育,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也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光荣任务。而要完成这一任务,民族音乐学界首先应当熟悉、了解、学习我国56个民族的传统音乐。这是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光荣任务,今天的民族音乐学家,应当不辜负民族的期望,尽快完成这一光荣的任务。

(五)大力培养人才

在我国发展民族音乐学,需要大力培养民族音乐学方面的人才。作为一个交叉学科,民族音乐学在人才培养方面有其特点。

民族音乐学是用民族学的方法研究音乐的学科,因此学习民族音乐学的学生首先要学好音乐中的各门专业课。不仅应当学好视唱练耳、基本乐理等基础课,而且应当学一些作曲技术理论课程,还应当掌握一些表演方面,如声乐和器乐的技能。记谱是采风中最重要的工作,没有过硬的视唱练耳基本功是无法完成的。没有作曲技术理论方面的知识,便无法对音乐作品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而对音乐表演进行研究,没有演唱和演奏方面的知识也不可能做好。

从本质上看,民族音乐学是民族学和音乐学的交叉学科。因此,除了音乐方面的知识而外,学生应当学习民族学方面的课程。如果没有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就不会有民族音乐学方面的研究。民族学是以民族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科学,民族学主要研究民族共同体的发生、发展、分化和融合的规律;研究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的起源、分布和关系,以及各族人民的生活方式、社会状况和文化特征等方面的问题。民族学主要的研究方法是进行实地调查,并广泛利用文献资料以及其他有关学科的研究成果。民族学与历史、考古、社会、语言、人类、地理等学科关系密切,学习民族音乐学的学生对这些学科也应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语言是民族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构成民族差别的一个重要因素。不同的民族大多使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则从许多方面反映不同民族的特点。一个民族的生产特点、生活方式、婚姻制度、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往往在语言上反映出来。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一个民族过去的特点也往往在语言里留有痕迹,这使我们有可能通过语言的特点看到该民族过去的变迁和变化。对语言的分析、比较和研究、考证是研究民族常用的方法。因此,学习民族音乐学的学生应当学习语言学,具备语言学的基本知识。

形式逻辑是关于思维的形式及其规律的科学,研究概念、判断、推理等主要思维形式,也研究同一律、排中律、矛盾律等思维规律。学习民族音乐学的学生也应当学习这门功课,以便在做研究工作时遵循思维的规律。

结 语

35年前,我在《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形成和发展》一文中指出:“民族音乐学虽然是一个专门学问,并有着独立的理论体系,但就中国目前情况来说,对它还缺少深入而广泛的基础理论的研究。如对于各种民族民间音乐除弄清它的自身规律及流行情况外,还要调动音乐学的其他部门,如:音乐理论(包括技术理论)、音乐美学、音乐社会学、历史音乐学等学科理论,对它进行各个侧面的研究、探讨和分析。”同时,我还提出发掘保护、整理研究民族民间音乐,壮大队伍和培养人才等问题。

35年过去,我国在民族音乐学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然而,有关中国音乐的技术理论体系尚未建立起来,传统音乐的发掘保护也有许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希望大家能发扬南京会议的精神,肩负起发展民族音乐学的重任,坚持民族音乐学以音乐为中心的研究方向,团结向前。

诚能如此,在世界民族音乐学的花坛之上,中国民族音乐学之花必将更加灿烂辉煌,我们也一定能为中国音乐的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2015年11月于沪上

(责任编辑:王晓俊)

[中图分类号]J607;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667(2016)01-0001-06

收稿日期:2015-10-23

作者简介:高厚永(1932— ),江苏镇江人。民族音乐学家、音乐教育家,南京艺术学院退休教授,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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