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恒 秀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近代教会大学外籍女教师来华动因探析
崔 恒 秀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近代中国教会大学教师群体中存在大批外籍女教师。她们不远万里纷纷涌入华夏大地并长期执教于中国的教会大学,在近代中国的高等教育、近代中国的女性教育、女性观的觉醒、中西文化交流等方面都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探其原因,既有个人与社会背景,也有历史与现实的抉择,更有客观原因与主观因素的影响。具体而言,一是纷繁多样的个人原因;二是世界范围内福音复兴运动、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及西方基督教女子社会改革运动的推动;三是中国社会对教会态度上的变化及高等教育发展的需求;四是女传教士前辈们兴学经验的传承与激励。
教会大学;外籍女教师;动因
近代中国的教会大学肇始于美国长老会创办的登州文会馆。到1882年,至少有一所中国教会学校已经具有高等教育(post-secindary)性质。迄至1950年,教会大学增加到14所,另加2所学院,学生总数13000人。[1]1教会大学的贡献不仅在于培养了大批人才,更在于增进了国家之间的了解与交流。“过去人们曾经将中国教会大学单纯看作是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工具,殊不知它也是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它的发展变化是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的重要组成部分。”[2]1
教会大学中作出贡献者既有外籍教师,也有中国籍教师,其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一批特殊的群体便是来华外籍女教师。教会大学外籍女教师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女传教士,二是志愿来华从事教育工作的专业女教师。据笔者对大量校史资料、档案资料的梳理,外籍女教师们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爱尔兰等国家,其中美国女传教士人数居多。据基督教新教在华传教事业的统计资料,1919年至1920年,当时各国来华的新教宣教会总计约有130个,其中美国有65个,英国有35个。1920年,在华外国传教士计有6636人,其中来自美国的就有3305人,占比为49.8%。在这近半数之多的美国传教士中女性有2104人,占其总数的近2/3。[3]711她们为何万里迢迢来到中华大地?为何执教于教会大学?与19世纪30年代在第二次大觉醒运动推动下来华的那些女传教士相比,有哪些不同的动因?
学界对于女传教士为何来华传教以及在华活动为何会获得进展已有探究。首先,她们作为传教士,来华目的就是传教,力图用基督教来改造保守愚昧的中国;其次,她们作为女性,意识到妇女应改变在社会与教会中的无权地位,应当成为“有用之人”,力图把服务重点放在自己的同性姐妹身上;再者,鸦片战争以来列强与中国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为女传教士到中国各处自由地活动提供了安全保障和活动条件;第四,女传教士在中国主要从事教育与医疗工作,而中国社会传统心态颇为尊敬教师以及中外妇女生理与外表差异导致当时中国人对女传教士以礼相待,从而为女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大开了方便之门。[4]33-35对于清末民初大批美国女传教士执教于中国女学的原因,有学者认为表层原因有三,一是性别认同的移情驱动,二是宗教女英雄主义的使命驱动,三是中国女学发展的外在驱动;深层原因则是其时美国国内女性的受教育情况与其求职之间的不匹配所造成的困境使然。[5]59-65
已有研究对于女传教士来华传教以及执教于中国女学的原因进行了深入剖析,但只笼统于女学,未能深入探究教会大学;此外,近代中国教会大学中的外籍女教师除了女传教士外,尚有部分专业女教师,这也是已有研究未能关注的对象。总而言之,对在高等教育领域作出特殊贡献的外籍女教师仍缺少深度解读。本文试图对近代教会大学中来华外籍女教师群体进行历史的考察,由表及里地探讨她们来华的个人、国际、国内背景与原因。
各国来华女教师执教近代中国教会大学的个人原因纷繁多样:有的为追随丈夫,维护婚姻;有的受父母、亲戚的影响或邀约;有的受差会派遣;有的因具备中学或大学教学经验而被派遣;有的因受朋友的影响;有的出于谋职的需求,为更好地追求事业上的成功,更好地体现自身价值。
(一)追随丈夫、维护婚姻的需要
鸦片战争之后,借助不平等条约赋予的西方传教士的特权,大批外国女性以传教士夫人的身份随其丈夫在中国活动。中国教会大学尤其是教会女子大学创办之后,来华女教师的组成发生了变化,不少受过高等教育、有良好文化背景的单身女性也纷纷前来。但是,已婚妇女仍占有相当的比重。笔者查阅了各大学校史资料,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如东吴大学校史中,1882年,孙乐文受命携妻来华。[6]25孙乐文夫人主要教授外语。1899年11月,宫巷书院又增加了3名教师,其中有葛赉恩夫妇。[6]27金陵女子大学校史中,1925年初,乔治·鲁斯先生来到金陵女子大学担任会计和总务,那年夏天,他的妻子鲁斯(Esther Moody)夫人也加入了教师的行列。[1]51地质学家哈芮·B.威廷顿(Harry B. Whittington)博士应邀从印度来到金陵。他在学院任教,他的妻子以一半时间担任校长的秘书。[1]149金陵大学校史中,金陵大学前身之一基督书院的创办人美在中先生1887年1月12日挈眷来宁。书院初开学时,学生仅20余人,教授管理,美在中夫妇共任之。再如,《金大60年来宗教事业之概况(1888—1948)》中记载:“近一年来,戴籁三师母返校,芮陶庵夫妇、力克非夫妇先后由美国抵校。”[7]11、370另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记载,该校农学院美籍教师史德蔚先生在校授课已历29年,向与眷属侨居该市,其妻史希烈女士亦在该校任职。[8]28齐鲁大学校史中,1889年,瑞特切(Ellsworth Ritchie)牧师夫妇的到来进一步增强了师资力量。瑞特切夫人在学院里教了4年书。1897年,路思义(Herry Winter Luce)牧师夫妇来到登州,后来证明他们的到来对学院的发展至关重要。1883年,医疗工作向前发展了一大步。当年长老会派遣聂惠东博士夫妇来山东,创办属于登州学院的医学系。这些富有献身精神的传教士们在当地服务了40年,直到1923年光荣退休。他们为当地的医疗事业作出最有价值的贡献。英语系的教员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常见的权宜之计是劝说教师们的妻子去教英语。1923年至1924年,培尼夫人、斯笛恩斯夫人、巴慕德夫人、梅特兰德夫人和哈克尼斯夫人都这样上过英语课。司美礼(H. Jocelyn Smyly)夫妇的到来使这个系(医学院)的力量进一步加强。司美礼是医学博士、化学士、助产士、皇家外科工程师学会会员(爱尔兰)圣公会教徒。司美礼夫人也是一位医生。大约在同时,美国南长老会也加强了在大学的力量,派遣普莱士(Philip B. Price)博士到齐鲁大学。普莱士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成为外科学副教授。他妻子毕业于护士学校,负责医院的手术室。[9]28,33,46,176,194此外,还有海士夫人、库寿龄夫人等追随丈夫而来者。
(二)受父母、亲戚的影响或邀约
因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在中国教会大学任教而或主动、或被动前来执教的女教师比比皆是。东吴大学前身之一的宫巷书院最初有6名教师,其中3名美国教师,即孙乐文、孙乐文夫人和他们的女儿孙令仪。[6]27东吴大学前身学校之二中西书院院长潘慎文在1904年8月30日的中西书院报告中提到:魏廉士夫人,我岳母,已经答应每天来校上4小时的课,这能部分弥补葛赉恩和他夫人离开带来的损失。她在圣弗郎西斯科有过较长时间的教学经验,是书院里一名难得的教师。[10]38还有因看望妹妹而留下来任教的。师以法(Eva Spicer)小姐在1923年加入了金陵女子大学教师的行列,接下来的一年,她的父亲阿伯特先生、母亲斯比瑟女士以及姐姐乌尔苏拉来看望她。在第二学期,她的姐姐开始在英语系帮忙,并花了大量时间去做表演教练。[1]50爱利斯·默里思(Alice Morris)小姐是西蒙斯学院的毕业生,她进入了金陵女子大学图书馆。她是上海圣露克医院的默里思大夫的女儿。[1]911881年狄考文的妹妹利莲来到齐鲁大学,一直在学校里帮忙。[9]28
(三)受差会派遣
从个人来华执教于教会大学的表象上来看,不少来华外籍女教师执教于教会大学是受各自差会的派遣,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将在后叙部分再探讨。1914年,管理委员会①1911年至1912年期间,教会人士在上海举行了一系列会议。会议制订了在长江流域组建一所女子联合学院的计划,并向正在这个地区工作的教会发出呼吁。北美浸信会、基督教友会、南北美洲美以美会,以及北美长老会对这一呼吁作出了积极响应,每个教会的董事部提供一定的捐助。每个合作的教会选出3名成员,组成管理委员会。先后任命了以下教师:伊丽莎白·埃·高切尔小姐,弗雷德里克·阿·米德小姐,诺玛利小姐。[1]11劳根(Margaret Logan)女士是济南医学院中第一个受过训练的护士。她1908年毕业于格拉斯哥皇家医院,此后在那里当了一年看护小姐,1910年来到中国,1913年由英国浸礼会派到这里。[9]116为了减轻劳根小姐的繁重工作,英国浸礼会1916年派来了一年以前毕业于巴斯总医院的波拉德(Ethel Polland)小姐,医学基金会派来了卫理公会医院护士学校1912年的毕业生巴莎·狄克莱克(Bertha Dinkelacker)小姐和四年以前毕业于同一学校的爱菲·狄克莱克(Effie Dinkelacker)小姐。[9]118-119麦美德(Luella Miner)女士在1923年成了齐鲁大学的教员。她最初是受美国公理会国内差会妇女委员会的支持于1877年来中国的。从1888年到1902年,她在潞河书院任教。1904年,她开始担任北京贝满女子学校校长。任职期间,她创办了华北女子协和学院,这是中国第一所女子高等教育机构。1920年该校成为燕京大学的一部分,麦美德女士任院长。[9]171932年,美以美会妇女差会派来了罗莎尔(Mary K. Russell)女士,她有堪萨斯州立学院家庭经济学学位,后于1937年又获得哥伦比亚大学营养学硕士学位。她来齐鲁大学后担任乡村计划中的家政部主任,这进一步加强了乡村教育的师资。[9]207到1951年,大部分西方人已经离去。但有一人多待了两年,她就是爱尔德瑞姬(Margaret Eldridge)女士,她是药物化学家,1948年受英国长老会委派到齐鲁大学。她没有和其他英国教师一同撤走,而是嫁给了济南一个德国侨民基寿(Emil Kiesow),在地方当局的同意下,继续上课,一直到1953年夏,当时她已完成了差会派她到这里工作的期限,便和丈夫申请离境。[9]246-247
(四)因具备教学经验而被派遣
来华女教师被派遣到教会大学长期或短期任教,部分人是因为她们具备中学教学或大学教学经验。例如,诺玛利被北浸礼会免除了在杭州弘道女中的职务后,于1915年初春来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学加入德本康夫人和米德小姐的行列,和她们一起为宣传而努力,并计划秋季学院开学。[1]111916年,芮伯格小姐来到金陵女子大学,受聘于宗教系。她1913年毕业于瓦萨学院,获文学学士学位,三年后在哈特福得神学院获神学学士学位。到中国来之前,她在印度的一所教会高级中学教了两年书。[1]17再如,利蒂亚·B.布朗小姐是一位来自奥伯林大学的教师,她于1917年秋来到金陵女子大学,不久便受聘。同年来到金陵女子大学的还有黎富思小姐和薛浦来小姐。黎富思在密执根大学获博士学位,并曾经在该校任生物学助教,她也有在其他学校的任教经历,包括在伊普兰蒂的密执根州立师范学院任教两年。薛浦来小姐,1910年毕业于布林摩尔学院,有着7年在康涅狄克州的私立学校任教的经历。[1]16-171918年学院获得了医学博士L.M.米娜小姐同意,由她负责学院的身体健康指导和内科医生的工作。米娜1905年在密执根大学获得医学学位,有11年在美国行医的实践。[1]18担任过金陵女子大学代理校长的华群(Minnie Vantrin)小姐曾经在伊利诺斯大学受过师范教育训练,并获得该校文学学士学位。她在安徽合肥一所基督教女子中学工作了一学期之后,又在哥伦比亚师范学院工作了一年,并获硕士学位。通过专业训练和实践锻炼,她熟悉中学教育的有关问题。[1]32-34曾经在广州执教达10年之久的玛莎·哈齐特医生来到金陵女子大学,担任校医,还担任了卫生和体育系的教学任务。[1]52因具备相应教学经验而来中国教会大学进行短期访问者也大有人在。如在1925年至1926年,史密斯学院法语系的玛利·库克小姐到金陵来待了一学期,为英语班的学生做了大量琐碎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
(五)受朋友的影响
这方面的材料目前所见较少,但它确实是当时外籍女教师来华个人原因之一。譬如,泰勒小姐是作为库克小姐的朋友来到金陵女子大学的。初来之时,她并不知道有什么事适合她做。但是很快所有的人都感到,没有什么事泰勒小姐不能做。[1]49
(六)自身职业诉求与实现人生价值的双重需要
许多女性尤其是单身女性来华执教于教会大学的一个更加实际的原因在于赴海外传教对于女大学生来说是有多重吸引力的。当时,女大学生在美国国内的出路主要是做小学老师,薪俸微薄而且升迁渺茫。同时,随着大学教育的发展,大学毕业生人数增加。对她们而言,参与海外传教事业一方面是信仰所致,另一方面也是寻求理想职业的有效途径。“以美国为例,据1900年的统计数据,时年美国女大学毕业生有5237人,适逢此时学生志愿运动招赴海外的传教士,因此有众多大学女青年积极报名参加。”[11]179
也就是说,这一时期女性教职员来华任教已有了求职的色彩存在,这一点很重要。这是相对于神圣的传教事业的另一种有趣的存在,其重要性在于肯定了中国大学对于外籍女教师的客观需要,她们来到中国是有实实在在的价值的,她们在中国是“有市场”的。“作为海外传教士团体的女传教士仍是一个可以在纷乱的工业化社会中得到安定感且觉得有意义的工作。”[12]60这批赴华传教的女大学生中还有不少是女权主义者,具有当时美国国内流行的纯正妇女意识、强烈的开拓精神和男女平等的观念。以金陵女子大学第一任校长德本康夫人为例,她在痛失爱夫之后离开中国回到故乡,以为不会有机会再回到中国了。但是,当美国长老会再次派遣她到中国从事金陵女子大学的筹建事务之后,她重新振作起来,重新焕发了对生活的热情,一直到把整个青春都献给了中国的教会教育事业。毫无疑问,这样的成就是在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女性的自身价值之下完成的。
教会大学外籍女教师的来华动因,必须结合国际社会的历史与时代背景来加以考察。具体而言,西方福音复兴运动、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及西方基督教女子社会改革运动感召、推动了大批女教师来到中国并执教于教会大学。
(一)西方福音复兴运动的推动
福音复兴运动由卫斯理兄弟、怀特菲尔德这三大领袖于18世纪30至40年代在英国发起,旨在激发人们对宗教的热情,且对英国以外的其他欧美国家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8世纪中期北美的大觉醒运动,一般被认为是对福音复兴运动的回应。到了18世纪末,旨在复兴基督教福音的“第二次大觉醒运动”在新英格兰兴起,但影响不大。从19世纪70年代起,在英美基督教中流行一种千禧年观念(也有称主义),相信世界末日到来之前,上帝将在世上实行千年统治,千禧年是人类倒数第二个世代。而在“基督第二次降临地球以前,福音必须被传遍全球”。异教国家缺乏福音力量,派遣传教士在耶稣复临之前拯救异教徒是每个教会的职责。各教会迫切需要到各异教国家广布基督教福音。“福音复兴运动的最重要成果之一,是近代新教传教事业的兴起。”[13]595
正是由于19世纪末英美等国的福音复兴运动引发的海外福音传播热潮,推动了大批具有虔诚信仰与宗教热情的男女传教士前往中国。其中不少女传教士投身教会大学事业。
(二)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的兴起
在欧美,教会与高等教育的关系一向非常密切。即使在近代各国实行“政教分离”之后,教会对教育的影响仍旧不可低估。因此,19世纪末遍及西方的宗教复兴运动也进而扩展到各国的教育界。其中,美国的大学和青年学生反应最为强烈,形成赴海外传教的团体,掀起轰轰烈烈的“学生志愿赴海外传教运动”。“据统计,1893年美国和加拿大共有136个学生志愿团体,1910年已有类似团体2084个,有25208名学生参加这类团体的活动,1915年前后,参加活动的学生人数上升为40000人。到1914年已有6000名志愿者赴海外传教,其中,1739人到了中国。”[14]166这些青年传教士进入中国,采取各种方法扩大基督教事业,他们自己所受的学校教育使他们坚信这种教育的影响。因此,一旦条件可能,他们就开办学校,利用教育传播基督教。
西方在华进行教育活动最初是以传教热情为动力,但在教会大学方面,除宗教界人士外,多方面人士也已参加进来。海外传教事业的兴旺,为妇女参与教会工作提供了可能。在扩大了的传教活动中,人们渐渐感觉到妇女在传教活动的许多领域具有男性难以媲美的优势,诸如教育与医疗方面的工作。这为外籍女教师来华拉起了帷幕。在中国复杂的工作环境中,许多工作,尤其是在医疗、教育方面,已超出一般不具备专业才能的神职人员的能力,故各教会选派传教士的观念不得不发生变化,“越来越多没有神职的专门人才被录用去承担技术和教育方面的传教工作”[15]83。许多女性的教师、护士因此获得传教士的身份,开始踏上来华传教、执教于教会大学的旅途。
(三)西方基督教女子社会改革运动的推动
在西方世界的历史长河中,妇女地位也很低下,“男尊女卑”的观念充斥着社会的每个角落。19世纪下半叶,美国许多教会妇女接受“妇女工作为妇女”的传教理论,“以《圣经》为武器,提出根据耶稣教导,妇女应改变在社会与教会中的无权地位,成为有用之人,积极投身于慈善福利、妇女教育、道德改革等各类社会服务工作,为实现上帝替人类所设计的社会而奋斗”[4]33。以男女平权为焦点的女权运动,对于大批外籍女教师来华从事教育活动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女权运动的蓬勃发展在美国内战前后。由于男性参军的缘故,妇女们获得了许多之前为男性所专属的职业,这使得她们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并且,自我意识开始觉醒,逐渐为自己的利益作斗争。
在女性的思想发生转变的同时,宗教事业的发展对外籍女教师来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譬如说,美国内战之前,女子只有同男传教士结婚后,才能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从而以夫人的身份获准与丈夫一起出国传教;而在内战之后,女性在教会内部的地位获得了不同程度的肯定,各大教会开始派出单身女性赴海外传教。1868年至1912年,美国几乎所有的大宗派都成立了女子海外传教部,派出单身女传教士200万名。[16]213另有数据显示,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20年代末,大量美国妇女在不可能被任命为布道牧师的情况下,毅然以教师、医生、护士和社工的身份来到中国,从事本来由男性从事的复杂工作,并得到美国成千上万女教徒的支持。截至1915年,分属于不同教派的40多个妇女传教协会的会员有300多万。跨教派的妇女海外传教运动在规模上并不比当时受人瞩目的“学生自愿海外传教运动”和“平信徒传教运动”逊色。[17]87-88
因此,可以说,西方国家海外传教事业的拓展和女权运动的发展合力促成了外籍女教师来华,它们分别提供了外部条件和内部诱因。
近代中国社会对教会态度发生了变化,这为外籍女教师的到来打开了方便之门。中国高等教育的产生与发展尤其是女子高等教育的发展,女性教师相当匮乏,聘请外籍女教师是当时的一种有效途径与方法。
(一)中国社会对教会态度的变化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西方列强迫使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其中不乏对于传教活动的弛禁条款。道光帝曾在1846年发布上谕宣布:“天主教既系劝人为善,与别项邪教迥然不同,业已准免查禁。”自此,清政府于康熙年间开始的长达百年的禁教政策有所松动。随着1856年至1860年发生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一系列新的不平等条约的签订,西方传教士包括女传教士在内获得了在全中国境内自由传教的权利。
此前的传教活动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培养了一批信徒,他们对于自己的妻子、妹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基督教“劝人向善”等教义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中国人的赞同的,因此不难扩大影响。
同时,一部分传教士所进行的医疗、教育等活动也获取了民众的信任,虽然有误解和妖魔化他们的倾向,但时间逐渐证明了他们也是“普通人”、“善人”。
此外,列强的侵略活动不仅仅对中国造成了创伤,也使得中国被迫有了一个与外部世界接触的机会,西方的先进技术、民主政治都吸引了一大批开明国人,而此时,基督教传教士发挥了一定的中西沟通、交流的作用。
义和团运动之后,基督教会鉴于庚子事变惨痛的教训,对传教士和教会在政治上的活动,尤其是对地方上民教诉讼的干预作出了限制。因此,20世纪以后各地的民教冲突相对减少,教会的社会形象有所改变,中国官绅阶层对基督教的敌意有所减弱。与此同时,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教方针也发生了改变,利用清政府的赔款兴办医院、学校等文化慈善机构以推动传教工作。另一方面,清政府各级官员在义和团运动之后,提供给传教士尤其是女传教士各种保护更多,严惩那些敢于冒犯女教士的华人。此外,义和团运动失败后,国内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不能对腐朽的清政府寄予希望,进而向西方文明学习以寻求救国真理。以上种种都为女传教士自由地到各处传教提供了安全保障和活动条件。[4]35
1912年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颁布《临时约法》,从法理上肯定了公民信教的自由,这无疑对促进基督教传教事业有积极的作用。这种社会环境为女传教士来华提供了有利条件。[18]9
(二)中国高等教育尤其是女子高等教育发展的需求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维新变法运动的兴起,中国大批具有爱国思想的知识分子纷纷要求学习西学。另一方面,“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使西方传教士普遍认识到:要根除老百姓反洋排外的情绪就必须争取中国的文人学者、知识阶层,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发展高等教育,培养有文化、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中国教会领导人”[14]168。在此基础上,中国教会学校进行了升格和合并。大学孕育并成长之后,首先面临的是师资短缺问题,接受过高等教育、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外籍女教师也成为受欢迎的对象。
此外,中国妇女在较长时间的封建社会中均无受教育权,有女学无女校,也就是说没有专门为妇女开设的学堂。第一代来华女传教士创办了教会女塾,随着女塾增加,女中出现,中国女子接受了崭新的教育。
另一方面,维新运动期间,维新派人士认为中国的落后在于大批未受教育的女性的存在。梁启超等人倡导兴女学,强调女子教育对中国强盛的意义。他的女性论的特色有两点:第一,他认为女性资质不是生来就劣于男性,而是可以改良的;第二,他认为国家强弱与女性强弱成正比关系。[19]50要强大女性,接受教育是很好的途径。中国社会上层的观念慢慢发生了变化,渐渐对女子教育重视起来。清政府迫于形势,于1907年2月颁布了《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和《女子小学堂章程》,这是我国女子教育在学制上取得合法地位的开始。[20]347但女子教育对当时的中国人而言是一项全新的事业,没有任何经验可循,唯独西方女传教士有在中国办女子教育的经验。因此,中国教育界纷纷向女传教士寻求办学经验。19世纪末20世纪初,教会女子中学已有了相当的发展,“其毕业生苦于无升学的机会,各女中也深感缺乏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充任教员。教会女子中学的主持人便时有开办女子大学的提议。”[14]235教会女子高等教育从而得以产生和发展。当时的教会女子高等教育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单独设立的教会女子大学,如金陵女子大学;一种是男女同校的教会大学,如金陵大学。教会女子高等教育的蓬勃发展,为外籍女教师的来华执教提供了客观且现实的需求。
外国女传教士在华所从事的教育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鸦片战争前后。1835年,郭士腊夫人在“印度与东方女性教育促进会”的赞助下,在澳门创办了一所女校,即澳门女塾,前后共招收了12名女学生和2名男生。随着学校的发展,郭士腊的两个侄女都来到中国。1842年,爱尔德赛(Aldersey)女士受英国“东方女子教育促进会”派遣来到宁波。1844年,她在宁波创办女塾,这是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创办的第一所女子学校。[14]221
随着传教活动的发展,在上文提及的宁波女塾之后,各地女子教会学校相继而起,有镇江宝盖山的镇江女塾,上海和天津的中西女塾,苏州的景海,南京的汇文,九江的儒励,汉阳的训女,长沙的福湘,福州的陶淑,广州的荧光,北京的贝满。[21]993可谓遍布中国沿海一线。直到1905年,传教士在华创办了第一所教会女子大学——华北协和女子大学,也缔造了第一批外籍大学女教师。
早期来华女传教士身上几乎都有着一些共同的“标签”:她们来华的身份多是某位传教士的妻子;她们的家庭背景大多良好,但教育程度以中小学毕业居多;她们有着虔诚的基督教信仰。她们在中国的各种经历都通过各差会的会刊以及书信等方式被传播回各自国内,这些宗教女英雄的英勇事迹在各国女子阶层中广为流传。
清末民初来华女传教士深受19世纪三四十年代来华女传教士的传奇经历的鼓舞,迫切地想要到这些女英雄们所创造传奇故事的国土去探险、去亲历这些传奇历程。女传教士们都确信她们是上帝最宠爱的,由此她们甘愿做上帝的奴仆。[22]30她们本着虔诚的宗教信仰和毫不迟疑的宗教热情,将在中国做教师不仅视为一种谋生的职业,更视为一种社会使命,一种拯救中国妇女的使命。她们没有满足于只对中国女性进行初等和中等教育,而是希望中国女性能和她们一样接受大学教育。
教会中小学在学校管理、课程设置、师资聘任、招生生源等方面都为教会高等教育尤其是教会女子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可能与条件。19世纪三四十年代来华女传教士的从教为清末民初来华女传教士执教于教会大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综上所述,外籍女教师执教于近代中国教会大学的动因,既有纷繁复杂的个人原因,诸如维护婚姻的需要、自身职业诉求与实现人生价值的追求等;也受当时国际社会背景的影响,主要有新世纪福音运动的复兴、学生志愿传教运动的兴起、西方女子社会改革运动的推动;更由于中国国内禁教政策松动,社会风气渐开,中国高等教育尤其是女子高等教育发展急需聘请外籍女教师;再加上前辈们兴学活动的传承与激励。诸多动因,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因素的影响;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需要的呼唤。其中,个人原因是表象,国际社会背景是前提,前辈经验的传承与激励是重要因素,中国社会和高等教育发展的需求才是根本原因。在诸多动因的合力之下,近代中国教会大学中涌现了大量的外籍女教师的身影,她们在近代中国的高等教育、近代中国的女性教育、女性观的觉醒、中西文化交流等方面都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德本康夫人,蔡路得.金陵女子大学[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
[2]章开沅,林蔚.中西文化与教会大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
[3]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中华归主—中国基督教事业统计:中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4]段琦.清末民初美国女传教士在华的传教活动及影响[J].世界宗教研究,1994,(3).
[5]王晓慧,胡金平.清末民初大批美国女传教士执教中国女学的原因探析[J].现代大学教育,2011,(6).
[6]王国平.东吴大学简史[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
[7]《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金陵大学史料选[G]//南大百年实录:中卷.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8]金陵大学有关外籍人员来该校任职、任教及加入中国国籍的文书(一九三六年二月至一九四七年五月)(全宗号649,案卷号204)[Z].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9]郭查理.齐鲁大学[M].陶飞亚,鲁娜,译.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
[10]王国平,张菊兰,钱万里,等.东吴大学史料选辑(历程)[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0.
[11]章开沅.文化传播与教会大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
[12]林美玫.妇女与差传:19世纪美国圣公会女传教士在华差传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13]威利斯顿·沃尔克.基督教会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14]何晓夏,史静寰.教会学校与中国教育近代化[M]//田正平.中国教育近代化研究丛书.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
[15]王忠欣.基督教与中国近现代教育[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16]雷雨田.上帝与美国人—基督教与美国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17]朱骅.“纯正女性风范”与来华新教女传教士的职能定位[J].妇女研究论丛,2014,(6).
[18]邱君娜.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基督教来华女传教士的教育活动[D].天津:南开大学,2007.
[19]须藤瑞代.中国“女权”概念的变迁—清末民初的人权和社会性别[M].姚毅,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20]孙培青.中国教育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21]李又宁,张玉法.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M].台北: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5.
[22]Hunter J. The gospel of gentility:American women missionaries in turn-of-the-century China[M]. New Har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4.
[责任编辑:罗雯瑶]
An Analysis of Motivations of Foreign Female Teachers to Come to Modern Chinese Church Universities
CUI Heng-xiu
( School of Sociolog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Jiangsu 215123, China )
There are a large number of foreign female teachers at modern Chinese church universities. They came all the way to teach in China. They have made immortal contributions to China’s higher education, women's education and the awakening of the view on women in modern China. They also helped promote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The hidden reasons are various, for they are concerned with personal condition and social background,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choices, and some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factors. To be specific, the first one is the personal factor influenced by various conditions. The second is the promotion by the world-wide evangelistic movement, missionary movement launched by overseas voluntary students and the Western Christian women’s social reform movements. The third is the changing attitude of the Chinese society towards the church and the demand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The fourth is the inheritance and inspiration of running school by female missionaries.
church universities; foreign female teachers; motivations
崔恒秀(1973— ),女,江苏东台人,博士,苏州大学社会学院讲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史、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教会大学外籍女教师群体研究”(项目编号:13YJC88000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G645
:A
:2095-7068(2016)04-0070-08
:2016-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