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温德模型及其对中国社区心理工作的指导意义

2016-12-29 10:31杨莉萍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多伦心理卫生心理学

陈 尹 杨莉萍

(南京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多伦温德模型及其对中国社区心理工作的指导意义

陈 尹 杨莉萍*

(南京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多伦温德模型产生于美国精神病—流行病学的背景之下,作为社区心理学的“概念地图”,它以时间为轴,通过压力生活事件及其诱发因素、短时压力反应及其调节变量、生活压力事件的三种不同后果三大理论模块,成功地将生活压力事件对人产生影响的过程以及影响因素概念化、模型化,呈现出生态学视角、干预的时间维度和预防优先原则三大特点。多伦温德模型不仅为社区心理卫生干预清楚地标识出了不同的时间节点和路径,也为中国当前社区心理卫生工作的开展提供了有益的指导,包括:从生态学视角出发,在特定的地理区位、文化情境、政策环境等构成的“社区空间”范围内系统考察各类社区心理问题;充分认识心理问题的动态性和发展性,把握好不同的“时间节点”,有针对性地开展心理卫生预防和干预工作;充分认识心理预防的价值和意义,将社区心理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在“事先”和“病前”,以弥补传统事后补救性干预所导致的心理健康服务功能上的缺失和跛足;建立和遵循优先开展初级预防、重点开展强化性干预、及时开展危机干预、辅助开展矫正性干预的基本原则。

社区心理学;多伦温德模型;理论模块;干预路径

多伦温德模型作为美国社区心理学近30年理论发展的精华所在,最早是由芭芭拉·多伦温德在1978年就任美国心理学会社区心理学分会(后更名为社区研究与行动学会,Society for Community Research and Action)主席就职演讲中提出的一个理论模型,揭示了社区心理学家具体从事什么工作;社区心理卫生工作与临床心理咨询与治疗有何区别;社区心理学家应该如何开展工作等?[1]而这些问题正是现阶段中国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者需要学习和了解的。因此,了解该模型一方面有助于当前中国社区心理学的学科定位和学科发展,另一方面也为社区心理卫生服务工作的开展提供一个有益的指导框架。

一、多伦温德模型建立的背景

多伦温德模型产生于美国精神病—流行病学(psychiatric-epidemiological)的背景之下。

在美国社区心理学产生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心理问题一直属于精神病学的研究范畴,在精神病理学框架下,个人在压力生活事件下表现出的沮丧、焦虑的情绪反应通常被认为是疾病的症候,心理问题被置于个体内部,防止心理或情绪问题蔓延的有效方式通常只针对有问题的个体展开,由此形成了心理问题解决的传统医疗模式和个体中心取向,大型州立医院和精神病医生是当时心理健康服务的主要力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整个美国社会经历了一场大动乱[2]431-449,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反贫困之战等社会运动唤醒了美国民众的社会问题意识,为了解决美国当时的诸多社会问题,许多新的议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社区心理卫生运动就是在这一时期兴起的针对美国州立医院展开的一次变革,通常以约翰·肯尼迪总统在1963年发表的国会演说为开端,在此之前,心理健康服务的医疗模式已经遭到越来越多的社会质疑(如服务范围窄、治愈率低、治疗效果不理想、成本效益不高等)。1960年,美国心理疾病与健康联合委员会正式向国会提交了一份报告,认为当前心理健康服务模式只能为极少部分需要帮助的民众提供服务[3]114-136,这一报告影响了肯尼迪总统的国会演讲,他否决了国会对于恢复州立医院制度的提案,并针对心理卫生提出了一揽子新政策,主张要减少精神病院住院病人的人数,让更多病人回到他们的社区康复,社区心理卫生的重要地位就此被凸显出来。1963年秋,美国正式颁布社区心理健康法案(Community Mental Health Act),要求心理健康项目的计划、实施和评估都应立足于社区[4],并高度强调,预防才是解决心理健康问题的一个主要策略。这使得心理健康服务扩大到了社会病理学的范围[5],对心理失常的定义也相应被扩大化,很多情感反应不再被认为是精神病理性的,而是在适应变化的情境时产生的一种正常反应。这对于心理健康领域中主流的个体中心取向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思想转变。它摒弃了“社会真空”(social vacuum)的幻想,引导人们从关注病人的“疾病”,更多地转向关注社会环境,呈现出了鲜明的环境中心取向。基于社区环境(community-based)的积极预防模式开始取代基于机构(institution-based)的个体医疗模式。

在社区心理卫生运动的推动下,心理健康服务的内容和方式都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新的需求催生出了新的领域和专业。1965年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召开的斯维姆斯哥特会议,宣告了社区心理学的正式诞生。[6]16-23[7][8]104-112在此之后社区心理学一直处于学科的探索阶段,导致“社区心理学”这顶“帽子”下涵盖的内容极其纷繁复杂,既有个体中心取向者也有环境中心取向者,既有热衷于临床工作的人,也有热衷于预防性干预的人。社区心理学专业资格的独立性非常模糊,缺乏一个清晰的、公认的理论模型。在此背景下,芭芭拉·多伦温德在其美国心理学会社区心理学分会主席就职演讲中提出了一个概念模型,为社区心理学家在不同阶段、不同层面上的实践提供了全面概览,也为心理健康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新的、更全面的指导方案。

二、多伦温德以时间为轴的三阶段模型

多伦温德模型被称为社区心理学的“概念地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以时间为轴,成功地将生活压力事件对人产生影响的过程以及影响因素等概念化、模型化,并基于这一过程和影响因素指导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者开展工作。

多伦温德模型的提出首先是基于两大社区心理学领域公认的假设:其一,社区心理学致力于降低广大人群中精神病理学人口的数量;其二,当社区心理学家着手解决这一问题时,他们是在受一种病源学假设的驱动,具体而言就是,假设了心理社会压力是导致精神疾病的重要因素。多伦温德将这两大共识性假设纳入了自己的模型,并实现了统合,一方面他并不否认精神疾病与心理社会压力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性,种种生活事件引起心理社会压力,而且在某些境况下的确会导致心理疾病;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对压力事件的即时情绪反应并不必然是病理性的,不同的个体因素和情境因素会与生活事件相互作用影响个体的适应结果。因此,社区心理学的目标就是要去“破坏压力诱发精神疾病的进程”。多伦温德模型向我们呈现了影响压力生活事件的诱发因素模块(见图1左列)、心理社会压力引起的短时压力反应及其调节变量模块(见图1中列)以及在应对方式和社会支持等因素的调节作用下形成的不同适应结果(见图1右列),为社区心理学家“破坏压力诱发精神疾病的进程”,或者更积极地说就是,帮助个体恢复心理平衡甚至获得心理成长,提供了全面的指导框架。

图1 多伦温德以时间为轴的三阶段模型(Dohrenwend,1978)

(一)压力生活事件及其诱发因素模块

在考察心理致病源时,精神病理学通常会从个体早期的童年经历入手,而多伦温德模型首先关注的则是发生于个体生活中的新近事件(recent events),压力生活事件(stressful life events)是多伦温德模型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当某些生活事件所带来的变化对个体原先的适应状态造成挑战,并要求个体做出新的适应时,即被认为构成了压力生活事件。[9]54-59与精神病理学只关注个体而忽略其他因素的做法不同的是,多伦温德模型将个体因素和环境因素同时纳入了考察范畴,他认为压力生活事件会因产生原因的不同(是源于环境中的情境因素还是源于事件涉及者的心理特质因素)所有区别,例如同样是失业,因企业倒闭所带来的失业压力与因个人失误或生理缺陷而导致的失业压力就存在很大的差别,这其实也意味着个体自身很可能会参与压力生活事件的建构,因此在对压力生活事件进行考察时需要综合考量造成压力生活事件的环境因素和个体因素,不可一概而论。

然而不管压力生活事件是由环境因素造成还是由个体因素造成,当事人随后都需要做出对新情境的适应,并伴随一系列压力反应,这就进入了多伦温德模型中呈现的第二个阶段:短时压力反应阶段。

(二)短时压力反应及其调节变量模块

每个人在面对压力生活事件时会产生不同的的心理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差异巨大,有些个体可能只出现了情绪上的变化,有些可能会出现不同类型的病理性表征,有些则可能出现一些通常意义上的精神障碍症候。[10][11]208-217多伦温德认为,情境因素和个体特质等在其中起到了中介作用,是影响个体压力反应的调节变量(moderate factors)。所谓情境和个体调节变量指的是个体可以利用的一系列资源,包括来自当事人社会网络的支持以及应对压力事件所需的个人能力、态度等。但是,不管个体在应对压力事件时产生怎样的反应:焦虑、沮丧、迷惘、无助、暴怒……在多伦温德的框架内,这些情绪反应都是暂时的、是表明个体当前的适应状态正遭遇挑战的信号,意味着个体用来应对当下处境的心理手段和可用的社会支持可能存在着不足,这一观点有力的证据来源于多伦温德与其丈夫开展的一项社区灾难反应研究,研究中发现,大部分经历这些灾难性压力事件的人都会出现心理症状,但这些症状几乎都是暂时的,除非他们可以因症状继而得益(例如依托这些症状可以获得一些福利性收入等)[12]110-125,这对于将压力情绪反应固化为疾病症候的精神病理学传统而言,是一次巨大的变革。

调节变量除了会影响个体的压力反应之外,也被认为是一种操作性因素,影响着个体的适应进程,进而影响最终的适应结果,有调节变量时,压力和疾病(心理或生理)的关联性会比缺乏调节变量时来得低[13],因此,在调节变量的影响下,个体会产生不同的适应结果,多伦温德在模型的第三个模块中具体呈现了这一点。

(三)生活压力事件的三种不同后果模块

多伦温德的理论认为,在经历短暂的应激反应阶段之后,个体可能会出现三种适应结果:其一,个体可能会成功解决压力事件并获得成长;其二,个体恢复到了之前的功能水平,且没有发生明显的心理改变;其三,个体最终发展为精神疾病。情境因素和个体因素是在压力生活事件和适应结果之间起到了调节作用,情境因素的调节作用已经在一些研究中得到了证实。例如,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经济等物质资源紧张的个体对压力生活事件的适应情况要比物质资源充足的个体来得差,缺乏社会支持者的适应结果也往往要比社会支持充足的个体更消极。[14][15]除了情境因素之外,个体因素也会对适应结果的好坏产生重要的影响,像低自尊、缺乏应对问题的技能(coping abilities)、消极悲观的态度等个人特质就很容易带来不太好的适应结果,而像抗压性(hardiness)高、坚强、乐观等个人特质则更容易产生积极的适应结果。[16]

三、多伦温德模型的特点

通过对以上模块的分析可以发现,多伦温德的整个理论模型具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生态学视角。多伦温德认为,社区心理卫生工作面向的是“大众群体”,而不是“患者个体”,它并不旨在以“一对一”的方式解决个体问题,而是以更宏观、更具生态学的视角考察社会心理问题,从群体干预到社区干预乃至社会政策干预,社区心理卫生工作需要以更开阔的视域、更具系统性的生态学路径应对问题。第二,干预的时间维度。多伦温德模型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它以时间为轴,清晰呈现了生活压力事件对人产生影响的过程及影响因素,指导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者从时间维度把握心理问题发生发展的过程,厘清了初级预防、危机干预和矫正治疗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为社区心理健康工作者针对不同的时间节点开展不同类型的心理干预工作提供了指导框架。第三,预防优先原则。多伦温德强调,社区心理健康工作应致力于降低心理疾病在大众群体中的流行率,面对心理疾病,社区心理学与临床心理学的区别在于,它更关注“病前预防”和“事前预防”,即在心理社会压力导致心理疾病之前实施干预、在压力生活事件产生之前进行预防,同时多伦温德还强调“事前预防”要重于“病前预防(危机干预)”,以多伦温德模型加以说明就是,从模型右侧针对心理疾病的矫正性干预向左回溯,离疾病治疗越远,越具有预防性,也越能从源头上打破心理社会压力的致病链。

四、基于多伦温德模型的社区心理干预时间节点与路径

传统精神病理学框架下的心理干预工作,主要是针对模型中心理疾病患者开展的矫正性治疗,并相应发展出了大量的治疗流派和方法,形成了临床心理学的主要工作范畴。然而,针对这一阶段的治疗效果却始终不尽人意。很多心理学家开始提出干预节点应该向更早的压力反应阶段递归。多伦温德在其模型的外围呈现了针对各个阶段节点可以采取的干预方式,从而形成了区别于传统临床治疗性干预的社区心理干预路径(即预防性干预),按照干预的时点从前到后包括针对压力生活事件的诱发因素展开的初级预防干预、增强个体或情境调节变量的强化性干预以及在个体出现短时压力反应时的心理危机干预。

(一)初级预防干预的时间节点

初级预防位于干预时间节点的最前端,在模型中是位于多伦温德模型最左侧的序列,旨在通过排除或减少诱发生活压力事件的个体和环境因素来预防压力事件的产生,做到从源头上“阻断压力诱发精神疾病的进程”。多伦温德的这一观点实际上大大拓宽了心理学的工作视域,帮助我们从更生态学的角度去考量干预措施,把干预的重点从微观的个体拓展到了宏观的社会系统。例如,当我们谈到工作压力时,我们需要考虑到,工作压力往往是植根于组织和系统的,要从根本上减少工作压力的产生,需要的是集体的行动和整个组织系统的变革。因此,社区心理学家工作的范围应该扩展到相关信息的宣传、相关教育的普及、社会政策的倡导乃至社会改革的推动,这一点正体现了社区心理学与心理学其他分支学科不同的特点。

(二)强化性干预的时间节点

强化性干预是针对影响个体压力适应进程的调节变量采取的干预手段,旨在增强个体应对危机的个体或情境因素,进而降低个体产生心理疾病的可能性。根据多伦温德理论,改善价值观或应对技能等个体心理调节变量,将有助于个体产生积极的适应结果,例如面对当地的失业问题,美国的社区心理学家们曾发起了一项密歇根州职业计划(Michigan Jobs Project)[17],旨在为新生的失业人群提供求职技能和支持性鼓励,以改善他们低自尊、再就业动机不强、求职技能欠缺的状态。干预效果显示,干预组的确比对照组更容易被重新雇佣,焦虑、沮丧和愤怒等情绪水平也更低,而且干预效果具备一定的持久性,为期两年半的追踪调查结果证实,干预组比对照组找到的工作更好,找到工作的速度更快,同时,产生沮丧情绪的风险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18][19]341-379除了个体心理调节变量外,多伦温德认为,短时压力反应的结果还有可能受到情境调节变量的影响,情境调节变量指个体在应对压力生活事件时所能想到的环境中可利用的资源,这些资源可以来源于家人朋友、政府集体资源和公共服务、社区和团体组织、保险福利等,其中来自家人朋友的资源通常是个体应对压力事件时的首选,但家人和朋友并不是在任何压力事件中都能帮得上忙,这时候其他途径的调节变量就变得非常重要,强化性干预可以通过扩充情境调节变量的来源、增加个体可利用的环境资源来帮助个体产生积极的适应结果。

(三)心理危机干预的时间节点

危机干预指的是在个体遭遇生活危机并出现压力反应,但尚未发展成心理疾病时对其进行的短期心理治疗。相较于传统的心理疾病治疗,危机干预的节点是在短时压力反应期间而不是在出现心理疾病之后,因此干预效果会更好,而且危机干预一般周期较短,要比长程的矫正性治疗更为经济。但是多伦温德模型认为,危机干预也存在着一定的弊端:其一,我们很难全面识别社区中面临生活危机的人,并不是所有的生活危机都像地震、台风这么显著,也并不是所有的生活危机都像转学、退休这么可预期。生活危机有时候是极具隐蔽性和个体差异性的,依靠危机干预去一一识别是很难做到的;其二,就算能识别出危机人群,从人力、物力成本来看,我们也很难做到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提供治疗。因此,多伦温德认为,危机干预并不是降低精神疾病人口比例的最佳社区心理干预路径。

五、多伦温德模型对中国社区心理卫生工作的指导意义

2015年10月,中国心理学会社区心理学专委会正式成立,中国社区心理学作为心理学一门正式的分支学科正迸发着它年轻的朝气和活力。随着政府“把人民健康放在优先战略发展地位”①2016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的讲话。的大政方针策略的实施,近期又有消息传来,社区心理咨询已率先被纳入医保,社区心理学和社区心理卫生工作面临前所未有的发展良机。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社区心理学作为一门新学科,有很多基础问题需要研究,包括社区心理学家到底应该做什么,他们的具体的职责范围、工作方式等。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多伦温德模型为中国当前社区心理卫生工作的开展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参考框架。

第一,社区心理卫生工作应该在特定的地理区位、文化情境、政策环境等构成的“社区空间”范围内,从生态学视角出发,系统考察各类社区心理问题,做到研究的问题来源于社会情境,问题的研究还原于社会情境,最终真正解决社会情境中的问题。具体而言,现阶段中国社会面临和亟待解决的社区心理问题大体包括以下几大类:精神病患者的社区康复;社区青少年心理问题(如犯罪、网络成瘾、厌学辍学、离家出走等);社区老年心理问题(如失婚、丧偶、慢性病、心理孤独、死亡恐惧等);家庭与婚姻心理问题(如结婚、离婚、生育、丧亲带来的心理压力与冲突等);酒精与毒品(物质)滥用和依赖问题;与就业、失业、再就业相关的压力问题(如毕业生就业期望值与现实的落差、所学专业毕业生人数与就业口径的矛盾、传统职业消亡带来的转岗压力等);突发性灾难后的危机干预:由贫困和慢性疾病造成的心理压力与问题;等等。新建立的社区心理学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弄清楚社区心理卫生工作所包含的主要内容,从社区心理学的基本理念和新的学科视角出发,探索各种问题的成因,并在不同的时间点上实施有效干预。

第二,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要充分认识心理问题的动态性和发展性,把握好不同的“时间节点”,掌握不同心理问题在不同发展阶段的性质与特点差异,有针对性地开展心理卫生预防和干预工作。以丧亲者心理危机的干预和社区心理支持为例,针对丧亲者心理危机的社区干预就有必要充分把握丧亲者心理问题产生和发展的时间规律,根据心理事件的特性和丧亲者不同阶段的身心特点采取合适的应对措施。首先,根据丧亲事件本身的特性,可将其区分为意外事件(如亲人因车祸或其他突发事件亡故)和可预期事件(亲人长期罹患疾病后亡故),针对后者提前采取心理危机预防措施或者提前安排支持,可以有效降低丧亲者面对压力事件时的无助感和焦虑感。其次,个体走出“丧亲之痛”通常需要一个长期的心理适应过程,其中包括丧亲者必须经历从与死者的关系中脱离出来,重新适应失去亲人之后的生活环境变化,最后建立起新的情感和关系等。[20]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者需要知道,个体在这一适应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某些情感和行为反应是合情合理的,而非精神病理性的,同时还要遵循丧亲者心理适应的阶段性特征提供陪伴、安抚、社区资源支持等服务,及时监测评估,做好病理性反应的防控和转介工作。

第三,社区心理卫生工作还应充分认识系统心理预防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将工作重点放在“病前”和“事前”预防上,以弥补传统“事后干预”所导致的心理健康服务功能上的缺块和跛足。以目前受到普遍关注的老年心理健康问题为例,有研究者曾就上海老年人口的心理问题状况展开过调查[21],结果发现,有心理问题的占70%,有明显的心理问题的占27%,孤独、抑郁和自杀是当前老年人群心理问题的三大主要表征,而传统的“病后干预”应对消极老化心理问题往往治标不治本,因为消极老化心理问题产生的原因是系统性的,包括个人、家庭和社会等多个层面。在个人观念层面,老年通常与衰退、罹病和死亡等消极概念相关联,这种对老化的消极建构掩盖了老年期的积极内涵和潜能,同时埋下了心理问题的种子;在家庭层面上,子女离家或去世、丧偶和失婚等压力事件起到了催化剂的功能,助长了老年心理问题的萌芽和发展;而在社会层面,文化变迁也是影响老年心理问题的一个关键因素,中国近现代以来,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传统的尊老孝老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崇老文化正逐渐转变为贬老文化,老年歧视问题突出,代际互动由“长期反哺型”演变为“即时交换型”,老年赡养危机重重,这给老年心理问题的滋生和蔓延提供了温床。应对老年心理问题,唯有采取系统预防措施,方能从根本上扭转老年人消极老化的心理生态。其中包括,通过宣传教育、赋权赋能等方式唤醒老年人自身作为老年文化建构者的主观意识,助力老年人从社会文化的受控者转变为社会文化的建构者;发挥社区在人际关系中的补偿、联结和支持功能,探索非亲属关系的“亲缘化”,以地缘关系或假想的血缘关系为纽带形成虚拟亲属关系,以补偿家庭关系中的不足或缺失;长期来看,还应该从文化层面反思当前社会人的生命价值的异化,致力于消除老年污名和老年歧视,引导社会价值向积极、包容、开放、多元方向发展,切断老年心理问题的社会文化根源,从根本上改善老年人群的社会生态。[22]

第四,基于多伦温德模型考虑,社区心理卫生工作应建立和遵循预防优先、重点强化、及时干预、辅助矫正的基本原则。首先,优先开展初级预防。初级预防性干预旨在通过排除或减少诱发生活压力事件的个体和环境因素来预防压力事件的产生,从更生态学的角度去考量干预措施,把干预的重点从微观的个体拓展到了宏观的社会系统,因此,社区心理学家的工作范围应该包含相关信息的宣传、相关教育的普及、社会政策的倡导乃至社会变革的推动,做到从源头上“破坏压力诱发精神疾病的进程”,从长远的成本效益考虑,这应该成为社区心理学工作者优先考虑的路径。第二,重点开展强化性干预。强化性干预是针对影响压力适应进程的调节变量采取的干预手段,旨在增强应对危机的个体或情境因素,进而降低个体产生心理疾病的可能性,这一干预路径的特点在于它不仅有助于个体产生积极的适应结果,而且它本身就是向个体赋权赋能的过程,这与我国当前政府职能转变和基层管理体制改革的政策趋势是一致的,有助于改善社区居民在长期传统社会行政管理模式下“等、靠、要”的服务惯性,形成居民自发、自主解决问题的良性循环,因此应该作为我国社区心理干预的重点路径。第三,及时开展危机干预。危机干预指的是在个体遭遇生活危机并出现压力反应,但尚未发展成心理疾病时对其进行的短期心理治疗。相较于传统的心理疾病治疗,危机干预的节点是在短时压力反应期间而不是在出现心理疾病之后,因此干预效果会更好,而且危机干预一般周期较短,要比长程的矫正性治疗更为经济,社区心理工作者应该把握危机事件产生的关键节点,及时采取相应的干预措施,防止心理疾病的诱发。第四,辅助开展矫正性干预。矫正性干预是精神病学和临床心理学的工作领域,但多伦温德模型提醒我们,心理健康不能简单地二分为正常与异常,而是一个从疾病到欣欣向荣的一个连续体,在不同的发展节点适用不同的干预路径,社区心理学除了关注“事前预防”和“病前预防”以外,还关注“病后康复”,对于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来说,机构治疗往往是非常态的干预方式,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在家中或者在社区中接受照看和护理。社区心理卫生服务应该辅助开展相应的交接护理工作,实现不同心理学工作者之间的分工与合作。这不但有助于分担大型医疗机构的诊疗负担,也有助于提高社区居民获取医疗服务的便捷性,降低疾病的复发率。

社区心理学作为一门新的学科、社区心理卫生服务作为一种新的职业或工作岗位在中国社会有着广泛的发展前景。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阶段,我们既要借鉴先进国家的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更要立足于中国社区的现实情境和实际问题,方能有效推动中国社区心理学理论研究和社区心理卫生实践工作的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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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雅婕]

Dorainwind Model and Its Significance to Community Psychology in China

CHEN Yin YANG Li-ping
(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7, China )

Dorainwind model was developed in a psychiatric-epidemiological context in America. As a “conceptual road map” of community psychology, following a time dimension, Dohrenwend successfully provided a conceptual model of the process and specific mediators whereby stressful life events induce different psychological influences on people through three theoretical modules: stressful life events and its precipitating factors, transient stress reaction and its mediators and three categories of outcomes of stressful life events, and showed three major characteristics: ecological perspective, the time dimension of intervention and prevention first. Dorainwind model not only clearly identifies different time nodes and paths for community mental health intervention, but also provides a useful guide for the current community mental health work in China, includes: Investigating all kinds of community mental problems systematically, that is, researches should be based on an ecological perspective and be located in a “community space” which is constituted by specific geographical location, cultural context and policy environment; Be full aware of the dynamics and developments of mental problems, take a good grasp of the different “time nodes” in order to carry out targeted mental health prevention and intervention; Pay full attention to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mental prevention and focus community mental health work on the intervention “in advance” or “before disease” so as to make up for the functional deficiencies and lameness of mental health services caused by the traditional remedial intervention; Establish and follow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taking primary prevention as priority, taking strengthen intervention as main focus, providing crisis intervention in time, and providing adjuvant intervention for corrective therapies.

community psychology; Dorainwind model; theoretical module; intervention path

陈尹(1990— ),女,江苏溧阳人,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社区心理学研究;杨莉萍(1965— ),女,湖北宜昌人,博士,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社区、老年、宗教心理学及质化研究方法研究。

B849

:A

:2095-7068(2016)04-0009-08

:2016-09-21

* 通讯作者:杨莉萍,E-mail:lpy29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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