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鲁皖龙
第二性的羁绊
文/董鲁皖龙
作为二十世纪法国最有影响的女性与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波伏娃19岁即发表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宣言,“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女权运动的“圣经”《第二性》不仅是波伏娃的成名作,也是她学术研究的顶峰。纵览波伏娃的一生,她不以固有的“女性”观念介入性别研究,不仅在学术上研究“第二性”,在生活中也尽量反抗自己的第二性征:女性化特质、生育职能、附属于男人等。她基本上能算作按照个人意志选择了不婚不育,成为了一个她所希望的“获得了自由选择生育权利,并向中性化过渡”的解放妇女。
可是人们谈及波伏娃,还有一个更常被提起的“头衔”,存在主义大师萨特未缔结婚姻契约的事实上的终身伴侣。她在21岁时就被贴上了“萨特伴侣”的标签,两人有一份著名的约定——他们将永远情投意合,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这种关系,同时双方保证各自在生活、感情和性的方面享有充分自由,条件是永远不隐瞒和撒谎。
若是从她的情感关系这一角度来研究波伏娃以及解读其作品,某种程度上讲,她也并未真正成为一个无性人。这种契约式的情感并非一如想象中自由、平等、透明而没有伤害。她与萨特是“事实上的伴侣”,两人之间“透明化”的方针与似是而非的隐瞒并存。作为女性的波伏娃,虽然有契约所昭示的情感关系里的唯一性、永久性和中心地位,但伴侣与其他人一段又一段如火如荼的爱恋也会违背她理智所希望的冷静从容,在心中反复熬煮嫉妒的汤药。从她别处的文字来看,她无法如想象般心平气和地接受萨特生命中来来去去大量的情人。1931年,当一个名叫奥尔嘉的女子走进她和萨特的生活时,她也难免妒忌、伤心、失望。波伏娃对“第二性”身份的反抗似乎逐渐演变成了对社会观念、世俗眼光的反抗:不成为男人附庸,故而不步入世俗意义上的婚姻;不成为生育机器,故而不生养子女;不要女性化特质,所以秉持中性风格。
写作《第二性》时,波伏娃怀着存在主义的庄重感,呼喊着女性要“摆脱至今给她们划定的范围”,走向自由。她将男权社会视为最大的奴隶制,期待一个新的人类:“当一半人类的奴役状况和它带来的整个虚伪体制被消灭时,人类的‘划分’将显示它的本真意义。”
在书中,她从细胞、植物、动物开始分析第二性产生的原因,一直到人类,“除了天生的生理区别,女性的所有‘女性’特征都是社会造成的,女人并不是生就(born)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becomes)的……”她详细论证了女性是如何被塑造成被动的、爱撒娇的、富于母性的:通过母亲的示范作用、家庭教育、社会观念等层层嵌合入思想观念。在波伏娃看来,妇女真正的解放必须获得自由选择生育的权利,并向中性化过渡。而在她自己的情感关系中,因为一时无法找到对伴侣做出身体和心理上绝对忠诚要求的合理性途径,但自己又深陷伤害中,于是一种阉割在所难免。通过刻意忽略、放纵、沉迷等方式,阉割第二性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软弱和不理性。
James Oppenheim的诗《面包与玫瑰》创作于20世纪初美国西部的女工运动背景下。“心灵和躯体一样会受饿,给人们面包,也同样给人们玫瑰”,作为女工运动中的一条著名宣言,“面包与玫瑰”的比喻里,面包是生存,是必需的物质基础;而玫瑰是尊严,生存之上的精神追求。潮流易逝,比喻常新。我们仍旧可以用到它,来谈论现在的生存与生活,男性与女性,权益与地位。
《第二性》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
郑克鲁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第二性》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女权运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思想启蒙的作用。尽管人们,特别是女性已在思想上意识到了这种潜移默化的第二性征塑造,但只要男性仍占主导、社会规则依然,身为女性,即便清醒如波伏娃,也依然会感到痛苦和不解。
布列松给波伏娃拍的肖像,忧郁而独立,在灰调的巴黎街头,弥漫着存在的苍茫。那正是波伏娃准备写作《第二性》的战后岁月,世界正在重建。女性将如何生活?她启动了这个问题,却并没能解决问题。看《第二性》的人越来越少,历史还在性政治的古老模式中运行。何原何因?大概只有在经典的重读中再度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