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融合
——试析林语堂在《论语》刊物提倡晚明小品文的真实意图

2016-03-27 23:57陈娇娥
传播与版权 2016年12期
关键词:小品文性灵半月刊

陈娇娥

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融合
——试析林语堂在《论语》刊物提倡晚明小品文的真实意图

陈娇娥

林语堂曾在《论语》半月刊中大力提倡和介绍晚明小品文,从而推动现代小品散文的写作和流行。本文通过分析和揭示林语堂提倡晚明小品文的真实意图,进而体现《论语》刊物在融合传统与现代文学资源上的尝试和努力。

《论语》半月刊;林语堂;晚明小品文

[作 者]陈娇娥,硕士,泉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讲师。

1932年5月,海派重要代表作家林语堂在上海创办《论语》半月刊,迅速在文坛上掀起一股浓厚的幽默风和小品文热,鲁迅曾用“轰的一生,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1]来形容其盛况。这种盛况令当时的文坛诸家始料不及,甚至瞠目结舌,旋即纷纷跳出来,对这个林语堂视之为“宁馨儿”的《论语》大发议论。左翼文艺阵营态度鲜明,对它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如1933年,郑伯奇在《现代》第四卷第一期上发表《幽默小论》,称《论语》为“幽默老铺”,卖的“都是讽刺、反语、滑稽乃至恶戏的老货”[2]。这种定论是一味地谩骂,还是如实反映了《论语》刊物的真面目呢?

细读文本,笔者一方面发现《论语》半月刊确实在努力迎合当时国民政府大力提倡的文学和教育的复古潮,发掘和展示了一大批“老货”;另一方面,林语堂在琳琅满目的“老货”中独独选中晚明小品,似乎与单纯的“复古”不尽相同,甚至别有意图。本文将从《论语》半月刊引发出的散文创作的复古热潮来探讨和揭示林语堂提倡晚明小品文的真实目的和实践冲动。

一、由《论语》半月刊引发的现代散文创作复古热

20世纪30年代,国民政府大力倡导和推行“复古读经”运动,以林语堂为编辑《论语》半月刊积极响应。首先,《论语》刊物向读者大力推荐历史上的一些哲人名士,如儒家的孔子、道家的庄子等,特别是晚明时期的小品文名家更为他所钟爱。晚明小品文的前驱徐渭、李贽、屠隆到张大复、汤显祖、陈眉公,从晚明文学的代表公安三袁到竟陵派,一直到明末清初的王思任和张岱,再到清代的袁枚、金圣叹、张潮等,《论语》将晚清小品文名家几乎搜罗殆尽。其次,《论语》刊物大量刊载周作人、林语堂、郁达夫等人的读书随笔和小品散文,这类文章在文体形态上趋于精致短小,为同时代人树立起写现代小品文的新规范。此外,同气相求的文人借助现代传媒的便利,纷纷将晚眀小品文翻印、评点、选编,使之成为适合大众阅读的普及性读物,如最早是沈启无的《近代散文钞》,后有影响极大的刘大杰标点,林语堂校阅,周作人、阿英、郁达夫作序的《袁中郎全集》,有施蛰存编选、周作人题签的《晚眀二十家小品》,还有周离庵点校,周作人、林语堂作序的舒白香《游山日记》,也有阿英编校的《明人日记随笔选》等。[3]可以说,《论语》不但自身散发出浓厚的古韵,而且还引起时人品读古代小品文的兴趣,这让鲁迅极为反感,他批评《论语》是“乱点古文,重抄笑话,吹拍名士,拉扯趣闻”[4]。

二、复古热背后林语堂对现代散文出路的思考和努力

从表面看,林语堂极力推崇晚眀小品文迎合了国民党20世纪30年代提出“尊古读经”的复古运动,客观上助长了众多知识分子和普通市民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兴趣和热爱,但是,这真是林语堂办《论语》和提倡“幽默”小品文的真正意图吗?笔者认为,在30年代他的人生道路出现了极大的转向:从一名新文化运动的斗士变为一个通达温和的绅士,由一名激进的五四个人主义知识分子转变成一个保守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青年时代,他一直接受西式教育,深受西方浪漫主义和个性主义等现代思想的影响。直到中年,他才真正涉足中国古典文学,一接触,竟欣喜若狂,相见恨晚。他深深地惊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和雍容典雅,沉醉和迷恋传统的东方式的审美情趣和艺术生活,特别是晚明小品文中所流露出的真性情、活泼的个性和注重独创性等特点与林氏的文学理想非常契合,以至于他发出“近来识得袁中郎,喜从中来狂乱呼”之声。但是,这并不能断定林语堂想复古。此时的林语堂已人到中年,在目睹和亲历各种社会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大起大落后,更在深入了解中西文化之后,平和稳健的中年心态让他能静下心来思考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现代与传统截然对立的二元思维的霸权性,以及如何正确客观地看待传统文化和更好地用中外文化来建设新文学等实质性问题。其实,这并非林语堂最先发现并思考的孤独之举,早在20年代末,新文学各路人马都全面开始对五四文学进行盘点、清算、总结并各自亮出新的观点。初生的革命文学已完全否定批判五四的激烈态度,力图建立自己的话语权,而大多数昔日的五四健将们则从更深层次审视与反省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化运动的得与失,浮躁而喧嚣的文坛让他们渐渐地省悟到没有一块丰厚土壤的滋养,新文学的绚丽将会是昙花一现。他们本身深厚的古文功底和浓郁的古典审美趣味让他们重新回归和吟咏古代经典显得毫不费力。于是,在细细体味传统文化风味的同时,他们更是迫不及待地将新文学的源头与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学相接。林语堂大力提倡晚明小品文也出于同一目的,他意图借晚明小品文的精气和灵性来刺激并激活日趋僵化单一的新散文。

三、林语堂对晚明小品文情有独钟的隐秘目的和创新冲动

中国文化有上下五千年的漫长历史,每一个历史阶段都有极其辉煌灿烂的文学体裁和文学代表,但为什么林语堂却偏爱并不引人注目的晚明小品呢?笔者认为,首先,林氏在晚明诸多小品名家的作品中发现“明朝的名士的文艺,诚然是多由隐遁的色彩,但根本却是反抗的”[3],况且“现在中国的情形又似乎正是明季的样子,手拿不动竹竿的文人之好避难到艺术世界里去,这原是不足怪的”[3](《永日集·燕知草》)。这一历史环境的相似不仅触动了《论语》作家的闲适隐逸之心,更是他们据历史对现有政治环境进行的审视和观照,“晚明情结”由是成为30年代文化专制下现代文人抒怀、隐喻、抗争的心理依据。同时,他们也非常欣赏晚明作家中一些敢于反抗、蔑视礼法与权威、玩世不恭的真名士和真斗士,如徐渭、金圣叹、李贽等。从这些历史名人身上,他们在想象和美化古人的同时间接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平衡了心底的无奈和失望。其次,中国封建社会进入明朝,封建体制逐渐走向瓦解,资本主义经济开始萌芽,人的自身欲望开始复苏,它要求冲破理学的重重禁锢,追求世俗人生之乐,这反映在文学上就出现了表现个人性灵、反映生活情趣、在形式上创新敢于突破的小品文。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晚明小品文实际上是明末文坛反复古思潮的生力军。

200多年过去了,天性活泼温厚、崇尚自由无拘的林氏与晚明的那些敢爱敢恨、放荡不羁的名士们及其清新活泼的性灵小品一见倾心,晚明小品文的内在精神外在风致和林语堂的西式文学理想也非常契合。林氏对晚明小品文学文学观念的认识和承继是建立在西方的知识体系上,如他把西方文化中的浪漫主义、古典主义和个性主义、表现主义投射于晚明小品文中流露出的性灵、个性、人生欲望和个人情调以及反复古追求形式创新等特点上,并赋予晚明性灵说一个现代的灵魂:“大凡此派主性灵,就是西方歌德以下近代文学普遍立场,性灵派之排斥学古,也正如西方浪漫主义文学反对新古典文学,性灵派以个人性灵为立场,也如一切近代文学之个人主义。”[5]30年代的文坛,国民党在中小学教育中推行“尊孔读经”运动,提出“民族主义文学”的口号,从而掀起一股复古的反动思潮,各类新八股披着白话文的羊皮横行其道,“塾师教作文,不教心中要说的话,心中不可不说的话,……将来小学生成士大夫、委员、秘书,起草宣言,满篇皆得体文章……及至士大夫发宣言,作演讲,洋洋洒洒,无一句老实话,恬不知耻,报刊强迫刊载,学生引为楷模”。[5]林语堂深恶此类陈腔滥调,于是,他意图借新颖活泼的晚明小品打破新文学散文创作已经僵化的条条框框,使其重新焕发活力。可以说,论语派对晚明小品的价值进行挖掘和重估是现代与传统的一次亲密接触和深层对话。在论语派家心中,传统决不能完全等同于封建,传统与现代更非泾渭分明、决然对立,它们之间有着外在时间和内在逻辑的承继,传统依然是现代的底色或基础。周作人在为现代散文说溯源探流时,发现“现今的散文小品并非五四以后的新出产品,实在是‘古已有之’,不过现今重新发达起来罢了……现在的小文与宋明诸人之作在文字上固然有点不同,但风致实是一致,或者又加上了一点西洋影响,使它有一种新气息而已”[6]。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论语》虽然表面古意盎然,实则是在反对复古,寻求散文创作的新突破。它力图把晚明小品文的灵性与生气融入日趋僵化的现代散文的躯体中,在肯定晚明文人“颓废”的近代人性论色彩的同时又以五四的现代性追求反思晚明文人的颓废,毕竟这一代学人曾沐浴过现代科学和道德文明,也只有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才能发现晚明小品文与现代文明的相通与契合之处,从而使新时期散文的创作能兼得本土与西风优良资源的滋养,呈现出一番新景象。

[1]鲁迅.小品文的危机[J].现代,1933(6).

[2]郑伯奇.幽默小论[J].现代,1933(1).

[3]吕若涵.“论语派”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4]鲁迅.从帮忙到扯淡[G]//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118.

[5]林语堂.论文[G]//林语堂名著全集:第14卷.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6]周作人.周作人书信[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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