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古代文人诗中的女性形象

2016-03-18 20:37石丽芳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6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壮族文人命运

石丽芳(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壮族古代文人诗中的女性形象

石丽芳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壮族地区古代文人诗中关于女性的诗歌描写,塑造了壮族少女、农妇、才女、弃妇等形象,反映了壮族古代女性的社会地位、精神面貌和生活状况,显示出壮族地区的民俗文化和风情,同时体现了壮族文人诗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

壮族古代文人诗;女性形象;文化内涵

一、壮族古代文人诗简况

元明清以降,封建王朝对壮族地区控制愈强,随着科举制度的推行、书院的建立及传奇戏剧传说故事等民间艺术在岭南的传播,汉文化对壮族地区的影响越来越深广。因此壮族地区产生了一批接受汉儒教育、以科举考试的途径进入封建政权体系、能娴熟运用汉语进行文学创作的壮族文人,形成了壮族文人群体。代表人物有明清时期的壮族诗人刘新翰、黎建三、农赓尧、刘定卣等。这些文人创作的文学作品体裁大多数为诗歌,承袭现实主义诗歌传统,以家国天下、国计民生为题材,充满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和心怀天下的情怀,如黎建三的《四禽言》短诗,模仿《诗经》风格和四言格式,揭露统治阶级对百姓的剥削和奴役,悲天悯人,义正词严,充满了对底层百姓深重苦难的同情。另有一部分诗人诗作则把目光投向了壮族女性群体,在诗中描绘不同性格、不同身份、不同命运的壮族女性的性格特征及日常生活,记录她们或欢乐,或平淡,或悲苦的命运,反映了古代壮族女性的社会地位、精神面貌和生活风貌,以及独特的壮族文化风俗。如农赓尧的《村女赤脚行》《贫女嘲》,黄彦坊的《岭南女工咏六首》等。这些女性题材的诗歌体现了壮族文人对女性生活状况的关心和同情。这一时期壮族地区还出现了女性诗人,她们自小受到汉文化教育,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和文学素养,善于用诗歌来描写生活和诉说心中苦闷,代表人物有陆小姑、张苗泉。她们的诗作多以自伤身世,诉说悲苦命运为主,反映了封建时代女性文人的悲惨命运。

二、壮族文人诗中的女性形象

(一)清新活泼健康美丽的少女形象

不分民族、无论时代,少女都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壮族少女又尤为不同。壮族古代女性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较高,能够参与劳动、政治和社会活动,而“倚歌择配”的习俗也让她们能够在婚姻上有较大的自主权。因此壮族女性,特别是在少女时期,生活比较明丽轻快。她们劳动、对歌、赶集的场景就成了诗人们经常能够遇见并为之吟咏地画面。黎申产的《丽江竹枝词》系列诗歌就记录了这样的情形,“陇娘衣服平脐短,唱彻壶关酒面红”[1]104,描述了壮族女性穿着短衣饮酒对歌的激烈场面,“趁圩相约去歌坡,籴米归来女伴多”[1]1014,则是一群壮族少女参加歌圩归来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讨论的热闹场面;谢兰的《太平竹枝词》《丽江竹枝词》等系列诗歌同样描写了壮族女性的美丽大方和勤劳真爽:“市声喧响郡城东,贩妇如花倩倚风,多嚼槟榔街上立,迎人一笑牙齿红。”“一水城南向晚天,渡头灯火起歌弦,玉环穿耳谁家女,负贩归来坐小船。”[1]1018这两首诗描写了壮族劳动女性从事贸易的行为,她们爱美好打扮,性格活泼爱笑,神情轻松自然,对抛头露面从事商品交易习以为常、游刃有余。农赓尧《村女赤脚行》则赞美了壮族女性拒绝裹脚、以天足为美、以劳动为美的品格。从这些诗歌的描述中,可以看到一群健康美丽、活泼大方、毫不扭捏、爱美爱笑爱唱歌的壮族少女,她们清新自然、自由自在、精神愉悦,毫无顾忌地享受青春年华和社交生活,积极参与生产劳动及商业活动,幸福指数非常高。

(二)受压迫、受剥削、命运悲苦的壮族劳动妇女形象

在封建制度的笼罩之下,无论哪朝哪代哪个地区,对于底层百姓来说,生活都十分不易。壮族女性勤劳朴实,承担了繁重的劳动——女性在野外劳作的时间与男性一样多,并且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劳动,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在古代壮族社会,“男逸女劳”古已成风。繁重的劳动,贫困的生活,使得壮族女性的生存十分艰难,黎建三的《田妇》对此有清醒的写照:“雾鬓风鬟特地愁,每逢人过便低头;谁家一样修娥女,日照红窗未下楼。”[1]695一边是胼手胝足、囚首垢面、食不果腹的农妇,一边是不识辛劳,唯以妆扮为本业的生活富足的地主小姐,强烈的对比映照出社会的不公,这里提到的壮族农村女性,比起《丽江竹枝词》中“迎人一笑牙齿红”的自信风流的女性,不但生活悲苦困顿,更是失去了自信和对生活的热情,贫穷苦难和艰辛的劳动让她丧失了女性爱美的天性,不修边幅、讷于交际,只剩下懦弱卑微。该诗对两个阶级不同女性进行对比的描写手法,颇有杜子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风范,既是对壮族劳动妇女的同情,又是对整个封建社会的控诉——勤劳的人得不到温饱和体面有尊严的生活,而上层社会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族们却过着奢靡的生活。同样,曾鸿燊的《鬻女行》描述了清末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百姓卖儿鬻女以度荒年的人间惨剧:“女休哭,为贫不汝畜,汝住徒饥肠,汝去得果腹;亦非不尔思,而忍抛骨肉,所计得两全,彼此免穷蹙。”[1]1035生活贫穷而卖儿卖女,内心痛苦的同时还不忘安慰可怜的女儿,一位凄苦无奈的穷苦母亲形象跃然纸上,读之令人断肠,而其中所抒发的百姓因贫穷而遭受骨肉分享之痛,诗歌风格与表述方式,与《诗经》及其相类。

(三)生活困顿、怀才不遇的才女形象

古代壮族女性也有接受汉文化教育的机会,但与汉族女性一样,虽有才却无处施展。她们的生活范围较小较单纯,视野和格局也相对狭窄,诗歌大多描述自身不幸的身世,自伤自悼。陆小姑、张苗泉即是壮族女性诗人中较著名的两位,她们自小受汉儒教育,与一般目不识丁的壮族女性不同,但遭遇皆不幸,陆小姑身体孱弱不胜劳作而见弃于夫家,张苗泉则青年丧偶,独带一子无所归依,生活困苦。而能文能赋这一才华则成了她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就馆,或授蒙童赖以糊口。命运坎坷,生活孤苦无依,欲反抗而不得,无奈、孤凄、惶恐的情绪弥漫在她们的诗歌创作当中,“岁岁枯荣感不禁,别来南浦总伤心……愁看短短如余发,历乱飞蓬直到今。”[1]705这类诗歌刻画了另一类壮族女性形象,即壮族女性知识分子、才女形象。她们体质柔弱、腹有诗书,有较深的汉文化造诣,文学底蕴较深,对自身的处境和社会大环境有深刻的认识和感悟,因此更加苦闷和压抑,但又缺乏普通壮族女性的健康勤劳和各项劳动技能,无法走到田野间谋求生活,因此生活困顿,心情抑郁。“比例何所怼,贻误是诗名”[2]521。陆小姑认为自己被抛弃的命运的最大推手,是她的满身才华,这不得不说是封建女性的悲剧,也是时代愚昧落后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的悲剧。

(四)被封建思想荼毒的弃妇形象

汉文化为岭南壮族地区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积极的一面,同样也有消极的一面。封建思想的糟粕同样也深入岭南,给当地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农赓尧的名篇《中秋月》就塑造了一位封建思想受害者的女性形象。诗中所描述的女性是一位十分温柔贤淑的女性,相夫教子,孝顺翁姑,承担家庭重担长达二十年,一心一意支持丈夫科考,然丈夫不思上进,两试不第,终日游荡,一事无成,最后竟然抛妻弃子。中秋月夜家家团圆,她家却“诸孤向隅泣,孩者岁始周”“渐对清光满,徘徊独倚楼”[2]501。诗歌反映了科举制度对百姓思想的毒害,一心想让丈夫功成名就的妻子含辛茹苦,却换来被弃的命运,个中怨恨凄苦,不言而喻,在她心中,未必没有一点“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懊恼心态。科举制度所造成的家庭悲剧,不但汉族有范进,壮族同样也深受其害。

尽管壮族古代文人诗中关于女性描写的诗歌数量不多,但涵盖范围却十分广,有健康美丽活泼快乐的歌圩少女,有命运悲惨的农妇,有怀才不遇的才女,也有悲伤痛苦的弃妇。通过这些不同面貌、不同命运的壮族女性,让后人对壮族古代女性的社会地位、精神面貌和生活状况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对古代壮族的历史现实和社会风貌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三、壮族古代文人诗中女性形象描写所体现的文化内涵

(一)反映了壮族文人诗深受汉文化影响

壮族地区受到汉文化影响极深,官方有科举制度及书院的建立,民间有无数汉族戏剧及民间故事的传播,壮族文人所受的教育是正统的汉儒教育,故而壮族文人创作在风格、情感、思想内容方面,都与汉文学一脉相承,充满古风古韵,既有《诗经》的古朴凝练,又有唐诗的沉郁雄浑。家国天下、关心民瘼、忧患意识、思乡之情是壮族文人诗的创作核心,而在女性诗歌创作中所塑造的少女、农妇、才女、弃妇等形象,也秉承《诗经》至汉乐府乃至唐诗一脉相承的现实主义精神,反映壮族女性的生活状况,关注她们的命运和悲喜,具有强烈的干预现实生活的倾向和批判意识。

壮族地区文人诗繁荣于小说崛起的明清时期,而不是与汉文学发展同步,乃是因为汉文学在地处偏远的岭南地区传播及辐射需要时间,壮族文人对汉文学的接纳、学习、模仿、创作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故而壮族地区的文学创作,相对汉文学中心地带的中原和江南来说,具有滞后性的特点。壮族文人对汉文学的接纳,也有一个选择性的特点,相比于小说,诗歌创作即时性更强,也更能抒发作者当时当地的心情。因而壮族文人在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首选诗歌。

(二)反映了元明清时期壮族女性的生活状况、精神面貌及社会地位

对壮族地区女性地位要从两方面来进行分析。一方面,在传统文化和观念的影响下,壮族女性在家庭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地位较高,相对汉族女性较少受道德伦理束缚,是室外劳动不可缺少的劳动力,贵族女性有政治权力,平民女性也可抛头露面、有社交自由、恋爱自由和一定的择偶权,有接受汉文化教育的机会。女性可以继承财产、权力,也可以招婿上门,寡妇可以改嫁,可以离婚再嫁,“初嫁由夫,再嫁由女”。壮族未婚甚至已婚女子都有社交自由,这些在文人诗当中都有所记载,谢兰的《竹枝词》《太平词》系列,韦丰华的《竹枝词》,就生动的反映了当时壮族女性的社交自由,她们可以盛装打扮参加歌圩,与男子对歌,大口饮酒大声说笑,享受青春及自由恋爱的美好时光;她们积极参加劳动,为家庭经济做出重要贡献;她们手灵手巧,无论是户外劳动、商品交易还是家庭手工业,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能力很强。这些都体现了壮族女性在家庭生活及社会生活当中占据极重的分量,拥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她们的精神状况也极佳,积极乐观,活泼大方,天真自在。

另一方面,又应注意到壮族女性同样受到封建思想和礼教的压制。宋以后,随着汉文化的传播,理学在南方诸族影响极大,女性地位下降,封建伦理道德对壮族女性的束缚增加。宋元明清,旌表寡妇的贞节牌坊数量激增,表明封建礼教对女性婚姻干预加深,所谓的“贞洁”思想,对女性造成极大伤害。因此元明清时期壮族民间歌谣当中的悲情歌大量产生,多为妇女控诉血泪命运,反映了壮族女性地位的下降,女性悲剧的增加。陆小姑、张苗泉的诗作,是古代壮族女性不幸命运的真实写照,陆小姑“贻误是诗名”的慨叹,是愚昧落后扭曲的价值观戕害女性的最好的明证。前文提到的怨妇诗、农妇诗等,也反映了在封建王朝统治下,天灾人祸、奴役剥削,壮族女性也不能幸免,而生活苦难和性别歧视,同样令许多壮族女性的生活血泪斑斑。压抑、苦闷乃至麻木,是这一类壮族女性的精神写照。

古代壮族文人诗真实客观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内壮族女性的生活状况、精神风貌和社会地位问题。在传统文化和观念的影响下,她们社会地位较高,在生活中发挥较大的作用,但又同时受到封建礼教的压迫,苦难深重。

(三)体现壮族文人的人文情怀

所谓人文情怀,是指对人的命运、情感、思想的关爱和尊重,体现一种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古代壮族文人对女性自觉的关注和记录,对女性命运的清醒的认识和客观的描绘,无一不体现了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命运的关怀和同情。这些对于底层百姓悲苦命运的怜悯,对于社会不公的愤怒和对封建吃人礼教的控诉,则是壮族古代文人心忧天下、关心民生的人文情怀。《田妇》对贫妇劳作终日不得温饱的不公平现象的抨击,《鬻女行》对卖儿鬻女的人间惨剧的控诉,《村女赤脚行》对于天足的赞美,“竹枝词”系列对于壮族女性劳动、对歌场景的推崇,表达了诗人对劳动者的赞美、对于缠足等封建恶习和糟粕文化的反感、对百姓的关爱和对封建制度及封建文化的批判精神。这些对女性形象的描绘,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和同情,对戕害女性的残酷现实的抨击,都体现了壮族文人的人文情怀。

(四)描写了独具魅力的壮族风情

诗歌当中涉及壮族生活的诸多场景,赶圩的热闹、对歌的激烈、吃槟榔吃到牙齿红、打鱼晚归对着夕照唱歌、勤劳地织布、穿齐脐短装的飒爽等,犹如一幅美丽画卷,涉及劳动、饮食、娱乐、服饰等诸多壮族风俗,令人大开眼界。黄彦坊的《岭山女工咏六首》,就详细地记录了壮族女性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学习壮族特有的传统工艺—壮锦的制作过程,从扯棉到织布再到染布,再到裁衣、制鞋、绣花,既是对壮族民间工艺的描述,又是对壮族少女自小聪明伶俐、继承本民族传统工艺文化的赞扬。农赓尧的《山行口号》中的“青莎覆额斑斓湿“,则着重描述了壮族女性用壮锦制成的头巾,即使被雨雪打湿依旧鲜艳美丽的情形。这些诗歌从侧面反映了壮族独具特色的风物,为壮族文人诗增添不一样的光辉,也使得壮族文人诗与其他汉诗相比,无论是塑造人物形象,还是在内容、风格等方面,都散发出独特的地域色彩和民族特色。

结语

尽管壮族古代文人诗歌当中涉及女性题材的文学作品不多,但所关注和描绘的形象却十分丰富,具有代表性。这些少女、农妇、才女、弃妇形象,是元明清三代壮族古代女性的普遍写照,这些女性诗歌,既反映了壮族文人创作的发展足迹,也为了解壮族古代女性的生活状况、精神面貌和社会地位,研究壮族文学、历史、文化、风俗等提供很好的素材和帮助。

[1]周作秋,黄绍清,欧阳若修,等.壮族文学发展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7.

[2]梁庭望.中国诗歌通史:少数民族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Women Images in Literati Poetry of Ancient Zhuang

SHI Li-fang
(School of Literature,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Guangxi Nanning,530006)

The poetry description about women in ancient literati poetry of in Zhuang Autonomous Region creates images of Zhuang girls,women farmers,talented women,abandoned wives and others,reflecting the ancient Zhuang women's social status,morale and living conditions,showing the folk culture style in Zhuang Autonomous Region and the poetic tradition of Zhuang literati poetry re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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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2

A

1674-8891(2016)01-0082-03

2015-11-13

石丽芳(1979—),女,广西平乐人,文学博士,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

罗瑞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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