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升
中国海洋大学
意象整体和思维整体的再现
——评沙博理译“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任东升
中国海洋大学
【提要】毛泽东作于1963年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引起学者关注的英译至少有10个版本,由于沙博理的译文仅公开于其英文自传中,所以迄今鲜被研究。本文将沙博理译文、“官方”译文和许渊冲译文进行对照分析,发现沙博理的译文在诗句凝练、意象整体传达、文本排列形式等方面别具一格。在忠实再现该诗词的创作意图、整体思维、灵动意境和霸气诗情方面自胜一筹。这或许与沙博理的“三位一体”独特译者资质有关。
【关键词】满江红·和郭沫若,沙博理译文,官方译文,许渊冲译文
1.引言
1972年2月21日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首次访华,在来中国之前他就读到了英文版的《毛泽东诗词》1,见到毛泽东的第一句话就说:“读了主席的诗词和讲话,我知道主席是一位思想深刻的哲学家”,“我看到主席写道,机会来到面前时,要‘只争朝夕’”。在当晚的宴会讲话中,尼克松又说:“毛主席写过:‘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现在就是只争朝夕的时候了,是我们两国人民攀登那种可以缔造一个新的更美好的世界的伟大境界的高峰的时候了。” 尼克松所引用的诗句均来自毛泽东1963年1月写的诗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最早收录在1963年版的37首《毛主席诗词》2,后来收入新创作的两首后推出的39首英文“官方”译本3由叶君健、钱钟书、袁水拍、乔冠华、赵朴初和英语专家苏尔·艾德勒等协作完成,于1976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发行。把毛泽东诗词翻译为英文的中国翻译家中,许渊冲是引人注目的一位,他也以自己对“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四种押韵的英译尝试津津乐道。实际上“外来译家”沙博理(Shapiro)也翻译了毛泽东这首诗词,只是由于他的译文仅公开于其英文自传中4,所以迄今未被研究。
2.诗词创作背景
毛泽东与郭沫若的诗词唱和一直被传为文坛佳话。他们的革命友谊,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自1926年郭沫若与毛泽东在大革命中心的广州相会后,基于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他们在并肩战斗中成为真诚的朋友(穆欣 2004)。他们的诗词之交也与二十世纪风起云涌的中国社会历史进程紧密联系在一起。郭沫若对毛泽东诗词的唱和最早始于1945年毛泽东赴重庆与蒋介石和平谈判期间,在此期间,其“沁园春·雪”一词被重庆《新民报晚刊》副刊发表,产生了很大反响。当时蒋介石为了消除它的影响,曾组织了一批文人政客对其进行围攻,是郭沫若挺身而出,步毛词原韵填了两首“沁园春”词,率先对这些围攻进行了猛烈反击。(谭解文 2007)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毛泽东也曾多次唱和郭沫若诗词。1962年岁尾,郭沫若应《光明日报》副刊《东风》的约稿写一首词,1963年1月1日,郭沫若的词“满江红——1963年元旦抒怀”在《东风》上发表:
满江红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人六亿,加强团结,坚持原则。天垮下来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听雄鸣一唱遍寰中,东方白。
太阳出,冰山滴,真金在,岂销烁?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桀犬吠尧堪笑止,泥牛入海无消息。迎东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
毛泽东读后,有感于“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遂即撰写和词,1月9日写就后又经多次修改以后才在1963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中发表。和词如下: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纵观这两首词,郭词从正面角度以夸大手法表现对领袖、对中国共产党人的赞美,他们率领人民群众勇往直前的胆识与摧枯拉朽的破敌气势叫敌人胆寒,有如太阳喷薄而出将硕大的冰山融化,黑暗势力又如泥牛入海瞬间化为乌有,革命的红旗飘扬,好一个赤旗的世界!而毛词则从反面的角度以缩小反面力量的手法表现对反面势力的蔑视,支持世界民族解放运动的兴奋与热切,以及争取主动赢得胜利的坚定信心,表现出一代伟人扫除一切恶势力的豪气、霸气。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中苏两党矛盾尖锐化的大背景下,为打破美苏包围,改变新中国被国际孤立的局面,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为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启动了“反帝、反修”的反霸外交。1962年底到1963年初召开的欧洲五国党代会对中共的批判激怒了毛泽东,促使他创作了这首词。与此同时,亚非拉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党中央决定支持亚非拉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联合中间力量,以此打破新中国被孤立的局面(薛琳 2012)。“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展现了当时世界民族解放运动波澜壮阔的浩大场面及其不可阻挡的气势。
毛诗第一节中“苍蝇碰壁……凄厉……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都表现了反面势力的不自量力,“几个……几声……几声”含有几分轻蔑、几分戏谑、几分随意,表现领袖没把反面势力放在眼里的宽眼界、大气魄。第二节节奏明显加快,词格的形式与内容完美融合,“……从来急,……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都是催促大家抓紧时间去争取胜利,而“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则意为世界民族解放运动正如火如荼、场面宏大,我们的斗争也正是时候,要抓住这一契机。最后一句“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简短有力,表现出革命领袖无可置疑的口吻、气势、力度。第二节整体节奏紧促,展现领袖要迅速扫除一切恶势力势如破竹的气势。
3.毛泽东诗词英译要领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是毛泽东针对当时自己对世界局势的判断,怀着巨大的激情,按照诗词的艺术规律,运用形象思维创作出来的,毛泽东还手书了这首诗词。
翻译诗词,最应讲求尽可能与原文风格一致,以诗译诗。要译毛译东的诗词,就要首先了解毛泽东的诗词观。他说:诗要“精炼、大体整齐、押韵”5“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毛泽东 1977)。由此可见,毛译东的诗歌创作讲究精炼、整齐、押韵、形象思维。鲁迅(1958:3)在《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出文章创作的“三美”说:“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许渊冲(1993:5)认为译诗也要尽可能传达原文的意美、音美、形美。“毛泽东诗词是具备意美、音美、形美的艺术高峰。翻译毛泽东诗词也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三美”。下面我们将官方译文(简称“官译”)、 沙博理译文(简称“沙译”)和许渊冲译文(简称“许译”)进行对照分析,看看哪种译文的风格与原诗词更加相近。
3.1诗句凝练
(1)炼字炼意
嗡嗡叫,
几声凄厉,
几声抽泣。
官译:Humming without cease,
Sometimes shrilling,
Sometimes moaning.
沙译:Droning,groaning,
Shrilling,moaning.
许译:They hum and squeak;
With pain they shriek,
With spasms they squall.
以上三个译文中,许译最为细致,与原文几乎字字对应,嗡嗡(hum)、叫(squeak)、几声凄厉(pain-shriek)、几声抽泣(spasms-squall),但这只能算形式的对等,其整体意象是破裂的,“嗡嗡叫”显然不是“嗡嗡+叫”,这种形式的对应是以牺牲意象的连贯为代价的。而官译中的“without cease”有过度增译之嫌,首先原文中并没有这层意思,其次,若加上“without cease”则表现出词人对这种嗡嗡声的抱怨、厌烦,仿佛这声音确实成了词人的心头之恨,而实际上毛泽东展现出的是对此事的不在意、蔑视,如同在说:“几个苍蝇在蹦跶嘛,没什么大不了,自不量力!”本文认为,由于这三句词人想表达的是不在意、不在乎,因此其翻译不宜过于细致,只要翻译出词人想表达的神韵即可。再看沙译,仅用四个单词,用字之凝练几乎无出其右,遗憾的是两个“几声”没有译出,再仔细读一读,这四个单词组成的句子中不就有“几声”。这是否可以称作“不译而无不译”的艺术!
(2)炼句炼意
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官译:Ten thousand years are too long,
Seize the day,seize the hour!
沙译:Ten thousand years are much too long,
The time is nigh.
许译:We cannot bear ten thousand years’ delay.
Seize but the day!
毛译东这两行诗的大意是:要等一万年后才等来胜利,实在是太久,我们要抓紧时间,力求主动,只争朝夕。时间紧迫,我们要抓紧时间去取得胜利。而“Seize the day”有“抓住今天,及时行乐,活在当下”之意,这与毛主席的原意有出入,放在这首激励人们去奋斗取得胜利的诗中也难以与前后文意思相融。官方译本采用的“Seize the day,seize the hour!” 许译用“Seize but the day!”大同小异,只为押韵。实际上这句“照搬”来的英文“seize…seize...”暗指的是“抓住眼前及时享受”,拉丁文“Carpe Diem ”,这不但不符合毛泽东原文的含义,也经不住“回译”的检验。
诗词翻译忌讳随意添加原文所没有甚至故意欠缺的主语,否则会无故给译文限制视角甚至增添误导性视角。并且,在该词的整个文本意象系统中,毛泽东一直是反面着笔表现反面势力的弱小,以此来凸显我方正面势力的强大,而许译出现了主语“We”,这样就造成译文与原文的视角并不完全一致。沙译中“nigh”是古体词,做形容词时意为“(时间)近的,快到了”。 “The time is nigh.”是英文中的地道说法,表示“时间紧迫,是时候了”,并没有直说要抓紧时间,毛泽东自己说诗“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这种内敛的译法刚好对应了毛译东的观点。中文四个字,沙译文同样四个词,简洁凝练,意思表达到位、地道!
3.2整体意象再现
(1)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官译:The Four Seas are rising,clouds and waters raging,
The Five Continents are rocking,wind and thunder roaring.
沙译:Mid boiling seas,’neath angry skies
The five continents stir tempestuously.
许译:The four seas are stirred up by angry clouds and waves;
The five continents convulsed by the storm which raves.
这两句意为:当今世界范围内的民族解放运动正风起云涌、如火如荼。首先,官方译本中将四海、五洲译为“The Four Seas”“The Five Continents”,这样大写会使不了解中国的国外读者认为这是专有名词,四海、五洲是实际存在的“海”和“洲”。而实际上可以想象,毛泽东手托地球仪,观察这“小小寰球”,这里的四海、五洲只是指“地球世界”,并不是具象或特指。其次,这两句诗在形式上是典型的“对仗”:四海—五洲;翻腾—震荡;云水—风雷;怒—激。官译和许译都将“云水”、“风雷”译为具体的clouds,waters或waves,wind,thunder,并且将这两句诗的语义拆开来译,此乃具象思维的传达,仅仅符合形式上的对应,却将这两句气势磅礴、一气呵成的诗译成两组叠加而容易产生混乱的意象,即为了实现“对仗”效果牺牲了意象的布局整体性。沙译的两行译文是完整的一句英语“Mid boiling seas,…The five continents…”,浑然一体、场面感强烈,“boiling seas”突出了四海翻腾的磅礴气势,“angry skies”中有云水怒、有风雷激,“stir tempestuously”写出了五洲震荡的场面,这样符合毛主席的诗歌观点——形象思维的整体性。
(2)首:小小寰球,
有几个苍蝇碰壁。
尾: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官译(首):On this tiny globe
A few flies dash themselves against the wall,
(尾):Our force is irresistible,
Away with all pests!
沙译(首):On our small globe a few flies
Bump against the wall,
(尾):All vermin shall be swept away,
All,inevitably.
许译(首):Upon this globe so small
A few flies are running against the wall.
(尾):Sweep all vermins away,
Invincible for aye.
诗词首句“小小寰球”,表现了毛译东的大眼界,豪气之中透露出霸气,官译将其中的“小”译为tiny,tiny是极小的、微小的,用在这里指地球过小,即使毛主席这里想要表达一种蔑视的态度也不至于如此之小。此外,官译和许译都采用 “this”(globe)这个具有“指物(地球)”而非 “指人(我们)”的单词,这样就看不出首句与尾句中“要扫除(我们的地球上)一切害人虫”的关系,而只有沙译中译为“our small globe”:“小小寰球”是我们的,但其上有“正义的力量”和“反动的力量”之分,“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指的是“反动的力量”,这样才形成首尾的呼应,诗词的首尾贯通才得以再现,诗人的思维一致性才得以窥见。
在尾句的翻译中,官译将“全无敌”提前一句,译为“Our force is irresistible”。首先,原文中并未出现主语,这里译为“Our force”显得过于霸气外露,这并不是毛泽东本人的意图,更容易让今天的西方读者隐约感到英译中潜藏的“中国威胁论”苗头;其次,从整个文本意象系统来看,毛词整体是以缩小反面势力来表现我方正面势力的强大,而非正面着笔直接描写我方势力,尾句原文的重心在于“扫除”,而这里的重心在“our force”,不能不说该译文不仅与原文的整体意象系统不一致,而且造成了原文重心不当的转移。而沙译中“All,inevitably.”译文重心与原文重心相同,都是“扫除”,并且译文同原文一样简短有力、决绝、掷地有声,突出一种结束感、爆发力,这才是毛泽东豪气、霸气、决心的体现,再现诗人毛泽东、又是中国人民的统帅“全无敌”脱口而出的口吻。
3.3文本排列形式
(1)文本排列形式与节奏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
飞鸣镝。
多少事,
从来急;
天地转,
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官译:The west wind scatters leaves over Chang’an,
And the arrows are flying,twanging.
So many deeds cry out to be done,
And always urgently;
The world rolls on,
Time presses.
Ten thousand years are too long,
Seize the day,seize the hour!
沙译:The west wind showers leaves on Changan
And whistling arrows fly.
Many things are urgent,
The earth turns,days fleet by.
The thousand years are much too long,
The time is nigh.
许译:At Chang’an the west wind is blowing off leaves dying;
Whistling arrows are flying.
Many deeds should be done
At the earliest date.
The earth turns round the sun;
For no man will time wait.
We cannot bear ten thousand years’ delay.
Seize but the day!
沙博理的译文最为灵活,没有亦步亦趋地追随原文的形式。首先,沙译没有按照原文分为两节,且多用短句,句长明显要比另外两种译文短。实际上,原文最后一句“飞鸣镝”也意指时间飞逝,与下一节的联系颇为紧密,沙译这样二节合一,加上短句的使用,使得节奏更为紧促,一句紧似一句,读来干脆利落,力度感强,把“光阴迫”表现得更为明显,如同擂起了战鼓,而另外两个译文节奏相对舒缓,似在抒情、在感慨,读来难免有拖沓之感,形式与语意的融合不及沙译完美。其次,“多少事……光阴迫”原文的四句,沙译变成了两句,如上所述,沙译重在以简短有力的句式来突出时间紧迫,而另外两种译文侧重于保持原文的形式,按照中文的习惯将每行都译为完整的句子,即使原文没有的内容也要增译出来,如官译中的“cry out to be done”,许译中的“should be done”,这样一来,形式虽然保持,但却冗长,在突出时间紧迫方面逊于沙译。“只争朝夕”译为“Seize the day,seize the hour”“Seize but the day”放在各自的语篇中看,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劝告、号召,语气舒缓,而沙译的“The time is nigh”是直陈事实,语气不容置疑,符合毛泽东的身份、霸气、豪气、具有感召力,让读者自己领悟到“what should be done”,而无需苦口婆心的劝告。
(2)文本排列形式与情感
蚂蚁缘槐夸大国,
蚍蜉撼树谈何易。
官译:Ants on the locust tree assume of great-nation swagger
And mayflies lightly plot to topple the giant tree.
沙译:To ants a locust tree appears
A land of vast enormity.
Do midges really dare imagine
They can shake a mighty tree?
许译:An ant on a locust would boast’s was a big country;
A pismire could not find it easy to shake one tree.
官译和许译都按照原文的文本排列形式排为两行,而一向力求简洁的沙译却出乎意料地列为四行,这里的跨行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呢?首先,跨行造成停顿,虽然短暂,但也引起足够的遐思空间,以第一句为例,读者会预想what a locust tree appears to ants? 而当看到下文的“A land of vast enormity”时会与自己的预想形成一定的反差,起到一种滑稽、讽刺的效果,与原文的用意相符,而将“A land of vast enormity”单独列为一行,本身也是一种强调,有夸张的作用。其次,沙译以谓语作为诗行的结尾,与下一行之间“以一种绝不可割断之词而割断,以示其不可分割性”(孙立尧 2011),这样一来,虽然列为四行,但并没有造成意象的断裂。再次,跨行也使得这两行的节奏与诗词整体的节奏相符。
4.结论
发表于1966年第5期《中国文学》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官方译文和毛泽东诗词39首官方译文均有外来英文专家进行译文的加工润色。然而可想而知,当时的政治语境下外来语言专家只能从属于官方的翻译策略(如尽可能直译、不加注释)。许渊冲自文革开始就独自致力于毛泽东诗词翻译,可谓尽心尽力,并创立了自己的“三美”汉诗翻译观,他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翻译亦有体现。沙博理作为语言专家于1974年和1976年两次参加过毛泽东诗词英译文的定稿讨论会(沙博理 1997),对以中国译者主持翻译的毛泽东诗词还是了解的。他独立翻译“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并未受官方赞助或支配。我们看到沙译并非亦步亦趋搞对仗(如‘四海、五洲’两句),也非机械地遵循押韵,而是“全面把握诗人首尾贯通的思绪和整体的意象呼应,不仅与毛泽东的口吻相一致,也符合英语诗歌的表达习惯和读者的阅读期待”(任东升、张玉凌 2015)。尤其是诗词最后“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承载着诗人毛泽东创作这首诗词的政治意图;“全无敌”则体现出领袖毛泽东的信念甚至透露出毛泽东式的霸气。因此,在忠实再现该诗词的创作意图、整体思维、灵动意境和霸气诗情方面,沙博理的翻译自胜一筹。
注释:
1中国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外文译本》(陈安吉 2003)中提到,北京出版的英文刊物《中国文学》首先于1958年第3 期发表了毛泽东18 首诗词的英译文(当时没有署明译者。事后人们知道, 著名翻译家叶君健和外文出版社英文组负责人于宝集为这18 首诗词的翻译费了许多气力, 英文专家安德鲁·波义德被邀请为译文润色)。嗣后, 该刊又陆续发表了毛泽东十几首诗词的译文:1960年第1期发表3首(“答李淑一”、“送瘟神”二首) , 1963 年第1期发表《词6首), 1966年第5期发表10首。至1966年,毛泽东已发表的37首诗词已全部译成英文。据此推测“满江红”英文版最早发表于1966年第5期《中国文学》,由毛诗英译定稿小组翻译。毛诗英译本先在《中国文学》发表,后来才推出单行本。1958年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十九首》和1959年出版的新版《毛泽东诗词》(同样收录19首)的译者相同:前18 首诗词的译文就是《中国文学》1958年第3 期发表的译文, 《毛泽东诗词十九首》的“出版前言”已指出它们的译者是安德鲁·波义德。最后一首“蝶恋花·答李淑一”的译者是外文出版社的英籍专家戴乃迭女士。另外“文革”初期“中国民航”印发了1册汉英对照的《毛主席诗词十首》,作为赠送旅客的册子,不是正式出版物。诗词原文是1963年12月发表的10首诗词,英文翻译依据《中国文学》1966年第5期发表的译文,尼克松乘坐专机访华,看的应该不是这个。尼克松看到的“满江红”应该是发表于1966年第5期《中国文学》上由毛诗英译小组翻译的官方译文,因此他没有看到收录该词的单行本,所以想要1本《毛泽东诗词》。
21963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毛主席诗词》,收有毛泽东的37首诗词。与此同时,文物出版社以集宋版书字体出版了《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为雕版线装,印数有限。这两种内容相同而字体、版式有别的诗词集,后统一简称为“六三年版”,都从1964年元旦起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先后发行,并陆续在各地新华书店发售。毛泽东亲自编订的“六三年版”是毛泽东诗词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版本,是毛泽东亲自编定的第一个带总结性的诗词集,也是他生前出版的最重要的诗词集。
3“满江红”英文版最早发表于1966年第5期《中国文学》,由毛诗英译定稿小组翻译。小组由袁水拍负责,成员有叶君健、乔冠华、钱钟书、赵朴初等人,英文专家苏尔·艾德勒(Adler)协助译文的润色工作。毛诗英译本先在《中国文学》发表,后来才推出《毛泽东诗词》单行本,即“官方本”。该译文是一个集合了多人智慧,同时又经过长时间历练的译文,一经出版就引起各方关注,成为外文出版社随后出版的法、德、日、西和世界语等几种译文的“蓝本”。显然,国内是将此英译文当“定本”来看待的。
4沙博理自传有1979年版和1997年版两种,均有该词的译文。
5见1977年12月31日《人民日报》,转引自许渊冲,1993。
6源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前65-前8)的4卷抒情诗集《颂歌》中的著名诗句:carpe diem 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 意思是“把握今日,尽量不信明天”,含有及时行乐的思想,是文艺复兴时期诗歌中非常普遍的一个主题,它的产生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对当时的英国社会有着深远的影响和积极的现实意义。
参 考 文 献
Shapiro,Sidney.1979.AnAmericaninChina:ThirtyYearsinthePeople’sRepublic[M].Beijing: New World Press.
陈安吉,2003,中国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外文译本[J],《出版史料》(4):12-17。
鲁迅,1958,《汉文学史纲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毛泽东,1977,毛主席给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N],《人民日报》,12月31日。
任东升、张玉凌,2015,领袖豪气 传神译笔[J],《英语世界》(12):108-111。
谭解文,2007,论郭沫若与毛泽东的诗词之交[J],《中国韵文学刊》(4):57-113。
许渊冲,1993,《毛泽东诗词选》[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穆欣,2004,毛泽东《满江红》手记发表前后[J],《党史文汇》(12):8-13。
薛琳,2012,激扬文字中的反霸外交——《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的国际背景探析[J],《毛泽东思想研究》(5):141-147。
孙立尧,2011,“行”的艺术:现代诗形式新探[J],《学术月刊》(1):99-112。
(任东升: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国家翻译实践中的‘外来译家’研究”(项目号:12BYY018)和中国外文局“沙博理研究中心”中国海洋大学研究基地阶段性成果。 266100 山东省青岛市崂山区松岭路238号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648(2016)02-0006-06
收稿日期:2016-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