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彬
(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论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
王彬
(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朱熹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八岁至十五岁为小学,十五岁以上为大学;小学阶段教“事”,大学阶段教“理”。这样划分,既是师法前人,也是认识到了儿童与成人有“记性”与“悟性”的差异。朱熹的学规与教材受到他对教育两阶段划分的影响,《童蒙须知》和《小学》也是朱熹教育理论体系下不可或缺的内容。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有抗衡宋代科举导致教育功利化的意图,但这种理论具有明显的理想性,在现实中难以得到实现。
朱熹;教育两阶段;划分;小学;大学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号晦庵,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教育家。朱熹的教育著作主要有《大学章句序》《白鹿洞书院揭示》《学校贡举私议》《小学》等。毋庸置疑,朱熹的教育思想是非常丰富的,其中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在朱熹的教育理论体系中处于关键地位。考察朱熹的教育思想,如果不能照顾到朱熹划分的两个教育阶段,得出的结论往往不够全面。因此,本文试对这一问题再作一番检讨。
朱熹的教育思想其实是他理学思想的一部分,理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内圣”之学,理学家的目标就是通过德性修养,最终达到圣人的境界。理学教育的目标与此相应,便是为了培养圣贤,这一点在《朱子语类》卷八“总论为学之方”中有所体现。“凡人须以圣贤为己任。”“学者大要立志。所谓志者,不道将这些意气去盖他人,只是直截要学尧舜。”[1](P280)在朱熹的语言中,尧舜即是“圣人”的代表。“为学,须思所以超凡入圣。如何昨日为乡人,今日便为圣人。”[1](P282)儒家教育自来讲究“下学上达”、循序渐进,为了达到培养圣贤的目标,朱熹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小学与大学。
且看:
古人自入小学时,已自知许多事了;至入大学时,只要做此工夫。
古者小学已自养得小儿子这里定,已自是圣贤坯璞了,但未有圣贤许多知见。及其长也,令入大学,使之格物、致知,长许多知见。
古人小学养得小儿子诚敬善端发见了。然而大学等事,小儿子不会推将去,所以又入大学教之。[1](P268-269)
在以上三段引文中,朱熹将小学与大学对举,足证他是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的。引文出自《朱子语类》卷七,这一卷是朱熹专门谈论“小学”的,所以对教育两阶段划分的表述还不是很清晰,比如说,小学与大学分别属于哪个年龄段的?好在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说得非常明白: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2]
从八岁入学,到十五岁,属于小学阶段,“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十五岁以后是大学阶段,“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也就是说,在两个不同的教育阶段,教育内容是不同的。在小学阶段,教育内容可以概括为“事”;在大学阶段,教育内容可以概括为“理”。根据如下:
小学是直理会那事。大学是穷究那理,因甚恁地。
小学者,学其事;大学者,学其小学所学之事之所以。
小学是事,如事君、事父、事兄、处友等事,只是教他依此规矩做去。大学是发明此事之理。[1](P269)
“事”与“理”是朱熹本人对小学与大学教育内容的总结,殆无异议。小学“学其事”,大学“学其小学所学之事之所以”。如果说小学学的是如何做这些事,那么大学学的便是为什么做这些事。小学学的是“然”,大学学的是“所以然”。如何做“事”,其实就是“礼”。礼者,规范也,是对如何“事君、事父、事兄”等事项的规范。“理”是“礼”的内化,通过穷“理”,将外在的“礼”内化为个人内心的规范,这是朱熹教育思想,乃至整个儒家教育思想的本质。
朱熹在将教育划分为小学与大学两个阶段时说,“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细品此言,不难看出朱熹是在声称他的教育观念渊源有自,不是他凭空杜撰的。这叫做师法古人。
在理学思想上,朱熹私淑二程,受程颐的影响尤深。程颐也说: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择其才可教者聚之,不肖者复之农亩。盖士农不易业,既入学则不治农,然后士农判。[3](P884)
这段话被朱熹辑录到了《近思录》卷十一“教学”内。《近思录》是朱熹与吕祖谦共同编纂的周敦颐、二程、张载的语录,对《近思录》的注解代不乏人,其中以叶采、张伯行、茅星来、江永四家的注释最善。在注解上述程颐的这句话时,茅星来(1678-1748)对古代(一般指西周)划分小学与大学的情况做了详细的考论,由于注释原文较长,下面仅节引一部分以供参考:
古人十五岁时,为士、农已判,皆有以自养,而不复仰给于父母矣。《尚书大传》云:“王子八岁而出就外舍,束发而入大学。公卿之世子、大夫元士之適子,十有三年始入小学,二十入大学。”又云:“大夫七十而致仕,退老归其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耰锄已藏,新谷已入,岁事已毕,馀子皆入学。年十五始入小学,见小节、践小义焉;年十八始入大学,见大节、践大义焉。……”愚按,《尚书大传》所谓“八岁而出就外舍,束发而入大学”者,盖即《大戴记·保傅篇》及《白虎通》所谓“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王子之礼也。小学云外舍者,以小学在外故也。而十三小学、二十大学,则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入学之期也。其所谓十五小学、十八大学者,则通公卿以下及士庶人之子弟言之,故曰“馀子皆入学”。……其分愈卑,其入学愈迟。[3](P885-886)
对小学与大学的划分,像《大戴礼·保傅篇》《白虎通》以及茅星来没有提到的《汉书·艺文志》《礼记·曲礼》中都有相关的记载,然而关于入学年龄的记载却颇有出入,茅星来依据《尚书大传》做了曲折入微的解释,并指出“其分愈卑,其入学愈迟”。这种解释是否符合周代教育的真实情况,我们不敢断定。但我们可以从中看出,朱熹将八岁至十五岁划为小学阶段、将十五岁之后划为大学阶段的做法确实是学习“古人”,而且他采用的还是入学年龄最早的一种说法。
朱熹以十五岁为界,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并主张小学的教育内容为“事”,大学的教育内容为“理”,这除了师法古人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朱熹没有明言,但有一点是非常值得指出的。正常情况下,人们都能认识到儿童与成人具有不同的心理特点。如果将儿童与成人在年龄上做一个简单的区分,十五岁正是一个比较允当的界限。十五岁左右,约略是人生中的青春期,在青春期以前,儿童感性思维发达,记忆力好;青春期之后,记忆力减退,理性思维、逻辑思维走向成熟,进而在思维方式上占据主导地位。朱熹后学,明末大儒陆世仪(1611-1672)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多记性,少悟性。十五以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4]
在中国古代,科学并不发达,但人生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基本现象古人同样能够认识得到,并且尽量给以合情合理的解释。今人用“感性思维”与“理性思维”来表述成人与儿童在思维方式上的不同,古人则用“记性”与“悟性”言之,其实内在的含义相差无几。中国古代没有形成教育心理学这样一门专门的学问,可是像“记性”与“悟性”这样的概念里含有丰富的教育心理学的因子,这方面的内容是值得深入挖掘的。
陆世仪上面的这段话,出自他的《论小学》,主旨就是论小学与大学的划分,在本质上就是对朱熹教育两阶段理论的阐释。小学阶段,正是十五岁以前,“物欲未染”,记性好,理解力却不强,所以只宜教“事”;等到了大学阶段,悟性高了,理解力好了,再慢慢地教之以“理”。陆世仪是朱熹的忠实拥护者,他的阐述对理解朱熹划分的教育两个阶段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作为教育家的朱熹,他有许多著名的教育活动,像重修白鹿洞书院,并亲自制订了《白鹿洞书院揭示》。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对后世学规的影响很大,它在形式上借鉴了禅林清规和当时已相当成熟的官方学规,且一改官方学规“规矩禁防”的特点,开创了“劝喻式”学规的传统。
然而,如果从教育两阶段划分的理论看去,大学与小学是两个既相承又相异的阶段,大学阶段有《白鹿洞书院揭示》作学规,小学也理应有学规,那便是朱熹的《童蒙须知》。《童蒙须知》对后世蒙学学规的影响也很大,与《白鹿洞书院揭示》相比,《童蒙须知》受到的关注相对较少。下面,我们将朱熹的学规与他的教育两阶段理论结合起来作一些观察。
《白鹿洞书院揭示》原文如下: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
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
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右修身之要。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右处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右接物之要。[5](P3586-3587)
《童蒙须知》包括五部分,分别是“衣服冠履”“言语步趋”“洒扫涓洁”“读书写文字”“杂细事宜”。《童蒙须知》在体制上与《白鹿洞书院揭示》不同,《白鹿洞书院揭示》属于箴言式的学规(主要引用的是典籍上箴言),而《童蒙须知》则是条文式的学规,篇幅要比《白鹿洞书院揭示》长很多,这里不能全引。由于《童蒙须知》各部分内容在形式上相差无几,兹节引“杂细事宜”中的几段条文以供参考:
凡子弟,须要早起晏眠。
凡喧哄争斗之处不可近,无益之事不可为。谓如赌博、笼养、打球、踢球、放风禽等事。
凡饮食,有则食之,无则不可思索,但粥饭充饥不可阙。
凡向火,勿迫近火旁,不惟举止不佳,且防焚爇衣服。
凡相揖,必折腰。[6](P374-375)
现将《童蒙须知》与《白鹿洞书院揭示》的内容对比参看,不难看出《童蒙须知》的内容非常浅近,讲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具体小事;《白鹿洞书院揭示》讲“五教之目”“为学之序”“修身之要”等内容,是不是要比《童蒙须知》高深许多?再看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朱熹说八岁至十五岁是小学阶段,只应教“事”,十五岁以上是大学阶段,再教之以“理”。“事”与“理”的差异是否可以解释《童蒙须知》与《白鹿洞书院揭示》的不同?答案自是肯定的。
关于朱熹学规方面的讨论,这里还要引用《童蒙须知》的“前言”:
夫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次及洒扫涓洁,次及读书写文字,及有杂细事宜,皆所当知。今逐目条列,名曰《童蒙须知》。若其修身治心,事亲接物,与夫穷理尽性之要,自有圣贤典训昭然可考,当次第晓达,兹不复详著云。[6](P371)
这段话可以说是朱熹对其学规思想的集中表述,很明显,朱熹认为学规要分两种:一种是针对“童蒙之学”的,一种是要关注“修身治心,事亲接物,与夫穷理尽性之要”的。后一种便是《白鹿洞书院揭示》,朱熹说“自有圣贤典训,昭然可考”,所以《白鹿洞书院揭示》在体制上是箴言式的,两者若合符节。
朱熹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并分别为两个不同的阶段制订了学规,那么在教材上如何体现呢?对大学阶段,朱熹制订的教材主要是《四书章句集注》,这是人所共知的;对小学阶段,朱熹制订的教材便是《小学》。将《小学》《四书章句集注》与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联系起来,也能发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但是由于这种联系在思路上与上文对朱熹学规的分析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不难猜想,《小学》与《四书章句集注》不同,一个主要内容是“事”,一个主要内容是“理”。这样的猜想,在大体上当然是正确的。不过,关于《小学》与《四书章句集注》这两部书,还有一些细节值得一提。
先说《小学》。
《小学》与《四书》不同,《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原来就存在,朱熹只需要在原书基础上加以注疏就可以了。《大学》是《礼记》中的篇章,但《礼记》中没有保存名为《小学》的篇章。朱熹在《小学》的“序”中说:
古者小学,敎人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皆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而必使其讲而习之于幼穉之时,欲其习与智长、化与心成,而无扞格不胜之患也。今其全书虽不可见,而杂出于传记者亦多。读者往往直以古今异宣而莫之行,殊不知其无古今之异者,固未始不可行也。今颇搜辑以为此书,授之童蒙,资其讲习,庶几有补于风化之万一云尔。[7]
朱熹的意思是,历史上应该有《小学》这本书,但没流传下来,为了“有补于风化”,他只能从一些古代的“传记”中搜集材料,编了《小学》这部书。以实言之,《小学》是朱熹与他的学生刘清之(1134-1190)合编的,但体例由朱熹制订,所以这部书还是朱熹思想的体现。
《小学》分为六个部分,分别是“立教”“明伦”“敬身”“稽古”“嘉言”“善行”。其中“明伦”与“敬身”是主体部分,“稽古”“嘉言”“善行”是针对“立教”“明伦”“敬身”举的例子。“明伦”其实讲的是如何“事亲”“敬长”“亲友”等事项,“敬身”讲的是“威仪”“衣服”“饮食”等事宜,可以说,《小学》在主体内容上确实是“事”。
次说《四书章句集注》。
《四书章句集注》是朱熹最重要的学术著作,它典型地体现了朱熹的理学思想。尽管《四书》原先的内容未必尽是义理,经朱熹注解后,它的主要内容用一个“理”字来概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作为教材的《四书》,朱熹对它们的阅读次序也有规定:
学问须以《大学》为先,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规模大。[1](P419)
虽然《中庸》的篇幅并不算长,但它很难理解,“工夫密,规模大”,所以朱熹把它放在最后。而对《四书》的功效,朱熹亦有论述:
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1](P419)
这段引文实则是对上一段引文的进一步阐释,为什么先看《大学》,因为它“有等级次第”,容易懂;《论语》相对平实,虽然“初看亦难”,到底比《孟子》好明白,所以排在其次;《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又不比《中庸》“规模大”,且排在第三。至于《四书》的功效,如朱熹说言,读《大学》可以“定其规模”,读《论语》可以“立其根本”,读《孟子》可以“观其发越”,读《中庸》可以“求古人微妙处”。从这些功效上来看,《四书》与讲求“明伦”“敬身”的《小学》也很不一样,这其实是由“事”与“理”的不同内容决定的。
以上将朱熹编订的学规、教材与他的教育两阶段理论联系起来做了一个简单的考察,意在说明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在他整个教育思想中非常重要,很多内容都可以与之联系起来。如果不能注意到这一点,小学阶段的相关问题往往被忽略,这当然是片面的。
最后,我们试着评价一下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
按照朱熹的教育两阶段理论,十五岁才入大学,读《大学》《论语》等书,在十五岁之前,只学习一些洒扫、应对、进退等礼节就可以了,这可能吗?事实上,《论语》在汉代就已经和《孝经》一道成为小学教材,朱熹把它设为大学阶段的读物,似乎有倒行逆施的倾向。究其原因,大概与宋代的科举制度有关系。
理学家向来对科举有所不满,如程颐,他说:
古之士者,自十五入学,至四十方仕,中间自有二十五年学,又无利可趋,则所志可知。须去趋善,便自此成德。后之人,自童稚间已有汲汲趋利之意,何由得向善?故古人必使四十而仕,然后志定。只营衣食,却无害。惟利禄之诱最害人。[3](P884)
程颐所说的“自十五入学”入的便是大学,依他的意思,到四十岁的时候才入仕为官。但是在宋代,也即程颐所谓的“后之人”,自幼就需要为科举考试做准备。在程颐等理学家看来,考取功名在很大程度上是追逐利禄,所以他说当时人皆“自童稚间已有汲汲趋利之意”。
朱熹是程颐的后学,他的思想很多来自程颐,在对待科举上,朱熹的态度也与程颐很相近。朱熹在《白鹿洞书院揭示》的后面作了一个“跋”,其中的几句话颇能说明问题:
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5](P3587)
“务记览、为词章”,“钓声名”,说的正是科举考试。从“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这句牢骚里不难看出,宋代的士人多热衷于科举。科举代表的是官学,从某种角度上说,理学就是在与官学的抗衡中发展壮大的。朱熹教育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矫正官方教育的弊病。关于朱熹对科举的不满,还有很多证据,为加强论点,再举一条:
士人先要分别科举与读书两件,孰轻孰重。若读书上有七分志,科举上有三分,犹自可;若科举七分,读书三分,将来必被它胜却,况此志全是科举。所以到老全使不着,盖不关为己也。圣人教人,只是为己。[1](P411-412)
在朱熹等人看来,科举是为人之学,不是正真的读书穷理,只是为了仕途与利禄。在科举制度下,士人必然从幼小的年纪起就学习考试所需要的典籍,尽管这些典籍也包括《四书》《五经》等圣贤书,但学习目的却是理学家不能接受的。为了矫正这种功利的学习,朱熹将教育划分为两个阶段,以十五岁为界,十五岁以上是大学,到大学阶段才学习代表“理”的《四书》等书;而在小学阶段,只学习具体的“事”。如此一来,倘若士人果真按照朱熹的教育理论去做,那科举引起的不良风气便会得到矫正。
但问题是,朱熹的教育主张能在现实中得到施行吗?且不说宋代的士人多热衷于科举,不怎么理会朱熹的这一套,就是到了宋末以至明清,理学成为官方哲学后,士人也不会按照朱熹的理论去做。像《四书》,在朱熹教育两阶段理论中是标准的大学教材,但在明清,这是蒙学读物,儿童就要读的,因为他们要参加科举考试。在后世,谁能像程颐说的那样,等到四十做官?程颐的说法,是西周时期的情况。在西周宗法制社会里,实行的是分封制,官位世袭;到了宋代,政府通过科举选拔官员。世袭不需要竞争,科举却是竞争激烈的,士人怎么可能像朱熹说的那样慢慢悠悠地读书进学?
综上所述,朱熹对教育两阶段的划分,从其动机上来说有其合理性,它意在反对教育的功利化;但从其效果上来看,它有太强的理想性,注定不能在现实中得到实现。
[1]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2]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3.
[3]朱熹,吕祖谦,纂.近思录集释[M].张京华辑校.长沙:岳麓书社,2010.
[4]韩锡铎,主编.中华蒙学集成[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798.
[5]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6]朱熹.童蒙须知[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7]朱熹,辑.小学[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393.
On ZHU Xi’s Division of Two Stages of Education
WANG B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Shandong 250100, China)
ZhuXidivideseducationintotwostages.Studentsfrom8to15gotoprimaryschoolandlearn“thing”.Thoseover15yearsgotocollegeandlearn“truth”.ZhuXibuildshistheorybyimitatingpredecessors.ZhuXirealizesthefactthatchildrenaregoodatrememberingwhileadultsareskilledinsavvy.ZhuXi’sschoolregulationsandteachingmaterialsareaffectedbyhistheoryoftwostages. Childish NotesandPrimary SchoolaretwobookswrittenbyZhuXi,whichareratherimportantandshouldnotbeneglected.ZhuXi’sdivisionoftwostagesofeducationhastheattempttofightagainsttheimperialexaminationofSongDynasty.However,histheoryistooidealandwillnotbefulfilledinreality.
ZhuXi;twostagesofeducation;division;primaryschool;college
2016-06-27
王彬(1989-),男,山东临沂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宋代理学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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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9X(2016)04-01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