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君子”英译“Junzi Gentleman”之理据探析

2016-03-03 12:40
关键词:社会文化理据英译

赵 明

(中国矿业大学 管理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菜根谭》“君子”英译“Junzi Gentleman”之理据探析

赵明

(中国矿业大学 管理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摘要:中国传统文化的高频词“君子”之英译可谓大同小异、不一而足,但蒋坚松教授在译中国典籍《菜根谭》时却与众不同,将其中西合璧地译为“Junzi gentleman”,这种貌似冗赘之译法为一些研究者所诟病。文章从汉语“君子”和英语“gentleman”二词各自的历时演变、共时对比、翻译之内部与外部因素、所涉文化的平等对话与话语构建、内容与形式、语言与文化、译者倾向及读者接受等方面,探讨这种别具一格译法之理据支撑,说明此种译法的语用可行性和其深远的社会文化意义。

关键词:《菜根谭》;君子;英译;理据;社会文化

“君子”同“仁”“义”“礼”“阴”“阳”等词一样,是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高频词。“君子”概念经过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成和演变,具有丰富的中国文化特色与内涵,“君子”人格是中国几千年来历代志士仁人的理想人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基因”[1]61。“君子”一词深深地置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在对外传播中,将此准确无误地传输给外域读者则非轻而易举之事。由于中外语言文化差异,将这一中国文化内蕴丰厚的词进行原汁原味的传输几乎是不可能。将此“改头换面”地翻译,还是原封不动地移植?是音译,直译,意译,转写,释译,还是采用音译意译兼具的综合译法等?不管采用何种方式都给人一种差强人意之感。但译者的翻译原则应该是争取最大化地贴近和传输原文,并同时最大化地令译文读者接受。

“君子”的英译有多种,比如,周文标在其《菜根谭》的英译本中将“君子”译为“a man of moral integrity”“a worthy man ”“the accomplished man ”“a smart gentleman”“noble-minded”“strong-willed”“genuine person”“a true gentleman”“a wise man”“a man of virtue”“gentleman”等[2]。

保罗·怀特(Paul White)在其英译本《菜根谭》中将“君子”译为“upright man”“a real gentleman”“a man of noble character”“noble-spirited people”“a man of virtue”“a virtuous man”“accomplished man”“a wise man”等[3]。英国的汉学大师阿瑟韦利(Arthur Waley)在其《论语》英译本中,将“君子”一律译为“gentleman”,或者为了强调将其译为“true gentleman”[4]。这些不同的译文都从不同的侧面,根据其所在的不同上下文,在不同程度上向域外读者传递了中国文化中的“君子”含义。译文虽不同,但他们的共同点却是都采用了意译法。与众不同的是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的蒋坚松教授的音译加简要文内解释的译法,在其《菜根谭》英译本中,蒋教授将“君子”一词均译为“junzi gentleman”[5]。显然,不同译者翻译策略和方法的取舍都有各自的理据作为支撑,反映了不同译者的不同翻译思想与实践取向。针对迥然不同的翻译方法,是非优劣,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么,蒋教授这种看似冗赘啰嗦的译文又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呢?是什么指导思想和翻译原则使之如此执着划一地译为“junzi gentleman”的呢?本文欲从语言、文化、语用效果和读者期待等方面对此作一探讨。

一、翻译的内部与外部因素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邹振环在探讨翻译史研究问题时强调,翻译史的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应该密切结合。他认为,进行原本与译本的比较研究不失为“非常重要的内部研究方法”[6]21,但仅此只能导致画地为牢的窘境,因此,必须进行外部研究,不能仅停留在某一翻译家、译作和翻译思想在时空上的纵向、横向的关系研究上,而是“要进入到社会史和文化史等相关的知识领域之中”[6]21。当然,翻译研究的外部社会因素决定论的思想也是不可取的,因为,剥离了译作、译家、翻译思想的横向、纵向对比等内部研究,也就失去了翻译研究的基本根基。这种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结合的研究理路为我们提供了具有普遍意义的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的思考方法和指导原则。

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蒋坚松教授在其《菜根谭》英译后记中指出:“影响理解的因素有言内因素和言外因素。言内因素是语言本身的因素……言外因素指语言因素以外的其他因素。”[5]287这种对翻译理解所涉及的言内言外因素的划分也是内部与外部结合的研究范式和理路。蒋教授认为作者倾向是言外因素的主要表现之一。因此,译者在理解原作时不仅要关注原作的句法、词义、修辞等语言因素,更要正确解读作者倾向。因此,了解“作者的有关情况(包括他的时代、经历、思想倾向等)对理解作品有特别重要的意义”[5]292。然而, 作者倾向的形成离不开其所处的社会土壤和文化风尚。

就“君子”与“gentleman”而言,从语言内部分析,二者有对等交叠之处,但从社会背景、文化历史等外部因素分析,二者可谓迥然有异。吕方认为,“君子”概念的演变不是孤立的文化现象,而是与其产生、生长的中国社会土壤有着密切的联系。她将这种历史原因归结为三。首先,贵族制向官僚制演变的时代变迁推动了君子概念的演变[1]58-61,任官制取代了世袭制,任人唯贤促成了“君子”的内化要素。其二,古代贵族文化垄断的破除,孔子“有教无类”和“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和其身体力行的开创私学使得学术文化下移和普及于平民,所以,人人都有享受社会教育资源的权利和机会,人人都可以通过学习提升自身的素养成为“君子”。春秋时代大批平民精英或“士君子”的涌现就是这种学术平民化的结果。因此,平民化烙印深深地体现于“君子”概念中[1]60。其三,春秋时代“人”的觉醒是“君子”的伦理道德概念产生的历史因素,人的作用、责任、力量、精神、意志、道德修养、才干等被突出,德才兼备者受到尊重[1]61,因此,“君子”概念被历史地赋予了人的精神价值内涵。总之,以上分析概括说明了“君子”一词的深厚隽永的文化内涵,“君子”概念折射了中国文化的平民化烙印、中国古代人文精神的觉醒和中国社会的时代变迁和制度变迁。

而英语中的“gentleman(绅士)”概念和与之相关的绅士风度(gentility)的产生与演变与英国人的精神特征、价值标准、英国独特的历史背景和地理位置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英国较其他讲英语国家有着更长的历史,长期的封建统治使英国人更具容忍性,更倾向于安于现状,与欧洲大陆相隔离的岛国位置潜在地决定着其封闭性,使其国民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欧洲人或美国人的思维定式和行为规范。理智,保守,缄默,矜持,清高,冷漠,过于尊重传统,追求四平八稳,不善于创新等,是其民族的精神特征和行为特征。大英帝国的历史荣耀更增强了这份对于传统的自信与固守,政治上渐进式的历史发展模式更加强了这份守旧与封闭。

14世纪初,年收入在20英镑以上的约3 000名地主均被视为英国的贵族,前1 500人被称为显贵,后1 500名被称为绅士[7]30。他们的地位处于男爵和爵士之下、自由民之上的位置[7]30。此后,绅士不仅以年收入作为衡量标准,其概念不断扩大延伸,强调较高的人性境界和良好的外部影响,凡是接受过专门的绅士教育、乐善好施、慷慨宽容、举止优雅、不卑不亢、具有良好的公众形象者都可以成为绅士。到了16世纪,绅士则可包括社会中有文化有地位的人群了,例如律师、伦敦的内科医生、牛津和剑桥的学者、英国国教的牧师、议员和军官等。绅士此时是一个封建等级制度中的身份概念,与血统无必然联系[7]30。

但到了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绅士的概念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绅士阶层在原有绅士概念的基础上,注入了有良好教养的新兴工业企业家的元素。长达63年的维多利亚时代(Victorian Age)是大英帝国巩固的时代,其间,工业革命蓬勃展开,中产阶级兴起,国家财富大量积聚增长,这一鼎盛期以保守的道德规范和强烈的民族主义为特征。维多利亚时代积极倡导英国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和进行海外殖民地扩张,在此背景下,不具显赫家世的工业企业家迅速崛起,这使英国的社会结构、英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人们的思想观念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因而,对gentleman 的概念也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工业企业家这种新兴的暴发户能否被贵族“绅士”所接受?而在资本主义鼎盛时期购买了土地、豪宅、积聚了大量财富与权利的新兴企业家又是否看得起那种固守于绅士家世与身份、迂腐保守、没落衰退的旧时老派“绅士”和津津乐道于其所受之高等教育、由于家世衰落而变得孤高清贫之新时“绅士”呢? 究竟谁为绅士?到底何为标准?家世?修养?教育?财富?才干?从16世纪到19世纪初,绅士的概念还比较稳定,主要包括绅士阶级的家世和绅士的教育两个方面。但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由于土地市场的狭隘化[7]32,工业的发展,新兴企业家元素的介入,使得绅士要素的条件之一(绅士阶级的家世)受到了挑战,所以,另一条件(绅士的教养)自然倍受关注。维多利亚时代之英国建立了在海外殖民地工作的公务员的文官考试制度,正规教育得到了很大的重视,“工商业者的财富本身也成就不了绅士资格,只有借助教育来实现脱胎换骨”[7]32。所以,商人、企业家的子女也和贵族一样,接受英国公学教育,希望被培养成为合格的绅士[7]30。由此可见,新兴工业企业家在积聚财富的同时,也不忘学问造诣的培养和自身人文素质的提高。因此,这个时期的绅士不一定有良好的家世,他可以白手起家,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真正担当起社会责任、具有人文关怀之心和良好教养之人,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顺应时代发展、开启成功之门的人。而财富和权利的积聚则是这种成功的最有力的外在表现,学养素质的提高是这种成功的内化结果。因此,新兴工业企业家与人文主义教育的组合为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观念注入了新鲜血液。所以,维多利亚时代见证了传统贵族绅士观念与维多利亚绅士观念的撞击、妥协与融合。

在英国这一礼仪之邦和文雅社会中,绅士应该是受过正规教育、具有良好教养之人,在语言、哲学、文学及艺术等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具有良好的人文素养和理想人格。英国人良好的教育使英国人从小就对绅士风度耳濡目染,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谦和礼让、趣味高雅是绅士必备的品质。维多利亚时期也是英国各种礼仪形成的主要时期,更是英国绅士风度最终形成与完善的时期[8]94。首先,维多利亚女王本人不仅在这方面身体力行,还教育子女注重个人修养,其高雅、体面、端庄、节制的美好行为成为英国中产阶级效仿的典范[8]94。出身于贵族阶层的绅士或具有人文主义教养的新兴企业家,应该举止得当,礼貌优雅,正像英语谚语所描述的那样:“Well fed , well bred.(英谚)吃得饱,懂礼貌。”作为一种文化,绅士风度是文化教育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自然形成的一种文明。绅士风度还表现在对女性的尊重和保护上,这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骑士风格,女性是软弱的,需要保护,宫廷里的女人如圣母般的高贵圣洁,对她们的爱就是对圣母的爱与崇拜。所以,《牛津简明词典》给gentleman 下的定义为“man of chivalrous manners and good breeding”。中世纪的骑士精神还表现为骑士的尚武、光明磊落、正直真诚等品质[9]36。这些品质后来发展成绅士所具有的公平合理的竞争精神和坚韧不拔、一往无前的气概。现在的英国男士仍然保持着这种骑士精神,女士优先、伸张正义、热心助人等都是绅士精神的体现。

维多利亚时代传统贵族绅士观念与维多利亚绅士观念的撞击、妥协与融合恰好反映了颇具英国特点的改良主义思想,这种改良主义的思想贯穿于英国的现代化过程中,使之具有渐进式的特点。其根源在于新兴资产阶级未彻底荡涤旧阶级的思想残余和精神遗产。而作为英国国粹的绅士风度处处浸润着这种改良主义的思想,交织着新旧思想的矛盾与冲突、妥协与融合,体现着既追求高雅生活境界而又丧失奋发竞争精神的文化困境[10]116,这对英国国民性格的形成和英国经济、社会的发展既有其积极意义,也有其不利影响。依赖封土这种牢固经济基础的贵族绅士具有安于现状、固步自封的性格特点[9]36,所以,《牛津简明词典》对gentleman下的定义为“man of wealth and leisure”,实际上,就是指的这种优哉游哉的乡坤。这种维持现状的思想残留于英国绅士风度中使英国人具有缺乏竞争的致命弱点,“Do not keep up with the Joneses ”(不和他人攀比)就是这种竞争意识淡漠的真实写照。另外,英国优厚的福利也从另一方面加强了英国人的这份闲适情趣。这种绅士风度崇尚四平八稳的经济活动和心平气和的生活节奏,满足于守旧,反对创新。英国首创的自由竞争意识和维多利亚时代新兴资产阶级奋发图强的精神已被这种贪图舒适安逸的贵族绅士风度所取代[10]116,这种对传统的妥协所带来的后果则十分明显,竞争意识的淡薄造成经济活动的落后,到19世纪末期,曾经雄居首位的英帝国工业在这种平心静气、好整以暇的绅士风度中一落千丈,今非昔比,彻底丧失了其垄断地位,与笃信新教、奋发图强的美国或德国相比,可谓望尘莫及。

另外,绅士风度的另一弱点体现于英国正规教育方面,其教育重视有闲绅士的所谓“高雅”追求,贵族式的学风着重于培养人的文学、艺术和哲学等方面的绅士修养,而不屑于应用研究或者所谓“匠人”技能的应用技术方面的培养,不鼓励应用技术的开发与创新,这就使得英国的基础理论研究和诺贝尔奖的获得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但其成果转化成实际生产力的水平却不及日本、美国等发达国家,这种重文轻理、重基础理论研究而忽视应用研究的弊病也是导致其经济下滑的主要原因之一[10]116。

绅士风度体现了英国人的价值观念和精神风貌,蕴涵着复杂矛盾的英国国民性格,体现了英国社会历史发展的轨迹。这种绅士风度在其守旧保守的同时,又具有稳健踏实、四平八稳的风格,其崇尚传统不耽于创新的特点,从另一方面表现了从容自如、冷静淡定、不冒险或不走极端的理性主义精神。当然,英国思想大师的哲学思想对这种理性主义的形成也是功不可没。

文学具有反映社会现实的功能,同样也具有建构社会话语和引领社会生活的作用。比如,英国小说家和幽默作家沃德豪斯(P.G.Wodehouse)(1881—1975)的Jeeves 系列小说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它们从不同的侧面反映并丰富了gentleman 的含义。其作品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平静的英国。系列小说中代表性的作品有TheInimitableJeeves(《无法模仿的吉夫斯》,1924)、BertieWoosterSeesItThrough(《伯蒂·伍斯特看透了》,1955 )和MuchObliged,Jeeves(《吉夫斯,多谢你》,1971)等, 主要是关于年轻富豪伯蒂·伍斯特(Bertie Wooster)和其完美无缺、不可多得的贴身男仆吉夫斯(Jeeves)的故事。伯蒂·伍斯特虽无父母,但作为社交界的名流,他却有许多亲戚和朋友,这些人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最终都是男仆吉夫斯镇定自若,机智解围,化解矛盾。正因为作者所创作的吉夫斯系列小说和后来经改编而搬上银幕的电影(如《万能管家》Jeeves and Wooster)在读者和观众中颇受欢迎,因而,吉夫斯这一机智勇敢、低调幽默、善解人意和长于帮助主人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各种难题或循循善诱地引导主人摆脱窘境的仆人形象也可谓家喻户晓。所以,沃德豪斯的Jeeves系列小说也为英国的“gentleman”增添了一层新义。“Gentleman”也因此可根据使用场景或语用上下文被作为贴身男仆(valet)的代名词使用,因此,英语中的固定表达法gentleman’s gentleman(贴身男仆) 即由此而来。但这种所指和译法也并非百分之百的公允或准确,只要追根溯源地仔细分析一下,不难发现其实际情况与表面现象之间的一种悖论。究竟谁为主人,谁为仆人?表面看来,是吉夫斯在为伍斯特服务,但实际上,却是吉夫斯在指挥伍斯特如何举止和处理各种棘手的问题,伍斯特所面对的一切均在吉夫斯的掌控之中,所以吉夫斯才是真正的gentleman。这一词组正序逆序阅读或语义交换理解都合理。可谓“仆人的绅士”和“绅士的仆人”。本来gentleman 是与“petty man”相对而立,但在此例中,二者却“握手言和”,合而为一了。“Gentleman’s gentleman”在此确为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了。“Gentleman”这种集两种功能于一身之力,确实是汉语词语“君子”所不能“胜任”的。

总之,词语与其产生的历史背景和生存土壤不能割裂开来。英国人对“gentleman”的理解显然不同于中国人对“君子”的理解。绅士概念和绅士风度是英国国粹,体现了英国文化之精髓,在创造文明和谐的世界中,作为英国人的精神财富,造福于人类。“Gentleman ”的概念在历史的变迁中得以扬弃,有一种好整以暇、气定神闲之气质。Gentleman给人的感觉是个人气质、个人修养方面多一些,更注重个人内部素养的提升与自身文化、语言方面的修炼,更具栖心元默、适志恬愉之情,因此,“gentleman”则更优雅、淡定、理性、自我一些。而“君子”则是社会性更强一些,“君子”强调的是儒、释、道思想及作为君子的社会使命与责任,因此,君子的一言一行都与国家兴亡和民族命运息息相关、密切相连,更有一种图存高远、忠心效国之志。因此,“君子”更宏大、庄重、雄伟一些。

二、语言表层形式背后的深层文化翻译及意义

作为第一本《菜根谭》英译本,蒋坚松教授之译本得到了研究者的关注与肯定。在盛赞之余,也有研究者认为其中不完美或值得商榷之处也时有所见。比如,总是把“君子”译为“junzi gentleman”,不免显得重复冗赘,因此,对此必要性产生了质疑,认为可以在第一次碰到时即对此作注,说明汉语中的“君子”和英语中的“gentleman”是非等同的,然后,或以音译junzi 译之,或以意译gentleman译之[11]135。这种观点所拥护的是翻译实践中的常规做法。为何蒋坚松教授不采用常规译法处理之?这种确为不多见的颇显啰嗦的一贯译法又体现了蒋教授之何种用意所在?对此,本文前面所作的一番语言、历史、文化、语用等方面的考证与探究可为此作答,可为其译文“junzi gentleman”之合理性与不可取代性作辩。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君子”是一个具有如此厚重中国文化积淀的词语,对此,至今在英语中还无法找到一个能担当此任的译语而译之,显然,英语缺乏对此概念的词化,是由于英汉的文化差异所致。对于这样一个英文化空缺词,译者在英译汉时,多采用一种描述型的翻译方法加以弥补,例如,a wise/virtuous/accomplished/noble-minded man、a man of good birth等,这种译法都多多少少地译出了“君子”的某个侧面。而“君子”的英译使用最多的当首推“gentleman”,此译法从语言层面而言,可谓简练对等,在某种程度上,姑且可作权宜之策,满足翻译的需求,但仔细挖掘一下英汉的文化姻缘,便可发现二者可谓“面和心不和”。“gentleman”能够传输汉文化的信息吗?通过深层的英汉历史文化的共时对比分析可见,“gentleman”非但不能承载“君子”的文化含义,甚至有时还会与之发生冲突。对如此交叠冲突、错综复杂、内蕴丰厚的词语,周译与怀特译文能较好地满足对等和部分重叠型;蒋译则可以弥补空缺型,解决冲突型,全面处理语用对比的异与同。蒋教授中西合璧的译法,可以说是一种翻译的创新。仅从以下两例便可见一斑。例如: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5]16

The stubborn have little blessing whereas the flexible enjoy much benefit; the irritable and severeare short-lived whereas the honest and kind live a long life. Thus the junzi gentleman does not believe in fate, for by self-cultivation one can control it ; he does not believe in providence, for with one’s endeavour one can change it.[5]17

君子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鲜不以明珠为怪物而起安剑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鲜不以毒螫为甘怡而纵染指之欲。[5]42

Thejunzi gentleman is stern and upright like hard rock. Finding him forbidding, people seldom do not place their hand on their sword in alertness, mistaking a precious jewel for a vicious demon; the xiaoren petty man is as slippery and smooth as oil. Finding him sociable, people seldom do not covet his approximation,mistaking poison for honey.[5]43

总之,在处理“君子”和“gentleman”这两个丰富文化内涵和语用意义的词语时,蒋译可谓不落俗套、匠心独到。以上虽是蒋坚松教授在《菜根潭》中一贯到底的译法之一瞥,但它们却代表和说明了蒋教授不偏不倚、中西合璧的翻译倾向,在这种貌似“繁冗”之译文背后,译者之苦心孤诣可归结为以下五个方面。

(一)促进中、英文化的平等对话与交流,推进中华文化的对外传播

文化无优劣之分,面对两种不同文化,译者的职责应是进行有效的协商与沟通,不偏不倚,尽显两者之特色。仅就处理“君子”和“gentleman”之翻译而言,蒋译“junzi gentleman”可谓这方面的开山之作,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方面都体现了对两种语言文化的高度尊重。作为跨文化交流的使者和不同语言之间沟通的桥梁,译者在此有效权衡,公允处理,在两种文化中游走,在两种语言中协商,将所涉两种语言和文化之特色兼收并蓄于其译文之中,译者的这种翻译倾向在此使中、英两种文化取得了平等对话与交流,达到了“和而不同”之态势,为使中、英语言在世界语言大家庭中具有平等的话语权,有效地促进两种语言的话语建构作出了一份贡献。同时,为避免民族中心论(ethnocentrism)、西方文化优越论或阻抑文化霸权的蔓延与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现仍然存在“入超”大于“出超”的局面,许多英语词汇通过音译、移译或转译直接或间接地进入汉语话语体系,在丰富汉语语言的同时,也对其话语体系之纯正建构与在世界大家庭中的话语地位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与影响。为使汉语语言文化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有效的传播与发展,从而改变或扭转目前这种单向或不均衡发展的局面,译者有义务将承载丰富中华文化内涵的词语以易于接受的方式不折不扣、原汁原味地传递给外域民族,推进中华文化的对外传播,而蒋译就是这方面的佳例。蒋坚松教授的 “junzi gentleman”译法更能体现君子本色,带有鲜明的中国烙印,对原文最本质的东西进行了毫无保留的传输,让外域读者分享中华文化之文明,达到了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理想效果。

(二)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

作为浸润着浓浓中国文化的本土译者,蒋坚松教授的译法可谓不折不扣地遵循了黄金定律或中庸之道(golden means),这种不偏不倚、一分为二的语言表达形式,正是对《菜根谭》这一承载中华厚重文化之经典的最好诠释,将其旨意加以最恰当贴切的表达,将其精髓加以最具体、最有效切实的体现,使中、英两种语言文化在译作中平分秋色,有效传递。原作中所透出的儒家那种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味儿,读者似乎可以从“junzi gentleman”中捕捉到,品尝到,体味到。如此完美的形式与内容之和谐统一,正是译者所追求的。

(三)正确处理语言与文化的辩证关系

语言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之产物和其组成要素,同时,语言运用又反过来巩固和促进文化发展,影响人们的思维与意念的形成,加强人们对事物的认知和理念。由于“君子”在《菜根谭》中属于文化高频词,因此,译者在进行语言转换或语言处理时,则倍加斟酌,颇费神思。就 “junzi gentleman”的翻译而论,如果仅以junzi或gentleman译之,则会通过其语符对读者的视觉冲击,影响读者之文化观念,加强读者对某一语言或文化的偏重,翻译不免会有失偏颇,从而就会落入某种文化中心论的窠臼,达不到所涉两种文化平等交流与对话的目的,译者隐身人之身份或其中立地位因而也就受到了动摇,而蒋教授之平分秋色之译法则可有效地避免这种偏误的发生。这种理想译文是在译者充分认识到了语言与文化的辩证关系下产生的,是在译者清醒地意识到语言与文化互为条件、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前提下完成的。

(四)入乎其内,出乎其外

蒋译文“junzi gentleman”还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译者是如何很好地处理中、英两种文化之间的辩证关系的,这表现为译者走得进跳得出的翻译理念、灵巧能动的翻译策略与方法和不即不离的最佳翻译状态。蒋教授作为中国本土译者,深谙中国文化之博大精深、厚重深邃,自然能够深入到中国社会之内部,从多个层面对“君子”概念与内涵进行考察、体味、分析与比较,从整体上进行综合把握,将中国之 “junzi”再现于英译文中。同时,译者又作为中、英文化沟通之使者,并不囿于自身文化,主动与自身文化拉开距离。在翻译时,摆脱本土文化的狭隘框囿,从异族文化的角度考虑,正确处理翻译中的“彼”“此”关系, 在“异文化”与“己文化”之间始终保持一种译者应有的适度。但译者的这种中立立场并非局外人之立场,而是作为局内人,以一种最佳状态,与所涉两种文化同呼吸,共命运。同时,译者既能深入到所涉文化之内部,触摸其文化脉搏,与所涉文化之脉搏一起跳动,又能从中跳出来,对所涉文化进行冷静的观察与思考,并对此进行客观描写与再现。正因为此,“gentleman”在译文中出现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由此看来,“junzi gentleman”正是译者这种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之译风使然,也正是中、英两种语言文化之融合之应然及中、英语言文化各自特色之本然使得蒋译“junzi gentleman”成为理想之实然。

(五)主位和客位视角下的文化渗透与读者接受

对蒋译“junzi gentleman”,我们还可借用人种志研究方式的主位(emic)和客位(etic)视角加以分析。“主位研究是站在被调查对象的角度,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和观点去描述和解释他们的文化。客位研究是站在局外立场,用研究者所持的方式和观点去描述和解释所看到和所体悟的文化。”[12]32从“junzi gentleman”译例中可以看出,译者正是采用了主位视角,深入到其所调查的对象(即所涉中、英文化)之中,分别以中、英文化局内人的身份,对两种文化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考察与体验,设身处地地感悟到了中、英两种文化各自之魅力与特色,同时,又以译者身份从客位视角或局外视角,对此进行综合、提炼、描述与再现。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对自己所熟知的两种文化都有一种眷恋之情,发现难以对任何一种进行割舍,从“junzi gentleman”译例中可以看出,译者显然没有偏好自己的母语文化,而是采取不偏不倚的姿态,既照顾到原语(汉语)文化在译文中的保留和在异域中的传播,又兼顾译语(英语)文化中译文读者的感受,用其熟悉并乐于接受的gentleman与外来客junzi相伴,这种两全其美的译文取得了良好的文化传播与读者接受效果。

显然,以上五个方面的积极作用和意义不言而喻。基于以上分析可见,翻译不应仅停留在语言肤浅的层面上,而是要深掘所涉文化之语用要旨,并使其充分见诸译者之文本与笔端。翻译之优劣不能简单划一地以简繁而论,而是要以译者是否如实传递了原作者之旨意,是否辩证地处理好了社会、文化、读者等各种错综复杂之因素来加以定夺。就蒋译“junzi gentleman”而言,有的研究者所诟病之处,正是译者有意所为。对于蕴含厚重文化内蕴或具有文化传承价值的文化词汇,蒋坚松教授的这种翻译理念和翻译实践,是每一位译者作为文化沟通的使者在自身的翻译实践中应该追求、模仿和习得的。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语用环境、不同的使用者赋予“君子”和“gentleman”两词以完全不同的语义内涵和语用意义。二词都有丰富的语义内涵和各自独特的文化特征,怎一个简单的对译了得?

总之,蒋译“junzi gentleman”译语严谨,文化内蕴丰厚,具有所涉文化的鲜明社会、历史、时代烙印,对两词中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轻易处之,随意去之。删去译文中的junzi,则会丧失汉风、汉味儿;去除译文中的gentleman, 异域读者会倍感突兀,影响译文的语用接受度,因而影响他们借助于其类似之概念或较熟知之中介对中国“君子”作逐步深入之了解,影响汉语语言和中国文化的对外渗透。译者之使命在于:使“君子”远涉重洋,在异域读者可接受的前提下,将此对外译介,使其洋装在身,但仍保一颗中国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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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孔凡涛)

Motivation for the English Version of "Junzi Gentleman" in Chinese ClassicsCaiGenTan

ZHAO Ming

(Economics Department of School of Management, 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and Technology, Xuzhou 221116, Jiangsu, China)

Abstract:Most of English versions of "Junzi",one of the high-frequency words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re identical with minor differences. In translating the word "junzi" in the Chinese classics Cai Gen Tan,Professor Jiang Jiansong comes up with a quite distinctive English rendition of "junzi gentleman",which is the combination of both Chinese word "junzi" and the English word "gentleman" and therefore seems somewhat redundant and clumsy to be criticized by some researchers.Therefore, the paper thoroughly discusses the motivations for this unique translation of these two word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diachronic evolution and synchronic comparison,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factors in translation,the equal dialogue between cultures involved and their discursive constructions,the content and the form, the language and the culture, translator's preferences and the readers' acceptance,etc.In this way,it sheds light on the pragmatic feasibility of the version and its profound social a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Key words:Cai Gen Tan;junzi; English rendition; motivation

收稿日期:2016-03-30

基金项目:2014年度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中国典籍《菜根谭》英译研究”(2014JS0013B)

作者简介:赵明(1957- ),女,江苏泰兴人,中国矿业大学管理学院经济系教授,主要从事英语教学、翻译理论与实践及跨文化交际研究。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6)04-008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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