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周天籁的海派儿童文学创作

2016-02-18 23:59金传胜
关键词:创作特色

金传胜

(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 江苏南京 210023)



·文学研究·

论周天籁的海派儿童文学创作

金传胜

(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210023)

摘要:海派作家周天籁早年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儿童文学家,为文坛贡献了多部儿童文学作品,塑造了甜甜等生动、鲜明的儿童形象,受到大小读者的欢迎。不站在成人立场进行道德宣教和灌输、文学语言上幽默且追求口语化、以现实主义为基调而具进步色彩,是其儿童文学的主要特色。他的作品是借鉴了中外优秀儿童文学资源进行的可贵创造,为人们认识旧上海的儿童生活和社会面貌打开了一扇独特的窗口。

关键词:周天籁;海派儿童文学;创作特色

由于贾植芳、范伯群、陈思和等学者的推荐与赞誉,周天籁的《亭子间嫂嫂》逐渐被视为民国海派文学的一部经典之作。除此之外,学界对周天籁知之甚少。不少文学研究者只知道他是位创作独具特色的通俗小说家,殊不知他早年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儿童文学家。纵观现有的儿童文学研究论著,周天籁是一个罕被提及的人物,这一方面当然是儿童文学史料的散佚所致,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周氏后来的通俗创作成就所产生的遮蔽效应。本文则从史料文献和文本阅读出发,尝试对周氏的儿童文学创作进行评述、考察。

周天籁原籍安徽休宁,幼时因为家贫只上过两年私塾,10岁失怙,迫于生计来到上海一家典当行作了三年的学徒、七年的店员,负责首饰的收购业务等。[1]300但他业余时间刻苦自学,喜爱文艺,并尝试写作投稿,踏进了文学园地。从文学试笔期到1938年,周天籁的创作兴趣以儿童文学作品为主。他的本名现在已无从知晓,据说因为倾心于张天翼的儿童文学而改名“天籁”。三十年代初期,“五四”热潮虽早已不再,但它的余响绵延不绝,妇女问题、儿童问题依然是公共领域被关注的热点。《新闻报》在1926年推出副刊《本埠附刊》,1929年开始增加文艺内容。担任该副刊主编的严谔声向社会各界广泛征求妇女与儿童作品,读者反响热烈,稿件源源不断。周天籁的“甜甜系列”在《本埠附刊》被推出,受到了读者好评,奠定了其儿童文学创作的基础。[2]作为公共领域的媒体空间,《新闻报》的副刊对妇女、儿童问题的关注带有鲜明的现代性意味,而周天籁的儿童文学正是延续了“五四”以来“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文学理论和创作的优良传统,从各种文艺资源汲取营养,以严肃的文学姿态进行创造,为青少年读者服务。

因为作品受到读者欢迎,周天籁笔不停挥,在当时的《新儿童杂志》《牛头漫画》《电影漫画》等儿童刊物中,都可以见到他的作品。三四十年代,他先后共出版了《甜甜》《甜甜日记》《小老虎》《三兄弟流浪记》《梅花接哥哥》《可爱的学校》《新中国游记》《黄牛通信》(或为《黄牛通信集》)八部儿童文学读物。[1]300-301这些“都是精心作品,也都是现实痛苦环境中特具毅力而奋发出来的美满的花朵”[3],成为抗战前后深受少儿欢迎的课外读物,不少作品再版不断,使周天籁在上海儿童文学界颇有名气。上海图书馆藏有《甜甜》《甜甜日记》《小老虎》《三兄弟流浪记》《梅花接哥哥》《可爱的学校》六部,其余两部未见。此外,周天籁还为学童编辑过《白话字辨》《女子白话尺牍》等字典,并主编过当时的一份少儿刊物《中国儿童》(旬刊)。该刊物1937年8月创刊,1938年7月终刊,每旬一期,由上海中国儿童社出版。[4]284

一、“天才的儿童文艺作家”

《甜甜》可以视为周天籁的成名作,为他赢得了“天才的儿童文艺作家”(该书广告词)的称号。该书于1935年初版三千册,四星期即销售一空,后多次再版,足见读者喜爱程度。“尤其小孩子爱不释手,认为是一本最有趣味的课外读物。”[5]著名画家、作家丰子恺十分喜欢《甜甜》,该书的封面题字即是丰子恺的手笔。

该书应该是此前报刊上发表的“甜甜系列”作品的合集,以上海某小学学生甜甜的第一人称书信、日记、小品、游记等为主要内容,词句清新可观,文字幽默诙谐,对当时的学校、家庭、里弄生活及社会状况多有反映。十岁的甜甜爱好写作、能文能武、交友广泛、小有见识,但他也不免有孩子的任性顽皮、古灵精怪,偶尔也会闯下祸端,与朋友生隙、对大人不满。除了主人翁甜甜,作者还塑造了一大批小学生如黄牛、“小广东”、“满天星”和曼曼姊姊等,并对他们之间的交往和友谊,作了别有风味的描述。书中还将小记者(严谔声)、陈量(陈亮)、周先生(周天籁)等写了进去,作为甜甜的成人朋友,使作品趣味横生,令人解颐之余难辨真幻。

也许是因为《甜甜》的成功,在随后的《甜甜日记》和《可爱的学校》中,周天籁继续假托甜甜的口吻,以他的视角来观察社会、讲述成长、捕捉现实,语气天真可爱,充满童真童趣。这三部作品组成了周天籁最受读者欢迎的“甜甜系列”。

《甜甜日记》共有甜甜的六十五篇日记,分为家庭生活、社会生活、学校生活和读书生活,与《甜甜》风格上相近。这些日记并不注明年月日,更像是甜甜的课后习作。医牙、剃头、剪报纸大赛、看马戏、看游艺会,写出了儿童生活和娱乐的丰富多彩。

《可爱的学校》写了一个远离都市喧嚣的湘溪学校,作者特辟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自然环境[4]。原来“八·一三”事件爆发后,住在上海的甜甜一家搬到了乡下来,甜甜因此进入湘溪小学。这所学校不但环境优美,而且教育理念科学。校长是一个开明、和蔼、富有远见的教育家,学生们不读死书,热爱劳动人民、关心社会疾苦。甜甜和许多孩子在这里不但接受学校教育,而且与美丽的大自然为伍,身心得以健康地发展。联系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形,这美好的象牙塔式的湘溪学校诚然是作家的幻想,但也自有它的一份价值所在。

《小老虎》“是一部一气呵成的十五万言的长篇”[5],可视为成长小说。书名题字为歪斜的孩儿体,数十帧插图均出自漫画家华君武笔下,线条有力,造型夸张别致。小主人公火松旭生长在新安江上游农村一个富裕家庭,自幼娇生惯养、聪明机灵。火家遭土匪抢劫后迅速中落,父母弃世,松旭被叔父叔母收养。私塾教育内容陈腐,无法吸引幼童的兴趣,孩子们在赌博、贪玩中挥洒着游戏的天性。在一次玩耍中,火松旭无意间造成一位小伙伴窒息而死。出于恐惧,他逃离故乡,化名“小老虎”到处流浪。他贩卖老鼠药,四处要饭,甚至偷窃起来。来到上海后,他靠批卖新闻小报有了点积蓄,便写信要照料他长大的侍女桂英前来团聚,两人组成了小家庭。不久,小老虎因替人打抱不平,蹲了一年监狱。出狱后的他出于私仇与公愤,杀死了贪污腐败的同乡会宋会长,被判死刑,留下了桂英与襁褓中的幼子。这个故事的背景从土匪肆虐的江南农村到乌烟瘴气的十里洋场,应当是周天籁以自己熟悉的乡村与都市生活为基础进行文学加工的。

《三兄弟流浪记》是一部与现实社会联系更为紧密的作品。苏州凤凰镇上的张家大民、中民、小民三兄弟,因为不堪继母的虐待,逃出了故乡,来到上海流浪。三个孩子为了生存,先进了一家纱厂做工,动辄遭到监工的鞭抽毒打。他们从厂里跑出来后,遇到了以捡破烂为生的大包子,便与他一起拾荒。有一次因为不小心捡到了炸弹,大包子被炸死,中民被炸掉了两个指头。在生活的重压下,三人勤出勤做,一天不去拾荒一天就没有饭吃。有一天他们捡到了一个金刚钻,当了一百块钱,却听闻土匪放火抢劫了凤凰镇,思父心切的他们决定回到故乡。虽然房子被烧了,生病的父亲避居姑丈家,但骨肉的最终团圆,扫去了现实的阴霾,故事有了温馨的结局。

《梅花接哥哥》曾作为“少年第三种图书”出版,题字、插图都出自丰子恺先生笔下。从内容上看,这本小说由于涉及爱情,勉强可以算作少年文学。其实除了表面的爱情描写,它和周天籁40年代的小报文学在艺术格调上有明显差异。它带有较浓的新文学色彩,而无甚香艳内容,显示了周天籁对于五四新文学的濡染。这部作品对于考察周天籁文学创作不断滑向通俗的风格嬗变具有一定的意义。

二、创作特色与艺术成就

周天籁儿童文学的第一大特色是在作品中跳动着一颗赤子之心,不作成人式的宣教、布道和灌输。在《甜甜》的自序中,周天籁言道:“一切思想,行动,造句等等完全以一个小孩子的口吻和姿态设身处地表现着,在一举一动中丝毫不能拿成人的意识渗透进去。”[5]可以看出,周天籁注意到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区别和差异,从儿童文学本身的服务对象与文学特性入手,注意扫除儿童文艺中容易渗进的成人色彩。在作品中,他常常化身为十几岁的孩子,思维活动、言行举止等竭力以孩子的口吻和姿态出之。在他看来,儿童文学并不是把成人的思想观念强加给儿童,而应该注意把握儿童的情感和趣味。在内容上,应该让儿童能够理解和领会,能在作品中找到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在《甜甜》《甜甜日记》等作品中,确实很难找到成人式的道德说教和权威意识,而是切实地表现出儿童纯真、可信的心理世界和行为活动,多面地描写儿童生活。正是因为他基本做到了这点,一位评论者更是认为“甜甜系列”作品比名著《爱的教育》和《汤姆·索亚历险记》要成功:

在一些童话故事里,我看到那些作家们创造的儿童典型或类型,如《仁爱的教育》(秦瘦鸥所译的《爱的教育》——引者注)中的安利柯,如《孤儿历险记》(章铎声所译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引者注)的汤姆莎耶……这些“著名的儿童”一个个在我脑中雕镂着不灭的印象,可是,这些作品有时总是蒙上了灰色的成人的影子,到底不是真正的儿童的说话了,这是因为一切物力的使然,所以有些作品虽是假托儿童的口吻,而一不当心便露出了一颗成人的心和死板的说教来。

据我的眼界中,周天籁先生创造的“甜甜”这孩子该是我们的,至少是把握了童年的活泼、天真,和原始的不加雕琢的儿童的说话,没有让他跑掉,也没有加上一句成人的词藻,我想是天籁先生有一颗不老的童心才写得出这妙文吧![6]

为了竭力求真,周天籁的作品还故意将一些字词写错用错,仿佛真是出自稚童的笔下。这里涉及到了儿童文学本身的一个内在“悖论”:儿童文学的创作者主要是成年人,虽然化身于智力、情感尚未完全成熟的孩童,但是作者在创作中却必定要进行成人审美、智力上的考量和斟酌。在某种程度上,儿童文学完全摆脱“成人性”是做不到的,只能在理想中描摹儿童的情趣和思维,根据儿童的身心发展阶段(幼年、童年、少年),在儿童文学的趣味性和教育性上把握好尺度。周天籁为了追求儿童文学的“儿童化”而故意写进错别字,用心可谓良苦,但若从语文教育意义上来看,则有些矫枉过正。此外,周天籁有时过于在趣味性上徘徊,使得个别地方近于鄙俗,如甜甜的日记中不忘记录拉尿、拆屙之类琐事,甚至为之作诗,并不具有多少审美意义。

文学语言上幽默、口语化,这是周天籁儿童作品的第二大特色。他的语言近乎口语、晓畅易懂,整体上追求一种儿童语言的逼真性,不雕琢,少欧化,个别地方略显幼稚、啰嗦,甚至会有词语错误和文法不通之处。他不但能写出儿童的口吻,而且将成人的语言儿童化,令人忍俊不禁。在《甜甜》等作品中,周天籁经常运用复沓、仿词、飞白等修辞来增加幽默感,模仿儿童的语言特点和思维方式。试看甜甜给爸爸的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

一千二百羊钿,完全收到讫下无错,一只铜羊钿无有,张张是中央钞票,张张无一张是铜钞票。妈妈和我亲上银行去拿来,马上,牛上,猪猡上去存到新业银行生利息,新业银行内有一个人,一个姓王叫蛋蛋的人,和妈妈说得十余分投鸡,妈妈说:

“王蛋蛋先生呵,这笔钱甜甜的爸爸从张家口寄来,我是甜甜的妈妈,今年卅一岁,肖猫的,恐怕放在家内不放心,存到你们行里生多少利息一月呢?”

王蛋蛋先生眼睛一白,气一吹。“的笃,的笃”算盘一打,居然张开嘴就说:

“甜甜的妈妈,我也卅一岁,不是肖猫而肖田鸡的。因为南浔人士之故。我已‘的笃,的笃’算过,每月生十三元四角八分九厘六利息,这算客气的,如果别人来,每月生十五元九角四分半利息。”

我一想不对,妈妈一想也不对,马上牛上就辩驳:

“王蛋蛋先生啊,你一定算错,为什么别人来倒有十五元九角几分,我们来反只十三元四角几分?道理不合,你拿出章程来看。肖田鸡的人顶坏顶坏。”

那姓王的马上大笑,再四再五的说:

“哎哟,哎哟,弄错弄错,你们来有十五元九角四分半,别人来只有十三元四角八分九厘六。真费心之至,真对不起之至。”[7]10-12

类似的“马上牛上猪猡上”“再三再四”等用语初看让人一头雾水,仔细回味则能发现个中趣味。再如人物的生肖有猫、田鸡、象、狼等,也造成了诙谐的效果。而文中最让读者难忘的还是被甜甜观察、记录下来的妈妈和王蛋蛋先生夸张化的语言和神态,以及成人间的调侃和故作聪明所传达的幽默韵味。

因为讲究口语化,周天籁的儿童文学作品中运用了不少上海方言。这在“甜甜系列”作品中最为明显,甜甜作为一个“小上海”,上海白便自然而然地随口而出。“洋盘”“中生”“小开”等具有地域特色的语言让周天籁的作品打上了海派文化的特征。不过,这样的语言倾向也可能造成了他的作品受众受限,影响、传播范围仅限于上海地区。

最后,由于自己的贫寒出身和底层生活经历,也由于五四新文学、左翼文学的影响,周天籁的儿童文学创作是以现实主义为底色的,带有进步色彩。早在1932年,周天籁曾参加过当时的一个有进步倾向的文学社团——文友社[8]。从最初的文学创作开始,周就直接间接地在作品中对当时的社会底层面貌有所反映和描写。如《甜甜日记》中“社会生活”部分则不仅写到了市民生活中的日常情状和风俗习惯,还对小卖艺者、小鼓手、买馄饨老人等底层人物的不幸给予关注、加以同情。书中写到不少倒毙街头的可怜儿童被抛尸在典当行门口,最后被送入普善山庄,反映了当时无家可归的孤儿们的悲惨命运。《三兄弟流浪记》更是反映旧上海底层人民的不幸遭遇。三兄弟本来家境殷实,但是他们逃离家庭后便衣食无源,挣扎在最底层,险些被人贩子囚禁、贩卖。他们进入纱厂后本以为能自力更生,不料却步入“变相的监牢、杀人的地方”,惨遭虐待和剥削,目睹了阶级压迫的惨痛。逃出纱厂后,寄居在朋友大包子家的草棚里,每天与他一起外出拾荒。一天不拾荒,一天就要挨饿。周天籁在这里较为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可怕、病态的旧社会:儿童不能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和社会权益,他们的人身安全随时会遭受来自社会恶势力的威胁和伤害;普通工人(包括未成年的童工)面临着被资本家及其走狗无情剥削和凌辱的命运;社会现实腐败黑暗,毫无法制可言,恶人为非作歹,土匪草菅人命……虽然在作品中,周天籁没有对社会现象直接进行鞭挞和控诉,但是作品流露出的进步倾向是不难看出的。

三、对中外文学资源的借鉴与转化

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是在译介外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基础上起步的,也是在中西文学的撞击和交汇中萌生的。虽然现在缺乏足够的文献资料来佐证,但是不难想象,在走上儿童文学道路之前,周天籁对中外儿童文学作品是十分熟悉和认真学习借鉴的。《甜甜》中写到,甜甜拿到稿费后即去购买上海商务印书馆创办的儿童文学周刊《儿童世界》(1922年至1923由郑振铎主编,一直出至1941年6月终刊),《可爱的学校》里也提到了这份著名刊物。由此可见,周天籁对“五四”之后的儿童文学刊物和经典作品应当不会陌生,是它们的忠实读者。通过阅读、学习中外优秀的儿童文艺作品,周天籁的写作才华不断提升,最后喷薄而出。

在艺术构思上,周天籁在创作《甜甜》《甜甜日记》《可爱的学校》时,极有可能借鉴了意大利亚米契斯的名著《爱的教育》。它于1886年发表后即闻名世界,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展具有较大影响。早在1910年,包天笑曾据日译本编译成《馨儿就学记》,作为教育小说广为发行。此后《爱的教育》译本多达七八种,最有名的是夏丏尊的译本。该译本1926年3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初版,是据英译本和日译本转译,标明“日记体小说”。此译本深受读者欢迎,到1935年11月,开明书店已经印到第20版[9]531。与该小说采用“日记体”相似,周天籁的《甜甜》《甜甜日记》《可爱的学校》也都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者,以“我”的日记、通信等为主体,来记录多姿多彩的学校生活、家庭琐事和社会见闻等,并穿插进一些故事,旁涉社会内容和民间疾苦。其中,《可爱的学校》里还放进去一个四幕儿童短剧《牛眠地》,可以独立成篇。

《小老虎》《三兄弟流浪记》的中心情节都是流浪儿童的遭遇和见闻,这样的故事模式在中外文学史上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西班牙的《小癞子》是欧洲流浪汉小说的鼻祖,讲述一个穷苦孩子拉撒路离开母亲,靠给一个个的主人当奴仆,四处流浪为生,小小年纪便饱尝人间痛苦的故事。后世类似的描写孤儿、私生儿、无业少年流浪生活的作品迭出不穷。五四时期,艾克多·马洛的《苦儿流浪记》、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等都被译入中国,产生一定影响。尤其是1935年鲁迅所译的《表》(苏联班台莱耶夫著)的问世,中国作家受其启发和影响,也开始大量创作“以工农子弟与流浪儿童苦难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影响较大的有茅盾的《少年印刷工》《大鼻子的故事》、叶圣陶的《一个练习生》、张天翼的《奇怪的地方》、王鲁彦的《小红灯笼的故事》等”[10]104。虽然,周天籁的作品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阶级意识,但是他对流浪儿童所寄予的深切同情,对造成他们不幸命运的社会现实的否定与不满,都可以看出30年代左翼儿童文学的影响。在《小老虎》《三兄弟流浪记》中,主人公流落上海后处境险恶,生存艰难,亲历了资本主义都市的罪恶。但可贵的是,周天籁并没有一味地诅咒都市,而是看到了现代都市的两面性:“上海确是个好地方,只要你放出胆子,有思想有本领去寻应当的钱,无不致富的道理。但上海也是个坏地方,容易使有钱的堕落,使有为的青年男女失足,倾家荡产,立刻能使你变成瘪三。然而这也是必然的,好的反面就是坏,坏的反面也许是好的。”[11]136-137能具备这样辩证地看都市的眼光,比同时期有些作家把上海视为万恶之城而全盘否定、批判要理性不少。

结语

上海是海派文化的摇篮,也是我国现代儿童文学的一大源头。海派文化兼收并蓄、勇于进取、开拓创新的精神内涵,对现代儿童文学的崛起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2]156。学术界早有“海派儿童文学”概念的提议,笔者认为周天籁的儿童文学创作当称得上是民国时期“海派儿童文学”的代表之一。

不站在成人立场进行道德宣教和灌输,文学语言幽默、追求口语化,以现实主义为基调而具进步色彩,是周天籁儿童文学的主要特色。尤其是他创造的“甜甜”这一儿童形象十分生动逼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于作者把握住了少年儿童的心智特点和审美情趣,以孩子的语气进行叙述和描写,所以受到了少年读者的欢迎。他的作品不但可以唤起人们的童真和初心,反映当时普通学童的家庭、学校生活,而且折射了30年代旧上海的市井风情、民俗世态。

著名编辑家范用先生回忆小时候,最喜欢和入迷的书就有《甜甜》和《小老虎》。步入耄耋之年后,他还对这两部作品记忆犹新,渴望能够再读,找回自己的童心[13]171-173。他还想尽办法希望能重印这两本书,并特意为新版《甜甜》撰写了前言。从《甜甜》的初版(1935年12月)到今天的重新面世(2014年5月),时间已经过去近70年。范用先生对《甜甜》《小老虎》这两部作品的喜爱,是对周天籁的儿童文学成就最好的证明。说明周天籁的文学创造并没有被曾经的读者们淡忘,而是深深地烙在了历史中,散发着它的独特芬芳。周天籁的其他海派儿童文学作品也终将抖落历史尘埃,不但为人们重新认识这位作家有所裨益,也为人们了解旧时代、旧上海的儿童生活和社会面貌提供了一扇独特的视窗。

注释:

①参见《海派作家人物志》,上海:浩气出版公司1946年版,第40页。1950年上海文光书局出版张天翼的《富翁岛》(即《大林和小林》),由周天籁校订,或许可以作为此说的一大佐证。

②这里的“成年文学”概念采用的是学者王泉根对儿童文学分为三个层次(幼年文学、童年文学、少年文学)的界说,参见王泉根《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重庆:重庆出版社2000年版,第487-488页。

参考文献:

[1]周鲤门.周天籁年表[M]//周天籁.惬意惬意集.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

[2]石娟.严谔声的副刊编辑及其杂文写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3).

[3]吴拯寰.序[M]//周天籁.可爱的学校.上海:春江书局.

[4]佟珠.少年儿童期刊编年录[M]//陈子君,主编.儿童文学评论(第2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5]周天籁.再版自序[M]//甜甜.上海:文光书局,1936.

[6]无名氏.小序[M]//周天籁.甜甜日记.上海:春江书局,1941.

[7]周天籁.甜甜[M].上海:文光书局,1936.

[8]钦鸿.鲜为人知的青年文友社[J].钟山风雨,2010(1).

[9]谢天振,查明建,主编.中国现代翻译文学史(1898—1949)[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10]王泉根.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0.

[11]周天籁.小老虎[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

[12]朱少伟.海派文化与儿童文学[C]//李伦新,方明伦,丁锡满主编.海派文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进程中的海派文化.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13]沈建中.后记:回到天真[M]//周天籁.小老虎.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李秀燕]

收稿日期:2015-10-14

作者简介:金传胜(1988—),男,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05(2016)02-0027-05

On Zhou Tianlai’s Shanghai-style Children’s Literature

JIN Chuan-sheng

(CenterforResearchofChineseNewLiterature,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0023,China)

Abstract:In early years,as an accomplished writer on children’s literature, Zhou Tianlai wrote several works, which were well received by adults and children. Without adult standpoint and moral preach, he used humor and colloquial language, which were based on realism and with progressive inclination. These are the main features of his children’s literature. His works drew lessons from outstanding Chinese and foreign children literature, providing a unique window for readers to discover children’s lives and social reality of old Shanghai.

Key words:Zhou Tianlai; Shanghai-style children’s literature; writing characteris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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