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倩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论V.S奈保尔作品中的印度形象
——以《幽暗国度》为例
李小倩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1962年,奈保尔完成了他对母国印度的第一次探访,随后根据其对印度的所见所闻完成了《幽暗国度》。作品中,作者通过对印度社会由表及里的描述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幽暗的印度形象。这一形象的书写,展现了奈保尔在后天养成的“西方之眼”的视域下对印度现实与历史的审视和其混杂身份所带来的对印度形象书写的独特性。
奈保尔;《幽暗国度》;印度;形象
V.S奈保尔出生在英属岛国特立尼达的印度教婆罗门移民家庭里,其成长环境一直远离母国印度,但他从小接触的印度移民社群,充满印度特色的日常用具,外祖父身上典型的印度式生活方式,以及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印度教礼法的影响,为奈保尔在儿时就构建起一个具有先验色彩的神秘的印度形象。这也一直促使奈保尔想要重返母国印度,去寻访溯源,探寻一个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印度。因此“写我所来之地的历史——写被忘弃的人民”[1]成为奈保尔1962年重返母国创作《幽暗国度》的重要动机。但是,第一次印度之行,奈保尔的所见所闻并没有契合自己童年时代对印度的幻想。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有脏乱与贫穷的生存环境,对宗教的虔诚与绝对顺从,缺乏创新与进取的民众,种姓制度与殖民遗风交织在一起的矛盾重重的社会。通过对这几个方面的探析,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奈保尔所展现出来的一个幽暗的印度形象。
“做你分内的事情,即使你的工作低贱:不做别人的事情,即使别人的工作很高尚。为你的职守而死是生,为别人的职守而生是死。”这是出自印度古老的史诗《薄伽梵歌》里的一段文字记载。由此可见,等级观念对印度社会影响深远。而印度的种姓制度便是产生等级观念的根源。印度种姓制度(Caste system in India)源于印度教,距今已有3000多年历史。这一制度将人分为4个等级,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种姓世袭,不易更改。[2]印度社会的经济状况、社会分工等与种姓制度密切相关。在对母国印度的初次之旅中,由种姓制度带来的印度社会的等级观念就使奈保尔感受极深。
从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主人公初抵印度之时,因为程序违规而被印度海关没收了两瓶酒,为了拿回这两瓶酒,当事人在海关奔波往返了两天,头疼不已。这是因为海关的办事员根据自己所属种姓的不同,严格地分为众多等级,每个人只管做好自己等级范围内的事情,绝不管自己范围外的事情。在某次等待填表的过程中,奈保尔带去的女伴因为闷热而昏倒,办公室的一堆人只是冷眼旁观,好心的办公室主任也只是把风扇转个方向而已,当作者大喊要一杯水时,不耐烦的工作人员也只是拿给他一个满是灰尘的空杯子,最后由勤杂工倒来一杯水。这些工作人员之所以选择袖手旁观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同情心,而是因为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他们分内之事,对此,作者感慨“我现在总算弄清了:职员是职员,杂役是杂役,各司其职,不相混淆。”[3]在后面的旅途中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在乘坐火车旅行时,受过良好教育的教师或者职员因为被分到上铺而愤愤不平,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低种姓的人才睡上铺,但是当奈保尔自愿提出换铺位的时候,抱怨的人只是站在一旁,他们甘愿站到下一站等候服务员的服务,因为铺床铺这种杂役也是低种姓的人应该干的。
类似事件让作者深有感触,印度的种姓制度在印度当代社会发展中扮演的是一个腐朽与可笑的角色。由此带来的等级意识表现在印度社会的方方面面。它牢牢地限制了人们的行动和思想,每个人都安分守己、因循守旧,使得印度社会表面安稳有序,实则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人们的主观能动性都退守为自保,把处于现代社会发展中的印度束缚在一种恒定的环境中。而这一切与奈保尔生活的繁荣、先进、充满生命力的英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他尖锐地将种姓制度比喻为“人类的堕落”。透过古老的种姓制度,奈保尔展现了印度社会不平等、野蛮与保守的景象,在作者的观念里这是不应该出现在现代社会里的一幅幽暗的图景。
在作者看来,造成印度在独立后无法走上快速发展而始终停顿在幽暗之中的原因,除了落后的种姓制度之外,还有印度人崇尚虚无的宗教生活方式。
根据作品中的叙述,在游历印度的过程中,印度社会的各种脏乱现象同样让奈保尔吃惊不已。无论是繁华的新德里、孟买,神圣的恒河边,还是贫穷的不知名的乡村,到处都有破败拥挤、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的贫民区,饥饿而又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无人看管,只好在肮脏的泥地里玩耍,公开排泄的人无处不在……在印度,公开排泄并不是什么不文明行为,甚至被宗教赋予了一种“神圣感”,所以就出现了旁观者眼中的奇观:不管是在乡村的河道边还是在城市里庄严的高等法院门口,还是在汽车站这样的公共场所,到处都有旁若无人宽衣解带随地大小便的人。这些在作者看来古怪的、不文明的行为,而在印度人看来却是美好的事情,这和他们的宗教不洁的禁忌思想密切相关。在印度教的观念中,在室外公开排泄是要把身上的污物排泄掉,以使自身得到洁净而不受污染,并且这是一种与神交流的神圣方式(印度人认为在自然界中神是无处不在的)。[4]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圣雄甘地倡导公共卫生几十年后,人们依然可以看到这种充满原始色彩的不文明行为。印度人可以轻易用神和宗教来解释这种生活中的不堪,足见印度人的生活依然被古老的宗教文化严格把控。可以说,在印度,生活就是宗教,宗教就就是生活,人的一切活动都被宗教化了。因此,在参观废墟时,走马观花似的游览可以解释成一种神圣的膜拜仪式;在克什米尔的膜拜“林迩”(男性生殖器)的旅程中,人们并没有见到“神迹”却依然欣喜如狂。从这些旁观者费解的行为里,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出印度的宗教使印度人在日常生活中所注重的不是自身所做出的行为动作,而是行为背后的精神体验。这不仅体现在普通民众的身上,作为印度上层建筑的统治阶级对此亦有表现:甘地被尊为神来膜拜,他尝试在印度社会上推行的现代性变革却被选择性地遗忘。于是政客们的关注点仅是在模仿甘地使用纺车、戴围腰上,而不是去推行他的改革措施。
印度社会自上而下的对虚无与形式的崇拜,使得印度人缺乏对本国民族历史的认同感,也让他们选择性地忽略掉印度当下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某些问题。这种没有历史意识,缺乏实干精神的印度,不但没有激发起潜意识里奈保尔对母国的热爱,反而使得深受西方文化熏染的他无法认同,加深了记忆中那个破碎的、黑暗的印度形象。
在印度漫长的历史中,曾经有多次被征服、被侵略的经历。其中,英国对印度的殖民史无疑是最漫长、最屈辱的。但是,在作者看来,这样一段屈辱的历史留给印度人的并不是深刻的反思以及知耻而后勇的动力。在独立后,印度社会依然模仿英国殖民时期的英式生活观和生活方式,并以此为荣。奈保尔认为,印度对宗主国英国的这种模仿,有着深刻的根源,“印度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极具模仿力的国度。模仿在印度具有悠久的历史,它的模仿纯然是殖民地式的模仿。那是一个古老的国家特有的……以前,印度人模仿的对象是蒙兀儿人;未来他们也许会模仿俄罗斯人或美国人。今天,他们模仿英国人。”[5]
印度人对英国的模仿体现在印度社会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在印度的职场上,对英国人的模仿与盲目崇拜体现的尤为显著。印度的职场上,等级分明,所有的大公司都喜欢重用和外国有联系的人,纯正的英国人永远位于金字塔的顶端,其次是本国的海外留学归来人员,而土生土长的印度人只能位于最底层。前者不论能力高低,仅凭身份就可以享受到公司提供的最丰厚的待遇,而后者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报酬却少得可怜,这是殖民时期英国人的用人参照,在独立后,这种歧视性的用人原则反而被印度人发扬光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样的风气给印度独立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如作品中提到的,电气工程师马利克,是留过洋的“新生代”,工作体面,收入很高,拥有豪华公寓,业余生活多姿多彩,但是他的内心却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因为马利克不仅收入远不如自己的欧洲同事,而且始终无法进入公司里由欧洲人组成的核心层。
在书中,奈保尔不厌其烦地展出一系列印度疯狂模仿英国殖民遗风的现实景象,这种景象被他提升到历史与民族性的高度加以论述。奈保尔认为印度人对英国的盲目崇拜深刻揭露了根植于文化传统中的民族劣根性。让读者深刻感受到印度人依然沉浸在英国殖民时期的历史场景中,无法正视自己的历史,而无法正视历史的国家与民族在作者看来是没有前途的,因为他们缺乏一种独立自主的意识。因此,印度社会对英国殖民者的这种不加选择的盲目崇拜成为奈保尔向读者展现印度幽暗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统观《幽暗国度》中奈保尔对印度的描述,作者展现的印度是一个由“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印象”组合而成的“已经死亡的世界”。[6]蔑视人尊严的种姓制度、使人丧失生活动力的虚无的宗教观念,无视屈辱而对英国殖民史进行狂热的崇拜等诸多消极现象共同塑造出了作者眼中的印度形象——一个“属于黑夜”的幽暗形象。
正如前文所说,在童年时期,由于受印度教家庭环境的影响,奈保尔在内心深处对母国印度是存有感情的,但是其文化审视立场又决定了他认为印度是幽暗的。从种族意义上看,奈保尔属于印度后裔,印度是其“生母”。然而从文化意义上来看,奈保尔的根并不在母国印度,他是一个文化上的漂泊者。奈保尔虽然从小在特立尼达长大,但其接受的教育仍以西方教育为主,特别是18岁后奔赴英国留学并长期在英国居住创作,这对他的文化观念与创作观产生了重要影响,使得他在审视他者时会不自觉地套用西方的思维与观念。在《幽暗国度》中,其鲜明的西方立场尤其表现在印度和西方的对比中:在奈保尔看来,物质条件与科技的落后仅是印度与西方的表层差距,而深层的无法弥合的差距却是在文化方面,西方是机警的、多特点的和永远变化着的;印度只拥有它不可验证的过去和不充分、可悲的敏感性……印度是简单的,西方更加智慧。”[7]第一次返回母国的旅途,奈保尔想要在广袤的印度去探寻自己的文化之根,但是其所见所闻却并没有与他儿时构建的对印度的先验记忆相印照。与此相对的是,印度当下的某些不堪的现实正好与西方文学作品中对印度的惯常描述相契合,因此这次探访并没有激发起作者潜意识里对母国的热爱,反而使得他身上的西方价值观得到强化。但所当他站在西方价值观上,以“东方主义”的立场去叙述母国时,沉默的印度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由奈保尔任意书写,这也是为什么在《幽暗国度》中展现出来的印度形象总是包含幽暗的原因。
[1]德洪迪.奈保尔访谈录[J].邹海伦,译.世界文学,2002(2):96—98.
[2]刘健,朱明忠.印度文明[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42.
[3][4]V.S.奈保尔.幽暗国度[M].宋念申,译.北京:三联书社,2003:85,178.
[5]V.S.奈保尔.奈保尔家书[M].北塔,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234.
[6]黄予淑.为印度历史塑形:V.S奈保尔的印度形象书写[D].南宁: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1:24.
[7]黄予淑:为印度历史塑形:V.S奈保尔的印度形象书写[D].南宁: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1:31.
(责任编辑:杨阳)
In 1962,Naipaul finished his visit to hismother land.Afterwards,according to what had saw and heard in India,he accomplished the book An Area of Darkness.In thework,thewriter showed the readers an image of darkened India 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Indian society from the outside to the inside.This image of the writing reveals that Naipaul has acquired the ability of reviewing Indian reality and history in the perspective of"western eyes"and its hybrid identities brought about by the India image.
V.SNaipaul;India;darkness;image
I106.4
A
1672—9536(2015)01—0037—03
2015—05—20
李小倩(1990—),女,山东高密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