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雨之城》中意象的多重意蕴探析

2015-07-05 16:31李忠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8期
关键词:底片叙事意象

李忠

摘 要:小说《无雨之城》以意象为中心,构成事件人物和叙述的网络,在底片、鞋子、糖盒中,勾连起三重叙事空间。以白银一家人为叙事的起点,以普运哲和陶又佳婚外恋作为故事的内容,以葛佩云和白已贺为线索构成底片争夺的舞台,多层次、全方位展现复杂的文学场域。

关键词:意象 底片 叙事 多重

在关于《无雨之城》的自我评价中,铁凝在1996年编辑文集时,并未把这第二部长篇放入其中,原因在于过于畅销,其实作品审美价值和市场效果并不一定必然存在二元对立的非此即彼关系。反而,正如作者后来在文集序言中坦言的那样:“不应该忽视这种有衔接和铺垫意味的写作的”,为我们解读文本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作品以白已贺意外发现女儿捡到的底片为事件起点,开始叙述常务副市长普运哲和陶又佳之间的婚外恋,基本上沿袭为了政治仕途考量而始乱终弃的传统爱情模式。如果仅仅止笔于此,也就与铁凝所担忧的畅销小说并无迥异。但是,可贵之处在于:宕开一笔,另外开辟叙述空间,写出市长夫人和白已贺因为底片而勾心斗角的线索,两线并行不悖;同时内容涉及到城市上层生活的丘晔,舅舅等人物的精神生活和感情纠葛,农村的小保姆、结扎,城市底层的白银一家,笔触涉及到城乡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我们构建出一个立体的、多面的、丰富的社会画面,以底片为核心意象串起众多纷杂的事件,展现一幅多姿斑斓的世俗生活世界。

一、白银一家视角下的意象分析

在小说中,无论是普运哲和陶又佳的爱情,还是白银一家人,或者葛佩云与白已贺的较量,在所有人物关系的背后,底片始终作为关节点,处于叙事的核心地带。作者围绕着这一意象,展开小说的情节和结构。“故事的内核是一个官员的政治抱负与个人情感的冲突”,贺绍俊先生的评论切中要害。在底片事件的起因中,白银作为整个故事叙述的起点和触媒,从儿童视角来进行切入,在此烛照下,高跟鞋(以及里面的底片)作为小女孩女性意识觉醒和体现女性独特感的标志物介入到叙事进程。“一个挺拔而大气的女大人”成为小女孩渴望的目标。在弗洛伊德看来,童年经验书写成为无意识的一种集中体现,白银由于母亲的缺席,高跟鞋(及其底片)无疑成为她进行成人游戏的媒介和道具,“任何意识起作用的地方都受到无意识的缠绕,自我不是自己家里的主人”这一笔是煞有意味的:和作为故事主题的普陶二人的爱情以及葛白纠结不同,赋予过多的社会经济利益和沉重道德伦理内涵。同样相似的在于:结尾处,结扎和白银作为希望工程的捐书人和受捐人,对于底片的态度与开始对成人游戏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白已贺把底片作为要挟的工具换取生活条件的改善,和自己人生命运改变的救命稻草的时候,白银以捐书爱心的道德优势将之击得粉碎。而结扎和表妹为争抢作为底片的玩具和家人对于底片的冷漠乃至厌恶,显示出在童年视角下和乡村视角下,底片这一在城市和成人视角下进行勾心斗角的重要意象是多么滑稽可笑和不值一钱,由此走向对于人性压抑的官场和城市文明病的双向批判。

白已贺对于底片的态度可以分为两层来进行叙述:在和白银作为家庭组成的叙述空间时,底片对于他来说,首先意味着可以借此获得女儿进入公立小学的入学资格,不乏期望女儿改变自身命运的希冀和提高家庭生活水平的盼望,如果对于市长夫人是一副流氓勒索的嘴脸,那么在女儿这一层面,底片对于他来说更多意味着改变自身处境和妄想进入上层社会的唯一可能性努力。生活中的不幸,妻子背叛出走以及由此带来人际关系的尴尬和工作的可怜情况,日益使得白已贺感到社会更多带给自己的是羞辱和不公。利用底片要挟市长的天赐良机成为市侩小人物改变女儿以及家庭的途径和希望。在此叙述层面和空间内部,底片意象在对于父女之间的游移不定的价值和意蕴差异,一方面取决于白银并不知道底片的原委以及父亲的真实目的,另一方面,童年视角排除或者不自觉地屏蔽掉成人世界过多利益考量和现实功利性,从而使得底片意象的结显得真实可信,丝毫没有突兀之感,白银不自觉地讲装有底片的儿童连环画捐献给希望工程,而受到书的结扎赌气将底片投入火炉,均是作为儿童时期心智下的正常行为,与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成为对比强烈的两重世界,这种反差的获得正得益于童年视角下底片意象的引入,使得叙事逻辑显得合理和可信。

同样重要的还有,鞋这一意象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构成不可忽视的叙事元素,在白已贺看来,自己做鞋、看鞋,鞋是自己工作的对象和事业所在,妻子也曾在鞋厂工作,后来妻子的出轨还是与意大利鞋厂的工作人员。于是,不难理解在他个人生活中,工作、爱情、婚姻,乃至人生的命运遭际都是鞋造成的。自己因为鞋而生存,也因为鞋丧失了婚姻和幸福生活。鞋成为无法回避的梦魇和不解之缘,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起到基础性的作用。不止于此,对于后来发现底片这一意象,也同样是在鞋里面,如果沒有前面鞋对于白已贺的重要作用的铺陈,就不一定会产生情节的突转性发展——发现底片。对于白银来说,高跟鞋是自己女性意识觉醒的标志,也成为和父亲冲突乃至引发后来一系列事件的最初动因。鞋和底片超越传统理解中的象征隐喻的能指,在所指背后构成复杂能动的话语边界。

二、普陶二人的感情世界意象和感情的同质同构关系

文本叙述底片意象的巧妙之处在于,在相当长的篇幅内,底片意象对于事件当事人来说是不知情的,“婚外恋题材为小说披上了充满魅惑的情欲外衣”从而使得小说以不同场域的线索得以发展,由此才可能产生葛佩云和白已贺二人私了婚外恋之事。试想如果底片很快被普运哲知悉,以白的斗争小伎俩和在政坛上叱咤风云的市长斗争,可能不会产生后来一系列富有表现意味的叙事细节,更谈不到要挟市长夫人的叙事效果。对于这一戏剧性冲突中塑造夫人形象同样产生了重大作用。正是底片的丢失,为进一步塑造和表现葛的活动和心理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舞台。

对于普陶二人的婚外恋来说,底片无疑是故事得以展开和推动叙事进程的一枚钥匙。以底片意象为核心,展开两人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普陶二人在相当长时间内并未发现底片的存在和白已贺的要挟,换言之,在二人叙事视角下,纯粹构成一个自洽的情感世界,排除了政治前途和世俗世界的规约和干扰,至于后来二人的分手乃至感情破裂,更多是出于普个人在政治前途和个人情感之间做出的自主选择,保证了底片叙事线索和情感线索的同构,有利于充分展开叙述话语,确保不同叙述进程的充分施展。同样的,在底片拍摄之前,存在两人恋爱过程的前史,普与妻子的矛盾引发后来的底片拍摄,而二人矛盾则是鞋这一意象在其中成为导火索。在普的价值理念中,白鞋意味着新颖、时尚、都市文化,与葛佩云所认同的保守、僵化、乡村价值体系明显格格不入。随着时间的推移,冲突逐渐升级。于是,不同类型的鞋的意象就不仅仅是穿着打扮的生活意义层面,而且是妻子对于丈夫感情的维系以及两种不同价值观交锋的象征物。如果以前普的鞋是妻子接受鞋厂的赠送,显得家庭成为别人赠送物品的仓库,这正是妻子代表的乡村伦理所认同乃至希望的。那么随着白鞋的出现,妻子认为不吉利、不正派,两人所信奉的不同价值体系和生活环境所带来的龃龉就不可避免,也就是使普不认同妻子的感情这件事情本身明朗化,也为后来出轨乃至底片出现埋下了伏笔。同时对于普运哲人物形象中的感情困境也有了一份同情之理解——特殊环境下的将就婚姻。再次通过鞋这一意象挖掘出深层文本内涵和叙事的复杂性的理解。

在两人最初认识的时刻,办公桌和糖盒两个意象多次出现,预示着感情的不同程度发展,当初次见面时,公事公办的工作色彩是采访的主调,以个人生活为内容的谈话更多带有政治家表演性和仪式性的职业认知。在其中,糖盒拉近情感距离,双方角色定位在平等基础上展开探讨,以至于后来发生和其他女性的婚外恋时,也是以糖盒预示感情的破裂。在这样的意义上,糖盒成为一系列叙事元素的分水岭和试金石:公共和个人、公事和私事、领导和市民等不同地位身份在糖盒和办公桌前成为带有深刻烙印的凝结物。随着情感深入开掘,由最初的隔着办公桌式的居高临下到后来如胶似漆的拥入怀中,办公桌和糖盒出现、消失、再出现和情感态度的起伏变化形成有趣的对照。在办公桌所在的公共空间里面,人物呈现出分裂状态,对于普和陶两人均是如此。在意象出现在公共场合时候,公事公办、做作。表演性行为成为意象所指的必然性表达,和私人空间中亲密无间、真实、内心灵魂声音恰恰形成强烈对比和反差。意象所揭示的社会环境由此得到更进一步的揭示和暗讽。意象在事件中呈现出政治禁忌和性禁忌的双重制约,使得人物自身张力和审美复杂性得到曲折的释放。

底片在白已贺手中被发现,由他引申出普运哲和陶又佳的爱情,成为第二章到第十章的结构线索。这种底片拍照的视野是通过葛佩云获得的。在一个意象中,串起三个层面的叙事主体。至此,意象不再仅仅是传统文学批评中象征物的载体,在叙事结构中起到同等重要的作用,对于结构铺垫和展开乃至整体风格都产生原生性影响。

三、葛佩云和白已贺在底片意象视域下的复杂斗争景观

葛佩云作为底片的制造者和观察婚外恋的偷拍者,文本中底片意象是通过她的照相机展现出丈夫和陶又佳的不伦之恋。这种特殊视角的选择和底片的意象出现在市长夫人手中有着极强的关联性。在两人感情进入高潮时候,普提出离婚要求,从根本上违背葛的幸福生活和婚姻观念——守着丈夫好好地过日子,从而以偷拍的方式来进行观察和切入底片意象便显得顺理成章。白和葛两人斗争的焦点均集中于底片。在婚外恋两人打得热火朝天的底片记录上,对于白已贺来说,成为敲诈勒索的工具,从而进行经济实惠的交换。在本节中切入葛佩云视角,其意蕴是复杂而又矛盾的。一方面来讲,葛当然想通过偷拍底片为丈夫出轨寻找证据,以便在将来可能的离婚事件中占据主动地位,获得政府、社会和公众舆论的道德优势,尽可能地挽回丈夫的心和自己心目中的幸福生活,也包含对于丈夫出轨的道德惩戒,正如结婚由组织介绍,离婚时由组织为自己做主一样成为合理性逻辑,恰恰触及普运哲的软肋;另一方面,需要顾及普运哲的政治前途和家庭脸面,不至于造成反目成仇的尴尬局面。文本有趣之处在于,把握这种特殊的分寸需要高超的技巧和操作手段,而这对于葛来说是困难的,溢出了乡村生活经验的范围之外,从而为争夺底片展开惊心动魄的斗争提供可信的原因。同时,白已贺在逐渐接触过程中已经摸清了葛佩云的性格、能力等各方面情况,在这场斗争中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有时故意要挟,满足内心幸灾乐祸的畸形心理。利用葛的平庸来玩弄底片的价值于鼓掌之间,更多出于报复社会使然。

意象在两人斗争中成为焦点,围绕着所有权展开了激烈的争夺。而底片的不断易手,也左右着小说情节发展。在结构层次的意义上,不同叙事空间的人物由于底片不断变迁,像聚焦镜头一般,投射到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与此相应的,白已贺和葛佩琴的關系也因此发生传奇性变化。当底片意象以白银捐赠图书形式给予希望工程时,这种勾心斗角的大戏终于落幕,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进入结尾处。

参考文献

[1] 铁凝.无雨之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 贺绍俊.铁凝评传[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3] 弗洛伊德.释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 张光芒,王冬梅.铁凝文学年谱[J].东吴学术,2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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