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陆机散文典故中的求用心理

2015-07-01 22:39林新萍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贤臣陆机用典

林新萍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试论陆机散文典故中的求用心理

林新萍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陆机行文擅用典故。纵观陆机文章之典故,其出处不外乎是具有儒家思想的经典书目,主要可以分成三大类:一类是贤臣君子的为人;一类是贤臣明君的作为;一类是仕途中的内心挣扎。这些典故投影出他的内心世界,是他为人处世的指向。在这些典故的细致分析中,可以窥视到陆机以“出自敌国”的身份,在西晋朝野中求得任用的一种复杂心态。

陆机;散文;用典;求用

历代批评者对陆机的评价呈现出随时代而骤降的现象。这其中有因时代风气之不同,批评者们以自己的“当代性”去评判陆机的原因;但或许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陆机文章中固执地存在着大量的典故以及不顾一切的立功心理为批评者们所反感。然于陆机而言,他文章中遍布的典故,投影出他的内心世界,是他为人处世的指向。在这些典故的细细分析中,可以窥视到陆机,以“出自敌国”的身份在西晋朝野中求得任用的一种复杂心态。

纵观陆机文章之典故,其出处不外乎是具有儒家思想的经典书目,如《尚书》、《周易》、《左传》、《战国策》等。《臧荣绪晋书》言:“机少袭领父兵,为牙门将军,年二十而吴灭,退临旧里,与弟云闲门勤学,积十一年。”[1](P188)据此可推测,在这十一年里,儒家典籍成为陆机常常翻阅的案头书,那些“名载”儒家典籍的贤臣君子便跳脱出来成为无国无家的陆机精神上的安慰与指明灯。仔细阅读陆机散文中的典故,可以大致将它们分成三大类:一类是贤臣君子的偶像典范;一类是贤君名臣的处事指南;一类是求用心路历程中的挣扎。成为什么样的人,做成什么样的事都最终指向陆机内心的理想。

一、典故:贤臣君子的偶像典范

我们说,在陆机的文章中何以有如此之多的贤臣君子的典故?这与陆机的思想、家学渊源、所处之世道环境都十分有关系。而这些因素可以归结为一点,即他的入世、求用的心理。因此这种心理在他的文章中以儒家思想,如功业、德教、讽喻劝化等内容出现;也以贤臣君子的形象出现。历来批评家们对陆机散文有着“情繁而辞隐”[2](P333)、“深而芜”[3](P123)的评价,这样的结论与陆机散文中经常使用对偶、用典、排比等修辞手法不无关系,使得情感的呈现不那么直接,仿佛蒙着一层纱。本文试着以陆机散文中的用典为切入点去探寻这层纱背后的陆机的求用、立功心理。

因此,陆机散文用典中的贤臣君子形象,深深吸引着陆机,以他们为榜样,求用于晋朝,希望有像他们一样的功名,这种希冀是双向的,既是要求自己要有用世的才能,同时也是对上主、在位者的一种任用贤才的寄托。

二、典故:贤君名臣的为与不为

陆机,在吴亡十几年之后进入洛阳,此行目的或许有两个:一为立功;二为克振家声。为达到这两个目的,陆机必须尽快地融入洛阳的文化圈和政治圈。这便考验着陆机的道德底线。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世说新语·简傲》中提到:“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惟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3](P365)刘道真在守丧之中竟向陆氏兄弟询问长柄壶卢(当时士人喜好的一种酒器),这让陆机难以接受。因此尽管结识刘道真可以尽快地融入洛阳的文化圈,陆机仍然感到“殊失望,乃悔往”。可见在陆机心目中,自有一套可为不可为的行为准则,这套准则不仅在衡量着自己,也在考量着交往的对象。在陆机散文的用典中,他也常关注人物的行为准则,以此鞭策自己,也规劝上主,在位者。关于这一点,最为典型的作品要属《演连珠》五十首。陆机用“演连珠”这种短小的文体,以比喻、推理、典故等手法来规劝在位者。例如《演连珠》第十二章道:“臣闻忠臣率志,不谋其报;贞士发愤,期在明贤。是以柳庄黜殡,非贪瓜衍之赏;禽息碎首,岂要先茅之田。”[1](P93)这一章,陆机讲的是忠臣的为与不为,用到的典故是“柳庄黜殡”和“禽息碎首”。这两个典故同出《韩诗外传》。“柳庄黜殡”的典故内容是:“昔卫大夫史鱼病且死,谓其子曰:‘我数言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弥子瑕不肖而不能退,死不当居丧正堂,殡我于室足矣。’卫君问其故,子以父言闻于君,乃召蘧伯玉而贵之,弥子瑕退之,徙殡于正堂。成礼而后去。可谓生以身谏,死以尸谏。”[4](P762)“禽息碎首”的典故内容是:“禽息,秦人,知百里奚之贤,荐之于穆公,为私而加刑焉。公后知百里奚之贤,乃召禽息谢之。禽息对曰:‘臣闻忠臣进贤不私显,烈士忧国不丧志,奚陷刑,臣之罪也。’乃对使者以首触楹而死,以上卿之礼葬之。”[4](P762-763)这两个典故说的都是举荐人才的问题。史鱼荐伯玉之贤,弥子瑕之不肖,而不能为卫君所纳,史鱼自认为愧于为臣之礼,“死不当居丧正堂”;秦人禽息向穆公推荐百里奚,致使百里奚陷刑,禽息认为“忠臣进贤不私显”,却使百里奚陷刑,是他的罪过,后触楹而死。这两位臣子都以他们的坚决向在位者、向世人昭示着他们的忠心。在这里,陆机认为忠臣的行为准则之一是“不谋其报,期在明贤。”他笔下所引用的典故中的大臣是如此重视人才,陆机自身也是如此行事。他不仅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司马氏的重用,还积极地向西晋推荐人才。他所写的一些文章,如《与赵王伦笺荐戴渊》、《荐贺循郭讷表》、《荐张畅表》等,都是直接推荐人才的文章。纵使陆机的推荐存在私心,但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陆机内心强烈的仕用心理。因为他若受以重用,那么立功名与重振家声的理想就可并行实现。因此身处乱世,退隐的心理从未战胜求用的心理。这也是《晋书·陆机传》所说的“时中国多难,顾荣、戴若思等咸劝陆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1](P198)人可悲之处在于不能择世而生,因此在那些特殊年代里,特立独行之人往往不能被世俗所理解。

除了上述所提的史鱼和禽息两位臣子之外,在陆机的散文用典中还出现了许多留名青史的名臣,如晏子(《演连珠》十五、《叹逝赋》)、伊尹(《遂志赋》、《豪士赋》)、傅说(《遂志赋》、《演连珠》七)等,他们得以发挥才干,实现立功理想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贤君的明察。这也是陆机所希冀的,而他对在位者是有要求的。如《演连珠》第五章:“臣闻禄放于宠,非隆家之举;官私于亲,非兴邦之选。是以三卿及,东国多襄弊之政;五侯并轨,西京有陵夷之运。”[1](P92)陆机劝谏在位者莫“禄放于宠”、“官私于亲”,而是要让真正有才干之人得以重用,这才是“隆家之举”、“兴邦之选”。否则一个国家,一个朝代,就如他所举的这个典故一样的下场。“三卿及,东国多襄弊之政”用的是“三桓专鲁,哀公见逐”[4](P761)的典故,“三桓”指的是春秋鲁国卿大夫孟氏、叔孙氏、季氏,因三家出自鲁桓公之后,故史称“三桓”。鲁国自宣公起,王室衰微,而国政又被操纵在三桓手中,国家疲敝;“五侯并轨,西京有陵夷之运。”“五侯并轨”,李善注:《汉书》曰:“成帝悉封舅王谭、王立、王根、王逢时、王商为列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4](P761)“陵夷”是日益衰败之意,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将历史上的君主分为五类:创业之君、守成之君、中兴之君、陵夷之君、乱亡之君。这个典故中的汉成帝就属陵夷之君,在他的手里,西京走向了衰败。故而“三桓专鲁”、“五侯并轨”是在位者执政时所不能做的,陆机借此以达到劝勉的作用。从这一点来看,陆机有着强烈的史学意识,在他的文章中,以史明鉴不失为一种立论手段。

三、典故:求用心路历程上的挣扎

陆机出仕敌国晋朝,在求用道路上一如既往,难道从来没有顾虑,没有想过保全自身吗?不可否认,他的一些散文篇章隐隐约约地向我们透露着这一内心的想法。特别是在他的一些思亲怀土的赋文中,如《怀土赋》、《行思赋》、《思归赋》等,常常有与积极入世的情感相反的、伤感的、脆弱的思亲怀土的情感。而细读这些文本,就会发现:典故用得少,而且时常结合景物、四季变换、时光易逝的内容来写。虽然用典是陆机诗文的一个突出标签,但在这样一些赋文中,这一点并不突出,相反,他很少用典故。也就是说,在陆机一些非表达政治理想的文章中,抒情是主旋律,而不需要借用典故来加强一种欲让人信服的政治理念。例如《思归赋》开头:“节运代序,四时相推。寒风肃杀,白露沾衣。嗟行迈之弥留,感时逝而怀悲。”[1](P18)就是一种纯粹的感时伤逝之情。这是一种比追求立功理想更为内层的心灵世界。

陆机仕途坎坷,在遭遇赵王伦罪而入狱,有赖成都王颖等救之而获免的事后,乡人顾荣劝其还吴,而另一乡人孙拯写《嘉遁赋》,欲劝其归隐。陆机答之而作《应嘉赋》。其中刻画了一位“傲世公子”,“体逸怀遐”,“袭三闾之奇服,咏南荣之清歌”。[1](P20)这里用到了两个典故,“三闾”指屈原,因屈原曾官三闾大夫,故称。“南荣”是“人名南荣畴的省称,曾拜老子受教。《淮南子·务训》:‘昔于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己,身淬霜露,敕,跋涉山川,冒蒙荆棘,百舍重,不敢休息,南见老聃,受教一言。’”[5](P158)这两个人都是非凡人,内心高洁,陆机用此来揭示自己心灵世界的另一层面:欲逃离混乱的现实。因此赋中又说:“苟形骸之可忘,岂投簪其必谷。”[5](P161)“投簪”意为弃官,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忘却世俗之自我,方可弃官归隐山林。”[5](P162)从这里也不难见出在陆机的心中,归隐与入世常常矛盾,徘徊,他并不是在求用道路上从容坚定,无所动摇。在这条艰难的求用道路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如他在《遂志赋》中所说:“伍被刑而伏剑,魏和戎而拥乐。彼殊型而并致,此同川而偏溺。祸无景而易逢,福有时而难学。”[5](P120)他看得很透彻,并不是所有为国效力之臣都得以善终。在此,他用了两个典故,第一个是伍子胥佐吴伐楚立下大功后,“吴王夫差信伯喜否谗言,迫子胥伏剑自杀。”[5](P131)另一个是春秋时晋国大夫魏绛“因教晋悼公和戎而得赐女乐、歌钟,与悼公共乐。”[5](P131)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大臣之命运是仕途艰辛的证明,同时也证明着“任穷达以逝止,亦进仕而退耕”无疑是明智之举,只可惜陆机心里清楚明白这一点,但在行为选择上却一直做不到。他就在这样矛盾挣扎中,在求用道路上步步为营,却最终受谗言而被夷三族。

谭家健先生在《陆机散文略论》中就《豪士赋并序》的用典这样说道:“这些(典故)不仅仅是修辞的手段,而且也充当着说理的证据。”[6]事实上,在我们看来陆机文章的用典除了充当论证的论据和发挥逞博炫才的作用之外,更有意义的是这些典故从内层而言集中指向了他的求用立功心理,使得典故的使用不只是一种手段和证据而已。对陆机而言,这些典故还深深隐藏着内心情感的挣扎与矛盾,这才有了人们对他文章的印象:“陆文深而芜”。[3](P123)

[1]陆机.陆机集[M].金涛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刘勰.文心雕龙[M].王志彬,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3]刘义庆.世说新语[M].张扌为之,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萧统.文选[M].李善,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

[5]陆机.陆士衡文集校注[M].刘运好,校注.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

[6]谭家健.陆机散文略论[J].中州学刊.1999(5).

[7]叶枫宇.西晋作家的人格与文风[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

[8]李秀花.陆机的文学创作与理论[M].济南:齐鲁书社,2008.

[9]曹道衡.陆机的思想及其诗歌[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6(1):60-66.

[10]孙宝.陆机的儒风旨趣及其繁缛风格的形成[J].殷都学刊,2009(1):65-70.

[11][韩]李揆一.陆机重儒的人生态度及其文学主题[J].求索,2003(2):167-170.

[责任编辑:黄儒敏]

2015-01-28

林新萍(1991-),女,福建南安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I206.2

A

1007-9882(2015)02-01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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