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无声告白》的边缘化书写

2015-06-09 13:35陈燕琼
作家·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无声告白边缘人

陈燕琼

摘要 美国华裔女作家伍绮诗的处女作《无声告白》塑造了一系列边缘人的形象。围绕李家女儿的意外死亡,作者伍绮诗以自己的移民身份以及跨族裔婚姻为小说提供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社会所展现出的边缘文化的背景,小说中的人物大多因族裔、性别以及性取向等因素被打上了边缘人的印记,经历着各种边缘状态。

关键词:《无声告白》 边缘人 边缘状态 边缘文化

引言

2014年底,80后美国华裔女作家伍绮诗的处女作《无声告白》击败多位文坛名家作品成为美国亚马逊当年文学类最畅销作品。小说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一个华裔男性、白人女性及他们的三个混血孩子组成的五口之家。小说以黑暗悬疑的风格开始,慢慢融入细致的心理描述,一直深入到移民一代、二代,恋爱结婚,读书求学,丧母,婚外恋,离家出走,同性恋等话题。《奥普拉》杂志盛赞这部作品会打动普利策奖和布克奖的评委;《洛杉矶时报》说《无声告白》的作者富有写作技巧,该书是一本从心底写出来的关于一个家庭伤痛的故事,因为李家人绝大部分时候对其他人来说犹如陌生人、边缘人。因此本文拟运用边缘人理论来分析《无声告白》。

边缘人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的美国,后随着20世纪50-60年代民权运动、90年代美国的拉美移民浪潮等诸多因素的推动,边缘人理论不断发展、成熟,并被运用到突破人种学的其他领域,比如身份认同问题研究、文学作品分析(张黎呐,2010:64)。本文将从“边缘人”、“边缘状态”、“边缘文化”三个角度来分析《无声告白》中的边缘化书写。

一 边缘人

“边缘人”理论最早产生于齐美儿的“陌生人”概念,但却由其学生帕克正式对其定义:“边缘人”是处于两种文化和两种社会边缘的人,这两种文化和社会从未完全渗透与融合在一起(张黎呐,2010:65)。杰弗森·索伯尔在《预备陪审员在选择上对“边缘”个体所持的偏见态度》一文则划出了“边缘人”的外延:女性、青少年、老人、黑人、单身者、无选举权人、社区里来的新移民(张黎呐,2010:65)。基于上述边缘人的定义和外延,不难发现《无声告白》中李家的家庭成员无一例外被打上了边缘人的烙印。

首先,李家男主人詹姆斯作为第二代华裔美国移民、劳埃德的第一位东方学生,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周围人、环境的与众不同。边缘人的感受使“他在劳埃德待了十二年,从来没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伍绮诗,2015:45);李太太玛丽琳作为一名20世纪50年代的家庭主妇一直想要进入当时几乎由男性主导的医学领域,甚至在婚后育有莉迪娅和内森两个孩子后离家出走,试图考入医学院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仍然失败并最终彻底回归家庭。詹姆斯在族裔上的边缘人感受和玛丽琳在性别上的边缘人感受最后共同作用在其三个孩子上,并最终导致了大女儿莉迪娅的死亡。莉迪娅一方面感受到了父亲想改变自己东方族裔所造成的边缘人身份,但却几乎一个白人朋友都没有,另一方面窒息于母亲想突破性别所带来的边缘人身份,却一次次在物理考试中让成为医生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种种压力最终让这个移民、跨族裔婚姻家庭里的大女儿不堪重负。

小说中除了这三个主要人物,其他几个次要人物身上同样有着边缘人的影子。李家二儿子内森和小女儿是这个家被父母边缘化了的孩子。父母都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家里另外两个孩子。因此孤独的内森幻想飞入太空的火箭能把“离家出走的母亲,不爱你的父亲和嘲笑你的小孩”一起带走;最小也最无助的小女儿汉娜则几乎成了家里透明人。杰克,那个一直被内森怀疑为跟莉迪娅死亡有关的人其实是个一直暗恋内森的同性恋男孩;杰克的母亲珍妮特·伍尔夫——一个被社区其他人议论的单身母亲,个子高挑,身材苗条,举止优雅,没想到却是一名医生,这一点让玛丽琳大感意外。

小说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或多或少都生活在远离中心的边缘之处。他们有的因为肤色成为族裔上的边缘人,有的因为性别成为职业选择上的边缘人,有的因为性取向成为校园生活里的边缘人。

二 边缘状态

边缘人在情感和心理活动上展现出边缘状态。帕克认为边缘人心中存在着“分裂的自我”冲突,高尔伯格认为无论在何种边缘文化境遇中,边缘人都会呈现出下列状态:无安全感、矛盾的情感、极度的自我意识,长期神经紧张(张黎呐,2010:66)。

“分裂的自我”冲突恰恰成为了莉迪娅死亡的触发因素。莉迪娅似乎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自我,在她身上,父亲詹姆斯和母亲玛丽琳两个边缘人的较量无时不在:父亲无比强烈地想融入周围,他憎恨与众不同所带来的边缘人身份。他跟玛丽琳最后一次吵架时终于说出心声,“你又没在别人都和你长的不一样的房间里待过,没有人当着你的面嘲笑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被人当作外国人对待……与众不同——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伍绮诗,2015:239);而母亲玛丽琳却迫切地想与众不同,这样才能从女性所处的边缘人境地进入男性主导的医学世界。她曾经“再也不标新立异,只做其他女孩都在做的事情。结了婚,放弃了一切……但不希望她(莉迪娅)和别人一樣,……希望她出类拔萃”(伍绮诗,2015:240)。这两个边缘人声音把莉迪娅扯成两半,让她无所适从。当她得知她最信任的内森即将离开她去哈佛求学时,她突然意识到再也不能依赖内森,是时候让真正的自己从之前“分裂的自我”冲突中突围出来了,于是她深夜划船至湖心并最终跳入水中,以此证明她已经学会了内森当初教过她的游泳。

故事中人物所展现出来的极度自我意识、神经紧张更是比比皆是。詹姆斯在毕业年鉴上的一张照片上跟其他白人同学比起来,耳朵是“不自然的灰色,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擅闯禁地被人逮住的样子(伍绮诗,2015:45)。玛丽琳在婚后离家出走回到学校学习时,觉得自己结婚后写出的字都变得刚硬紧绷,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和其他人一样聪明。我属于这里”(伍绮诗,2015:134)。正是因为他们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与众不同的边缘身份,他们才无时无刻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他人视为“异类”,随时提醒自己融入周围的圈子,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自己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让他们处处绷紧神经,从而更凸显了他们的孤独。当调查莉迪亚死因的警官问詹姆斯莉迪亚是否孤独时,伍绮诗对詹姆斯的内心进行了剖析,“她(莉迪亚)是就读米德伍德高中两位东方学生之一——另一位是她哥哥,内森·李在学校里非常显眼。他(詹姆斯)知道那种感觉:那些苍白的面孔静静地盯着他。他想要告诉自己,莉迪亚和他不一样,她有朋友,她只是人群中的普通一员(伍绮诗,2015:107)。

因此,可以说,边缘状态似乎渗透了李家方方面面的生活。但伍绮诗对人物边缘心理刻画的笔触并不仅限于李家,甚至还延伸到了李家以外的其他次要人物上,比如,杰克。杰克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着墨不多,但他总是同莉迪亚联系在一起。他单亲家庭的背景使得杰克及其母亲珍妮特·伍尔夫在社区其实不太受欢迎;在学校里,“他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他母亲每周在医院值六天夜班,他不在学校食堂吃饭,他不去跳舞。上课时,他通常坐在最后一排”(伍绮诗,2015:65)。作者通过这样一个在社区生活和学校生活都被“分隔”出来的“边缘人”向读者揭示边缘心理的另一种状态——无安全感。杰克刻意同周围保持一定距离其实是为了隐藏他是一个同性恋的事实。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小城镇显然视同性恋为“异类”,杰克必然能感受到这种被视为“异类”的危险,因此他“每隔几个星期就换一个女朋友”,但却“从来不约会,不和女孩子出去吃饭,不送花……过个一两周,他就不再给女孩打电话,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伍绮诗,2015:65-65)。杰克这种看似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掩盖了其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所造成的焦虑。

三 边缘文化

对边缘人和边缘状态的研究必然会指向边缘文化。《无声告白》所展现出来的文化边缘性源自不同族裔、不同性别乃至不同性取向。

小说把故事的背景设置于20世纪70年代美国一个小城镇的混血家庭。当时美国的种族矛盾仍然尖锐。作者伍绮诗的父母是从中国香港移居美国的科学家。作为一个华裔美国人,伍绮诗坦言她的外表和周围的人非常不同,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体验。她觉得自己很显眼并因此活得很累、不知所措——尤其是当你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属于这个社群,但别人却不这么想的时候。

小说中每个种族成见的情节都或多或少地在小说作者伍绮诗的家庭或者其认识的人身上发生过。邻居家的小孩往她家的信箱里扔过鞭炮、有人朝他们吐唾沫,但很多歧视以更微妙的方式出现:人们觉得他们英语好没有口音是个奇迹,他们会问:“你从哪里来?不——你真正从哪里来?”这类隐性冒犯其实也是一种歧视。与此同时该时代背景下跨族裔婚姻也是边缘文化不能回避的一个现象。美国最高法院在1967年才取消对跨族裔婚姻的禁止。盖洛普民意测验中心从1958年就开始了一项针对人们对跨族裔婚姻态度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直到1997年,大多数美国人才第一次对跨族裔婚姻持赞成态度;2001年一项关于对亚裔美国人态度的研究结果表明,有68%的美国人对亚裔美国人持一定或非常负面的态度。小说对族裔视角下的文化边缘性进行了深刻的展现。当初玛丽琳不顾母亲的劝阻质疑嫁给詹姆斯这样一个华裔美国人时,她母亲冲她喊道,“想想你将来的孩子们……你们要住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都不会合群。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伍绮诗,2015:55)。

小说所展现的文化边缘性从性别偏见得以延伸。玛丽琳想成为医生的想法在20世纪70年的美国这个大背景下远离主流文化,其必然会遭遇到上文所提到的边缘心理。玛丽琳一天恍惚之中走进了杰克母亲工作的医院。走进候诊室的那一刹那,“玛丽琳注意到,他们(医生)都是男的:肯戈尔医生、戈登医生、麦克勒纳医生、斯通医生。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呢?简直如同猫变老虎一样,门都没有”(伍绮诗,2015:p92)。与此同时,杰克母亲伍尔夫在社区被邻居议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她跟她们这些家庭主妇太不相同,竟然从事了原本只有男性才能从事的工作。当“薇薇安·艾伦趴在花园的篱笆上小声告诉她(玛丽琳),伍尔夫经常在医院值夜班,对儿子放任不管,结果,他成了野孩子”(伍绮诗,2015:93)时,读者们不难发现,在性别成为文化边缘化的一个维度时,不仅仅是男性视之为常态,连身处其中的女性也不自觉地“自我边缘化”了。

结语

在《无声告白》这篇作品中,伍绮诗探讨了种族成见、性别偏见、身份危机等严肃沉重的主题,通过巧妙的叙事方式,罕见的洞察力将种族、偏见、身份、性别等宏观议题纳入一个家庭的微观动态之中,以精准克制的用词和细腻委婉的文风,表达了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冲突、时代与时代之间的冲突。小说故事发生的特定时间地点设置了边缘文化的背景,被置于其中的大大小小的人物们因为族裔、性别、性取向等因素被打上了边缘人的印记,他们在家庭、工作、社交乃至内心深处都经历着边缘状态。

参考文献:

[1] [美]伍绮诗:《无声告白》,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

[2] 张黎呐:《美国边缘人理论流变》,《天中学刊》,2010年第4期。

[3] http://epaper.ynet.com/html/2015-02/06/content_114548.htm div=-1

[4] http://book.sina.com.cn/news/a/2015-07-30/1524757588.shtml

(陳燕琼,乐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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