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论视域下福柯的权力结构分析

2015-05-06 03:03
关键词:福柯曲面权力

黄 磊

(哈尔滨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150001)

权力谱系学是福柯哲学的核心,福柯之后如何重新阐释、理解福柯,就成了后现代哲学关注的焦点问题。在复杂性科学大行其道的今天,如何用复杂性科学的本体论承诺赋予权力谱系学新的含义,用系统动力学方程构造的数学模型重新解读权力谱系学,就成为了写作这篇文章的初始目的。

一、权力的谱系学

“被送到格列夫广场。那里将搭起行刑台,用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弑君凶器的右手,再将融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裂的伤口,然后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1]在福柯看来,古典时代权力展现自身的方式是一种仪式化的残忍酷刑,惩罚的目的在于国王个人的复仇,虽然惩罚措施常常不十分有效,那些表现得勇敢无畏的犯人反而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而国王则成为了受到嘲笑和奚落的对象。这种直接作用于肉体的统治型权力和暴力型权力随着18世纪资本主义的全面兴起很快退出了历史舞台,一种新型的权力结构和权力类型出现在历史的地平线上。

“1656年,下令在巴黎设立‘收容总署”……巴黎的贫民‘不论其性别、出生地和年龄,不论其身份和出身,不论其现状:强壮或残疾、生病或正康复、有希望治愈或身罹绝症’……就要受他们管辖:‘对巴黎所有穷人,不论是在收容总署之内或之外,他们都拥有权威、指导、行政、商业、治安、司法、矫正或惩罚之完全权力。”[2]77-78在福柯看来,启蒙时代的权力不再是封建专制权力的过分使用和全面展示,而是一种分布的更好、更有效率和经济性的权力,它致力于生产一种“听话的身体”,以便提供更加驯服的、富有合作性的顺从的劳动力资源。工厂、学校、兵营、医院、机关,是生产“听话的身体”的典范禁锢模式,这种生产身体和使用身体的方式来自惩罚性的社会控制,而不是统治性或者控制性的社会控制。它分割出一块固定空间,每一个独立的子空间都表明其所在并且制定其功能性规则,以此确保身体和个人都被嵌入到具体的网络化结构之中,并且对每一种活动都进行详细的等级制划分,不断地进行评价和审判,通过规范化而进行控制。

权力从古典时代的暴力突变为启蒙时代的“权力——知识网络”,大变革发生的时代性背景是什么?福柯的后继者是如何在社会结构变迁的背景下重新理解权力的变迁的呢?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德勒兹1990年在与意大利著名政治学家托尼·內格里的对话中提出了权力的三种类型,即统治型权力、禁锢型权力和控制型权力,与其对应的是三种社会类型:统治型社会、禁锢型社会和控制型社会。简单而言,统治型社会的社会主导资源是土地,社会的结构系统质是暴力,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是铁,价值的生产方式是神圣性,传统中国社会正是统治型社会的典范。禁锢型社会的社会主导资源是金钱,社会的结构系统质是资本,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是碳,价值的生产方式是超越性,19世纪的英国是禁锢型社会的典范。控制型社会的社会主导资源是信息,社会的结构系统质是知识,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是硅,价值的生产方式是凸显型,今天的美国正处在从禁锢型社会向控制型社会转变的过程中。诚如德勒兹所言,“对统治的社会,与之相应的是简单或力学的机器;对惩戒的社会,与之相应的是高能的机器;对控制的社会,与之相应的是控制学和电脑。”[3]

作为统治型社会的社会主导资源的土地,具有不可流动性,生产粮食的周期性,生产过程中对自然条件的依赖性,土地的不可让与性和不可分解性,不可传播性,等等属性。与之对应的社会结构系统质必须保证土地的不可让与、不可分解与不可流通,这非暴力莫属。将暴力理解为强权、为所欲为的霸道和暴虐,略有偏颇,暴力是以束缚、虐待、杀害人类肉体的方式实现了剔除多样性之后的整齐划一,用死亡管理生命正是暴力的杰作。同一性是暴力使用的目的和结果。暴力天然地具有不可分解性、不可传播性和不可让与性,与土地的属性完全一致。暴力的物质表达可以轻而易举地转变为以言行事的语言表达,规范、伦理、道德、行为标准、言语方式、网络规则,都是以否定性传达着暴力的同一性、单向度和负反馈。与青铜器相比较,铁器更加坚固、持久和实用,无论是作为武器还是农耕用具,铁与暴力的结合才是统治型社会完美无缺的匹配。也只有当铁材料大规模地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土地-暴力-铁的三维一体才算彻底稳定,战国七雄中率先大规模使用铁器的秦国完成了中原的统一,由此可见一斑。

禁锢型社会是德勒兹笔下人类第二种社会类型,其社会主导资源是金钱,与土地相互比较,金钱能够分解、能够让与,但不能够传播。禁锢型社会的社会结构系统质是资本,一种具有能产性的运动着的金钱,它穿越社会各个部类、禁锢空间,在资本循环的终点制造着比起点更多的货币。能产性是一种性的隐喻,它将催生出与政治性社会组织相互对应的市民社会,这是资本的伟大历史功绩,也是自14世纪以来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之后资本主义全面兴起的必然结果。碳是这一伟大时代的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碳的燃烧能够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与资本的能产性相得益彰,蒸汽机车的发明和大规模使用,使得一人一畜一具的农耕时代变成了大工业时代的集体操作,社会释放出繁衍自身的巨大潜力。随着社会分工的细致细腻,每一块禁锢空间中“权力——知识网络”制造的标准化和正常性规范得到了负反馈控制系统的支持,禁锢起来的人被塑造和生产为单向度高技能的社会一分子,由于占据了复杂性知识网络的一个节点从而获得了权力结构给予他的对应的话语权,医生、精神病学家、心理咨询师、教师,等等,都是被权力知识网络支撑起来的话语权力的行事者。

控制型社会是德勒兹笔下人类第三种社会类型,其社会主导资源是信息,与金钱比较,信息能够分解、能够让与,也能够传播,是最为自由的一种资源类型。其对应的社会结构系统质是知识,知识是系统化的信息,是以目标为中心的信息,系统知识是信息的真子集。知识之所以能够成为社会结构系统质,本质原因在于知识转化为物质性的力量比资本要快很多,效率高很多,知识体系越加深入,对物质世界的规律理解与驾驭的深度越加广阔,从物质世界之中获得的回报率也就越大。100年间人类对核物理学的深入了解,使得我们能够制造原子弹、氢弹、和平利用原子能建立核反应堆。与这种社会结构系统质对应的物质性载体是硅,是制造计算机和网络世界必不可少的材料。知识与权力系统的深度契合,使得控制型社会的权力网络呈现出彻底的复杂性特征。

德勒兹的历史神学论述的历史分期及其对应的权力结构,即统治型社会和统治型权力、禁锢型社会和禁锢型权力以及控制型社会和控制型权力,这一卓越的学术贡献的确在更为宽广深邃的时空角度上给出了社会结构变迁之中权力类型变迁的线索,但是德勒兹没有解决的问题在于:第一,统治型权力、禁锢型权力、控制型权力的变迁过程究竟是渐变还是突变?变迁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第二、三种权力类型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彼此互不包含,信息的控制权之中也包含着摧残肉体的暴力和禁锢肉体的规训,迄今为止网络犯罪中死刑的量刑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依旧没有被排斥,这如何理解和解释?

二、尖顶突变模型及其复杂性特征

统治型权力的本质是暴力,是直接作用于肉体上的杀戮、惩罚,暴力与肉体构成了权力结构的二维线性系统,即目标输出与目标输入相互一致的负反馈系统。禁锢型权力的本质是规训,不但生产听话的肉体,而且通过建构标榜“正常化、规范化”的知识网络生产同一性的灵魂和心理,此时权力结构是处于暴力-肉体的线性系统和权力-知识-肉体的复杂性系统的过渡阶段。控制型权力的本质则是控制信息的输入和信息的内涵,以此来控制人的灵魂、塑造人类心理,这种权力类型完全处于权力-肉体-知识的复杂性网络之中。

我们能否给出一种复杂性系统动力学的理论建构,不但能够共时性地阐释三种权力结构的属性,还能够历时性地描述出三种权力结构相互转化的过程呢?

法国数学家托姆在《突变论:思想和应用》[4]一书中证明:不超过4个维度的复杂性结构系统至多存在7种基本突变。其中尖顶突变模型研究的是两个状态变量u、v的突变类型,几何直观性强,是应用范围最为广阔的一种突变类型。

我们给出人类权力结构的一般系统动力学方程:

V(x)表示一般系统结构的稳定性能力,此处代表权力结构的坚固性、稳定性和持久性。x表示结构组织演化的规模,此处可分类和命名为权力结构的线性阶段、复杂性阶段以及两者的过渡阶段。x的四重根是系统得以存在和发展的系统性表达,此处代表权力结构的四个基本变量,分别是社会主导资源、社会结构系统质、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物质载体和价值类型。方程中的u表示组织演化中x的竞争性的非线性关系,即x的四重根的竞争关系;v则表示组织演化中x的合作性的线性关系,即x的四重根的合作关系。该模型把权力结构的稳定机制表达为势函数表示的趋于极小值的动态过程,其临界曲面相图是由控制变量u、v和状态变量x在3维空间中共同构成的一个折叠曲面,分为上叶曲面、中叶曲面和下叶曲面。

尖顶突变模型具有复杂系统的凸显性特征,如图1、2所示:

图1

图2

1.双模态。上叶曲面代表着系统的复杂性网络结构,而下页曲面则代表着系统的机械式线性结构,折叠部分对应着两种结构的过渡部分,即线性结构与非线性结构的过渡,尖顶突变模型是一种多样化的系统结构模式。当代表权力结构演化规模的x处于下页曲面时,权力结构是机械式的线性结构,也就是德勒兹总结的统治型社会之中的统治型权力,用土地、暴力、铁和神圣性价值的系统性组合威吓人的灵魂和杀戮人的肉体。

2.不可达性。中叶曲面是上叶曲面和下叶曲面之间的折叠部分,实际上它不可能在现实过程中达到。组织结构在这一阶段处于发展和重组过程,其发展并不总是处于渐进的序列化过程,中叶曲面的存在成为组织形式突变的孵化器。这意味着权力类型存在着过渡类型,即禁锢型权力是统治性权力和控制型权力的过渡类型,它既包含对暴力的控制,也包含着对信息的发生和演化的控制和使用。禁锢型权力与统治性权力相比较,知识网络成为了新的维度,不再是权力和肉体的两重维度,而是权力、肉体和知识的三重维度。

3.发散性。D、E的初始位置相当接近,为什么D-O-C和E-G-F的演化路径会截然不同呢?这是由于处于中叶曲面临界点上的x受到扰动后,v变化的一点点差异,就能够引起演化路径的巨大差别,结构演化存在着自组织的临界状态。“监禁体制是17世纪特有的制度创造。它在一开始就具有庞大的规模,使得它和类似中世纪所能采取的监狱措施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向度。”[2]119在福柯看来,统治型权力向禁锢型权力的转变不是渐变,而是突变,即C-O-D的路径选择。中国历史上25次朝代更迭,每一个统治集团都是以杀戮和暴力起家,对前一代皇族赶尽杀绝。唯独到了袁世凯和他的中华民国,才使得清朝和平退位成为可能,改朝换代再没有流一滴血,统治型权力开始向禁锢型权力转变,这不得不说是20世纪以来西方基督教文明对儒家文明的巨大影响所致。

4.突跳性。在系统突变的临界点上,u或者v的微弱改变能够引起结构的突变,这种强烈的不稳定性正是复杂系统自身的结构特征。人类如何标榜自身的文明,就是要制造文明的对立面,在异质性和他者之外创造自身,这就是制造“疯狂”的权力的变迁历史,也就是从统治型社会向禁锢型社会突变过程中,代表竞争性的u大于代表合作性的v,并且由此产生的历史突跳性。“如果疯子在中世纪的人文景象里很常见而令人熟悉,那是因为它来自另一个世界。现在,他的背景将是‘治安’问题,关系到城市中的个人秩序……收容他的赈济措施形成了一种新的暧昧性,好像是一种净化措施,将它排除在社会的流通渠道之外。”[2]98

5.滞后性。当系统演化发生突变或者渐变时,演化过程并非严格可逆。这也就是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到同一条河流中,权力的系统结构演变之路也同样如此。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自由、平等、博爱”的新的文化基因通过咖啡馆和沙龙聚会传遍法国的每一个角落,到底是通过渐变的方式逐渐改变政治体制,还是通过突变的模式直接发动暴力革命呢?法国政治子系统的暴力特征将指示灯指向了后者,法国大革命的高潮是砍掉了路易十六的人头,代表着革命的法国与它的历史彻底失去了连续性,法国的统治阶层,皇室和教会阶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整个上叶曲面的元素被全盘清洗掉,而法国大革命之后100年的黑暗、100年的动荡,100年的时间重建伦理、道德、法律的基础,就是暴力大革命之后的社会结构空洞所产生的后遗症所致,也就是社会整体性地消化暴力革命产生的熵的过程。

6.多径性。达到尖顶突变模型上的某一点,其路径并不是唯一性的。既可以通过渐变的方式从下叶曲面上升到上叶曲面,也可以通过突变的方式从下叶曲面上升到上叶曲面,或者方向相反。多径性是组织结构允许差异和利用差异的表现,也是权力系统的灵活性、多样性、自足性、自组织性的体现。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5]。从统治型权力演化为控制型权力的过程,既可以是渐变的,也可以是突变的。苏联解体之际使用的休克疗法,就是想以突变的方法将统治型权力升级为禁锢型权力,而1978年邓小平开拓的经济改革,则是以渐变的方式将统治型权力升级为禁锢型权力,乃至网络时代的控制型权力。

7.脆性。系统的自组织结构具有不牢固性、不稳定性和脆性。当协同学意义上的序参量遭到致命的打击时,会使得系统趋向于解体,一种新的无序状态就会形成。引起系统崩溃的那部分子系统被称为脆性源,其他被动的崩溃部分被称为脆性接受源。权力系统的脆性源是什么?现在看来是价值类型的更迭,由于价值类型的不同,产生的权力类型以及被权力类型俘虏的人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和体会。20世纪以来基督教的个体性文明正在挑战和侵蚀古老的儒家整体性文明,最近一个女孩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之所以能够引起网络上的轩然大波,正是凸显性价值挑战着神圣性价值和超越性价值,从而动摇了统治型权力根基产生的社会性示范效应。

尖顶突变模型为我们理解和解释福柯的权力谱系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野,上文中我们提出的两个问题,现在可以给出对应的答案了。第一,统治型权力、禁锢型权力和控制型权力之间的变迁,既可以是渐变,也可以是突变。统治型社会、禁锢型社会和控制型社会之间的变迁,同样既可以是渐变的,也可以是突变的。只是迄今为止我们依旧无法找到社会权力与社会类型之间突变的充要条件。第二,三种社会权力类型都要以人的肉体作为标靶,这是三者之间的连接之处,只是禁锢型权力和控制型权力不但作用于人的肉体,同样作用于人的心理和灵魂,控制型权力则完全依赖于人的灵魂的生产和发育,这是三者之间的区别。

三、权力需求层次理论

无论是统治性权力、禁锢型权力还是控制型权力,权力结构的一般属性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将尖顶突变模型构造的复杂性权力结构加以抽象和推广,实质上我们给出了一般权力系统的梯度分布图:权力需求层次理论。

第一,权力结构的四个维度,即x的四重根在尖顶突变模型之中是如何分布的呢?权力结构的四个维度是社会主导性资源、社会结构系统质、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价值类型。对于统治型权力而言,其相应的四个维度是土地、暴力、铁和神圣性价值;对于禁锢型权力而言,其四个维度是货币、资本、碳和超越性价值;对于控制型权力而言,其四个维度是信息、知识、硅和凸显性价值。对于机械式线性结构的下页曲面而言,对社会主导资源的控制将形成和演化为下页曲面的线性系统,即对土地、货币和信息的控制和把持形成了一般权力系统的下页曲面。对于部分线性结构和部分非线性结构的中叶曲面,对社会结构系统质和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的控制和把持则形成了过渡曲面,暴力和铁、资本和碳、知识和硅,这是填充复杂性权力结构中叶曲面的物质结构。对于完全非线性结构的的上叶曲面,价值类型成为了俘获人的身体和灵魂的把持物,神圣性价值、超越性价值和凸显型价值占据了上叶曲面的复杂性结构。

第二,权力结构的三个曲面,将对应解决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哪些问题?下页曲面中的社会主导资源将解决人类的生存问题,没有社会主导资源的支撑,任何国家、集体和个人将无法生存。土地、货币和信息将为我们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为我们解决生理的需要和安全的需要。生理的需要包含食物、水、住房和空气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包含对保护、秩序和稳定的需要。中叶曲面的社会结构系统质和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物质性载体将解决人类的发展需要,没有社会结构系统质及其物质性载体支撑的社会无法有效地提供凝聚力,为人与人的有效连接提供相应的物质性支持。人的发展需要包含社会情感的需求和尊重的需求,社会情感的需求包含对爱情、友谊和归属的需要,而尊重的需要包含对威信、地位和自我尊重的需要。上页曲面是复杂性的网络结构,填充上页曲面的正是人类迄今为止所能够发现、发明的三种价值类型以及对应的知识网络。上页曲面的存在解决了人的自我实现的需要,也就是如何发挥自我的潜能,实现自我理想。人类一般需求层次与权力结构的一般分布相互对应,人类需求层次的满足既可以是渐变性满足,也可以是突变性满足,这需要权力结构对应层次的渐变性或者突变性的支撑。

第三,在共时性的复杂性权力结构之中,哪一个维度是权力结构得以形成和发展的序参量呢?序参量是协同学的术语,它是指在系统发生和演化的敏感期,哪一个维度最先出现、或者变化的最为缓慢,它将役使和协同其他维度或者元素按照自我生长的节奏形成新的系统结构和演化节奏。权力的序参量是在权力系统得以发生的最早阶段首先出现的维度,那么它既不是社会主导资源,也不会是社会结构系统质或者其物质性载体,而是价值维度。中国历史上有25次朝代更迭,能够获得天命正统权的统治家族,无论是汉代的刘姓家族、唐代的李姓家族,还是明代的朱姓家族、清代的爱新觉罗家族,等等,他们都是孔教和儒家文化的现实性载体。

第四,动态性地从下页曲面突变或者渐变到上页曲面的过程,合作性的v和竞争性的u发挥了怎样的作用?现在已知,v表达的是社会主导资源、社会结构系统质及其物质性载体,以及价值生产方式之间的合作性和兼容性,而u表达的则是以上四个维度之间的竞争性和非合作性。合作性大于竞争性,权力系统体现为蒸蒸日上,前景光明;合作性小于竞争性,权力体系体现为江河日下、民心丧尽。20世纪50年代,计算机和互联网的诞生加速了禁锢型社会向控制型社会的转型,21世纪初互联网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大行其道,社会主导资源从可分解、可流动但不可让与的货币转变为可分解、可流动同时可让与的信息,自由度的进一步加剧使得这一过程绝对不可逆。今天中国社会的问题正是权力结构四个维度之间的剧烈竞争性远远大于其合作性,社会主导资源的竞争体现为土地、货币和信息之间的竞争,社会结构系统质的竞争则是暴力、资本和知识之间的竞争,价值类型之间的竞争则是神圣性、超越性和凸显性之间的竞争。而社会建设与社会规范的基本目的在于三者的合作性大于竞争性,社会有机体才能够持续且向前发展。中国社会的政治系统处于传统社会的统治型权力的范畴之内,经济系统处于计划经济的禁锢型权力的范畴之内,文化系统[6]处于网络时代的凸显型权力的范畴之内,任何全面的社会变革都需要价值系统的彻底更新才行,而网络时代正在引领中国人的价值维度的变革:启蒙时代与宗教改革[7]一并来到了21世纪初的神州大地。

尖顶突变模型既可以作为单一社会类型和权力结构发生和演化的理论模型,也可以作为三种社会类型和权力结构发生、演化和相互转化的理论模型。为什么这种理论模型具有如此优势?对于通过系统动力学方程建构的复杂性结构而言,自相似是其结构的基本属性。自相似是指某种结构或过程的特征从不同的空间尺度或时间尺度来看都是相似的,或者系统的局域性质或局域结构与整体类似,用分形几何学的术语来讲,两者具有统一的分形维度。这也就是说尖顶突变模型、下页曲面或者上页曲面、以及曲面的任何一个微小局部,具有统一的分形维度。

四、复杂性与福柯哲学

福柯哲学可以被概括为权力谱系学、知识考古学和自我伦理学三部分。福柯的权力谱系学给出了统治型权力、禁锢型权力和控制型权力的历史嬗变过程,并且在禁锢型权力之中发现了知识网络的隐秘性基础作用。在《规训和惩罚》一书中惩罚性权力演化为生产与构成知识的学科建制,我们生产出临床医学、刑事科学、规范法学、心理学、人口学,由此产生了医院、兵营、学校、监狱、心理诊所和收容院,而监狱、心理诊室和医院又成为行为不端者的生产车间和加工厂,完成了对穷人、流浪汉、预言家、诗人、疯子和傻瓜的命名和分类,以及由此编织的知识网络正在制造更多的异端和不正常者,以此来标定疯癫的对立面——文明的正义与合法性。

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给出了禁锢型权力生产知识的基本脉络和规范,《知识考古学》探索的是“真理是指一整套有关话语的生产,规律,分布,流通和作用的有规律的程序。‘真理’以一种循环关系与生产并支持它的权力制度相联系。这就是真理的‘制度’”[8]。“如果考古学的作用前提是真理被理解为一整套有关话语的生产,规律,流通的有规则的程序”,那么知识考古学就是“一部确定真理地位的历史,一部论述这些有规则的程序的历史”[9]。在《词与物》一书中,福柯确定了四种知识型的嬗变。“16世纪以来文艺复兴时期知识型的特征是词与物的统一,其生产权力的语言学机制是隐喻。18-19世纪古典时期知识型是用词的秩序再现物的秩序,语言学的对应物是转喻。19世纪的现代知识型是以词的秩序和词的系统表示人对物的表现,真实的事物不具有优先性,其语言学的概括则是提喻。当代知识型的特点是词只表示其他词,或者将其用结构主义的方式表述,符号仅指称其他符号。其在语言上的操作内容则是讽喻。”[10]我们使用符号语言学的能指、所指和意义的三个维度对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加以重新解读,会发现第一种知识型的特征是能指和所指的同一,第二种知识型的特征是所指和能指的统一,第三种知识型的特征则是所指对意义的概括和包含,最后一种知识型的特征则是所指与所指的自我相关。

被权力谱系学和知识考古学塑造的人类,是如何在变化的时空环境之中塑造自我的伦理规则呢?福柯的自我伦理学包含四部分内容,分别是伦理学的本质、人们服从的模式(人们被要求去认识自己道德上的义务和责任)、自我形成的行为、以及伦理目的。性的观念在道德谱系学之中是如何与自我伦理学相互结合的呢?福柯在《性史》中以快感、行为、欲望作为性行为的三个维度。在古希腊式的公式中,“强调的是行为,快感和欲望是次要的”[11]。在中国式的公式中,“行为被搁置在一边,因为如果你想得到最长的持续时间和最强烈的持续快感,就必须节制行为”[12]。

我们已经能够通过系统动力学方程的数学建模,给出福柯权力谱系学的一般理论图示和可视化图形,就此打通了数学与哲学之间横亘千年的壁垒,开拓了科学与哲学之间从对立走向合作的通衢大道。但是现在的我们还无法给出知识考古学、自我伦理学的系统动力学方程及其可视化图形,这是我们未来学术研究的主要方向,并且希望在权力谱系学、知识考古学和自我伦理学之上给出一般意义上的权力哲学的系统动力学方程。

五、简短的结论

一种新的认识论方式如果能够取得新的突破,通常意味着一种新的哲学本体论正孕育其中。胡塞尔通过对“悬搁”的哲学技术得以成功的反思,确立了人类意识世界相对于物理世界和知识世界的逻辑优先性和时间优先性,从而奠定了先验现象学作为20世纪元哲学的历史地位。系统动力学是一种通过迭代和反馈建构的自我相关的数学演化模型,为什么它能够有效地解释福柯和德里达的权力哲学体系并且赋予其新的内涵,其自身包含了怎样的哲学本体论和认识论的新的内涵和外延?这一切依旧在探索之中,现在我们确信人类自组织的演化过程必然包含着迭代和反馈的数学思想,无论是信息态还是物质态的人类社会及其思想,都可以用敏感性的初始条件和系统动力学方程的演化作为其一般性的认识论范式加以描述和表达。这种认识论上的突破蕴含着一种新的哲学本体论承诺。

[1][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3.

[2][法]米歇尔·福柯.古典时代疯狂史[M].林志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法]德勒兹.哲学与权力的谈判——德勒兹访谈录[M].刘汉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200.

[4][法]勒内·托姆.突变论:思想和应用[M].周仲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110-125.

[5]闫莹,李敏强.组织演化的复杂性研究[J].北京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0):6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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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陈维纲,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4-19.

[8]FOUCAULT M.Power/Knowledge: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1972-1977[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0:145.

[9][美]阿诺德·戴维森.福柯,谱系学,伦理学[M].迟庆利,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205.

[10]季国清,刘啸霆.网络平台的历史建构[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2,(9):1-10.

[11]HABERMAS G.Des Philisophische Diskurs[M].Frankfurt,1988:342.

[12]MEGILL A.Prophets of Extremity:Nietzsche,Heidegger,Foucault,Derrida[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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