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黎到美孚黎:黎族内部支系的转化与融合

2015-05-04 06:48孟凡云
广西民族研究 2014年5期
关键词:黎族宗族

[摘要]民族内部不同族群间的转化融合自古至今一直都持续着。哈黎向美孚黎的转化融合也是如此。对西方村哈黎向美孚黎转化融合的过程进行观察,可以发现,在内外多重力量共同作用下,这种转化融合十分迅速,成效显著,转化融合后双方关系融洽,原“哈黎”心悦诚服。这是民族融合的重要成果,可供今日借鉴。

[关键词]黎族;哈黎;美孚黎;宗族

[作者]孟凡云,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武汉,430074

[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4)05-0049-009

自宋代出现“黎”的称呼以后,历代典籍都将海南岛上的土著居民分为“生黎”和“熟黎”,并且不断有“生黎”转化为“熟黎”。经过20世纪50年代民族地区田野调查和民族识别后,根据族称、方言等特征,学者将黎族内部分为五个支系:哈黎、杞黎、本地黎(润黎)、美孚黎和加茂黎。同历史上“生黎”转化为“熟黎”一样,现实中黎族内部不同支系的融合转化仍在进行,更重要的是,因为黎族内部分支的明确,这种融合转化显得更为清晰。海南省东方市西方村全村都是黎族的美孚黎,都姓符。全村三千多人口,分为六大宗族。西方村人用普通话称宗族为“派”,黎语称为“裉”。西方村的美孚黎是由哈黎转化而来,其中的大部分是以整体宗族形式转化,小部分是以个体形式实现转化。而宗族形式整体转化又分为三种形式。本文就以海南省东方市西方村为例,将这种融合转化直观地呈现给读者,并分析其转化的内外因素。

西方村六大宗族的概况以及他们来到西方村的先后顺序。

第一个宗族,其自称汉语音译为“俄朋”裉。他们“原住地在东方、乐东两县交界的曚瞳山(nong-plom,海拔1225米)附近,后来迁至白沙县第一区的南溪峒,生下三个儿子,大哥迁至现今第一区旧村乡旧村,经过3代的时间才续迁至西方村,至今已有10代。二哥迁至霸王峒,三弟仍留在南溪。据说他们祖先在曚瞳山南溪峒,初到旧村的时候都是‘哈黎,后来在旧村住久,才变为‘美孚,现在成为‘美孚已有11代了。也就是说,“俄朋”裉是在旧村由哈黎变成美孚黎的。这说明,当时的旧村已经是美孚黎居住地区。另据我们2011-2012年的调查,这个宗派现在是西方村人口、户数最多的宗派。“俄朋”是黎语音译后的汉字,原意是“黑墨树”。这个宗派的名字应该是“俄朋”裉由旧村迁往西方村时居住在一棵“黑墨树”下而命名的。也有族人说,当初迁徙过来时,黑墨树的果实帮助“俄朋”的祖先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这一派的户数最多,大约有150户,750人左右。

第二个宗族“俄痕”派,其自称汉语音译为“俄汉”。这一派的“祖先原来是住在乐东县第二区头塘乡的邢姓‘哈黎(他们称头塘的地方为hug[峒]t‘um53[中],与我们在头塘调查所得完全相同),最初迁到东方县第一区的旧村乡,在旧村时生下两个儿子,哥哥迁到东方村后续迁西方村,弟弟则返回原籍头塘乡。从旧村开始便改变为‘美孚,邢姓改为符姓,至今已有11代。据说他们现在与头塘乡的邢姓‘哈黎还有经常的联系,亲戚之间互相往来,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十分难得的是,“俄汉”裉祖先的迁徙材料,竟然与头塘乡的资料是吻合的。“邢姓在头塘村定居之后,子孙日渐繁衍,于是一部分人外迁到别处去了。”只不过,迁徙出来的时间上有差距。同“俄朋”一样,“俄汉”也是在旧村变成美孚黎的。据我们2011-2012年的调查,黎语“俄痕”原意是“红籽树”,这一宗族中有人称“不知道这一名称命名的由来”,也有人闪烁其词。但村寨其他宗派有人称,这个命名还有一个故事,即“俄痕”派的人为生活所迫,去别的村子偷牛,被失主追赶,逃到了一棵红籽树上躲藏,后被打死在树下。比较有意思的是,20世纪70年代时,“俄痕”派长房长支的几个兄弟主动选择了村子西北较为偏僻的地方作为房址建房,那里恰好生长着一棵“包拗”树,即榕树的一种。这个宗派的胞族是因为居住在榕树下而被命名为“包拗”的。这一派约有130户,650人左右。

第三个宗族,其自称的汉语音译为“崩亚”裉。“祖先是姓文的‘哈黎,原居乐东县抱由峒的抱隆村(据说与抱由乡的番斗村相近)。最初迁到东方的旧村,在旧村时有3兄弟。大哥从旧村迁到西方村,二弟三弟则返回乐东县抱隆村原籍。从旧村开始改为符姓的‘美孚黎,至今已有10代。”这一宗派也是在旧村由哈黎变成美孚黎的。黎语“崩亚”的含义是“茅草房”,就是在其他宗派都已经采用瓦房做祠堂的时候,这一派祠堂使用的还是茅草房,宗派因此而命名。同样,这一宗派到来之时的宗派名称是什么,何时改称“崩亚”的,已经不清楚了。“崩亚”裉还称“公盖”,是特别分散的意思。这一名称得来是因为这一宗族居住特别分散。这说明,“崩亚”裉来到西方村的时候,已经没有较好的连成一片的居住区域提供给“崩亚”了。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海南地区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建立生产队的时候,“崩亚”裉更被完全打乱,分散编入全村的8个生产队中。这一派约有110户,550人左右。

第四个宗族,其自称的汉语音译为“浦得”裉。“祖籍东方县噱瞳山附近,原是姓吉的‘哈黎,先到旧村,再到西方,变为符姓‘美孚黎已有9代。我们访问符志攀老人时,看到一张白纸墨写的符姓宗支图,上写:‘始祖世贤公、世得公、世朝公即世贤公后代宗支,符志攀就是世朝公的六世孙,他的孙辈的名字也登记在宗支图上,可见这张宗支图还有现实的作用。”这一派也是先到旧村,在旧村变为美孚黎后,才迁到西方村的。而且,他们到达西方村有六代,变成美孚黎则已经九代了。我们调查得知,黎语“浦得”含义是“脏水”的意思,所谓的“脏水”是黎族在遇到有人去世后,要拿了死者的衣物被褥等到村外进行浆洗的水坑。这说明,“浦得”裉到达西方村的时候,好一点的居住地域被其他宗派占据,他们被迫选择村外比较差的地方居住下来。这一派约有100户,500人左右。

第五个宗派,“崩涅”裉。“据说祖先原是住在乐东县‘西堡(sai-pou)地方的刘姓哈黎,男子是穿包卵布的,后来夫妇两人带着4个儿子迁至现今昌感县八所附近的山居龙(汉村)居住,住下之后因常常生病,水土不合,3个儿子分别迁至外地,1个仍留居在山居龙。大哥迁至现今的西方村,二哥留在山居龙,三弟迁至东方县第一区玉道乡,四弟返回原籍‘西堡村。来到西方村以后才改变为‘美孚黎,姓刘亦改为姓符,至今已有11代。据说现在山居龙的子孙已经变为汉人,“西堡”的子孙仍然是‘哈黎。”这个宗派是直接到达西方村,然后变成美孚黎的,这说明,“崩涅”裉到达西方村之前,西方村已经居住了美孚黎。我们调查得知,黎语“崩涅”原意是“瓦房”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一宗派来到这里就居住瓦房,而是当人们居住在茅草屋的时候,这一派最早将宗派祠堂建成瓦房。至于其宗派初始名称是什么,以及何时改称“崩涅”的,都不得而知了。这一派有120户,600人左右。

第六派“讷夫”裉。“与以上5个祖公比较,符其生的祖公来到西方村的历史最短,只有9代。祖先原是乐东第二区保定乡的‘哈黎,兄弟3人初到东方第四区的峨乐乡开荒,后来大哥迁至东方乡东方村,续迁西方村,二弟三弟则返回乐东县原籍。迁到东方村的后来变为‘美孚黎,留居原籍的就是现有的‘罗活黎。据符其生乡长谈,他们祖先在远古时候定居于现今昌感县的北黎附近(北黎这个地方也是因有黎族居住而得名),后来汉人逐渐把地方侵占,才被迫沿江上溯至现今乐东盆地一带,从定居乐东开始,才逐渐分成‘罗活、‘哈炎、‘吊前等等。”这一派是迁到东方村变成美孚黎后续迁到西方村的。至于宗派名称“讷夫”的含义,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只说是在乐东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的。这一派人数最少,约有70户,300人左右。调查中,我们还得知,“讷夫”初到西方村,是附属于“俄朋”宗派的,后来因为村内的五大宗派通婚障碍,两派决议分开,“俄朋”裉的“振”字辈、“讷夫”派的“学”字辈以后,两派族人之间就可以通婚了。但,截至目前为止,两派之间尚未出现通婚实例。

六个宗派均由哈黎变成美孚黎的,且都是由外地迁来西方村,更重要的是西方村原来并无居民。那么谁是第一个到达西方村的?

我们的实地调查解决了这一问题,他们共同承认是“俄朋”裉第一到达西方村的。“俄朋”裉有几位老人都十分确定地说,“我们派是第一个到达西方村的”。其他宗族的人也承认这一点。“崩涅”裉64岁的符JC老人(高中毕业,曾经当过民办教师)说,“俄朋”最先到达西方村的,并且最早改姓符的,他们在来西方村之前就已经姓符了。“俄痕”裉76岁的符SQ老人(初等师范学校毕业,当过东方市多所中小学校长)也说,“俄朋”是最早到达西方村的,是个大户,过来的时候就是姓符的。不仅如此,我们在调查中还了解到的西方村村寨围栅及村寨大门的历史也证实,“俄朋”裉是最早到达西方村的。为了防御其他部落的侵袭,西方村建村以后,在村寨四周一直都有围栅,用木头栅栏将村落围起,在栅栏的内外种植各种高高低低的带刺的灌木,这些灌木常年生长,绿荫浓郁,形成了厚达1-2米、密不透风的“围墙”。在这样的“围墙”中,为了方便本村人的出入,开设有五个大门,一个小门。大门以青梅阁木制作,本村人懂得大门的具体开关方法。其中正北的大门是整个村落的正门,称“崩斋隆”,“崩斋”是“门”的意思,而“隆”是老大的意思,合起来就是“老大的门”或“最大的门”。这个正门就是建在“俄朋”裉住地附近,由“俄朋”裉来进行管理。而且这个大门所在是西方村地势最高,风水最好的地方。这些追忆都是由“俄痕”裉、“崩亚”裉的老人提供给我们的。作为“他者”,他们的叙述更令人信服。

稍后的其他几个宗族到达的顺序怎样?

按照西方村传统居住地域,应该“俄痕”裉第二到达,“崩涅”裉第三,“崩亚”裉第四,“浦得”裉第五,“讷夫”裉最后到达。“俄痕”裉76岁的符SQ老人介绍的就是如此,“俄朋”第一,“俄痕”第二,“崩涅”第三,“崩亚”第四,“浦得”第五,“讷夫”第六。另外,上述西方村村寨围栅及村寨大门的历史也可以证实。西方村正北的大门“崩斋隆”的两侧分别居住着“俄朋”裉和“俄痕”裉,这两个宗派居住的地方是西方村地势较高也最好的地方。村落正南的大门称“崩斋崩涅”,就是“崩涅门”的意思,这个地区较之“俄朋”裉和“俄痕”裉居住地区虽然地势略低(村民们不愿在地势低的地方居住,最近几年,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开展,政府在地势低的地区搞移民新区,村民都很不愿意搬迁,说是搬迁到地势低的地方后“憋闷”),但面对着大片平地水田,也是发展的较好区域。在“崩斋崩涅”的西边是另一个大门“崩斋公盖”,“公盖”是“崩亚”裉的另一名称。他们居住在整个村落西南的地方,这个方向水田不多,发展略受限制。再向西的西南角是“崩斋浦得”,即“浦得门”。上文已经解释过,黎语“浦得”含义是“脏水”的意思,是黎族在有人去世后,拿了死者衣物被褥等用品到村外进行盥洗的水坑。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笔者曾亲见今日西方村用来浆洗死者衣物的地方是一片芦苇地,有一些积水),黎族素有鬼神崇拜习俗,对死者存在诸多忌讳。所以,“浦得”裉居住地区较差。正西方向的大门叫“崩斋壅塞”,即短裙黎的大门。当地人听到这个名字,就明白其含义。用他们的话解释说,“把短裙黎安排在最西边,面对大山,就是不想让他们发展起来”。

西方村的六大宗族都是从外地迁来的,均由哈黎转化为美孚黎的。他们迁来西方村的顺序也十分清楚,“俄朋”裉是最先到达的,且在迁来西方村之前,在旧村就已经转化为美孚黎了。

西方村以宗族形式整体转化融合为美孚黎的第一种方式——在其他村庄转化为美孚黎后,然后迁来西方村。“俄朋”、“俄痕”、“崩亚”和“浦得”四个宗派的情况大致相同,都是这样的类型。

四个宗族都是迁到旧村或东方村已经变成美孚黎的,变成美孚黎的人口代数大致相同,时间相差不大。“俄朋”裉、“俄痕”裉和“崩亚”裉大致相同,都是十一或十代。“俄朋”裉的大哥迁至现今第一区旧村乡旧村,经过3代的时间才续迁至西方村,至今已有10代。因为在旧村住久,才变为“美孚”,现在成为‘美孚已有11代了。“俄痕”派的祖先最初迁到东方县第一区的旧村乡,在旧村时生下两个儿子,哥哥迁到东方村后续迁西方村,从旧村开始便改变为“美孚”,邢姓改为符姓,至今已有11代。“崩亚”裉的祖先是姓文的,最初迁到东方的旧村,在旧村时有3兄弟。大哥从旧村迁到西方村,从旧村开始改为符姓的“美孚”黎,至今已有10代。”“浦得”裉的转化稍晚一些。“浦得”裉原是姓吉的‘哈黎,先到旧村,再到西方,变为符姓‘美孚黎已有9代。

“俄朋”裉在到达西方村之前,只在旧村经过了2代就变成美孚黎;而“俄痕”裉、“崩亚”裉和“浦得”裉也是在旧村或东方村,经历了1代或者是2代变成美孚黎的。

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变成美孚黎的?何以变化速度如此之快?符兴恩的《黎族·美孚方言》一书揭开了这个谜底。

“(旧村)人们便把村子搬到了‘珀我骂,在继续耕种‘靠闹坡、‘百革谓田的同时,又在‘我耙冯(西方岭)下开垦‘百我巩田,在‘我单(中方岭)下开垦‘百么懂田以及零星田园。开垦的田园逐渐增多,峒场也越来越宽阔……据说当时的‘珀我骂村,已经住有许多氏族,比较大的就有上坊符瑶愧、二坊符智学、三坊符庭朝、四坊符现文等氏族组织,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的氏族部落组织。”说明这时所有人员都改姓符了。

随后人口越来越多,耕地面积的扩大以及他们对东方盆地地形、河网有了更多的认识,出于生计和生产发展的需要以及调节诸多矛盾,如村子离田地太远、村子大难于协调人与人之间、氏族与氏族之间的矛盾等,有人便提出分开居住有利于发展生产、安定生活的意见。最大氏族的首领符瑶愧到了中方村,符智学到了西方村,符庭朝到了东方村,最后一个符现文提出搬回北边旧址附近定居,他的村子被众人称之为“盎芒”,用汉语意译为旧村。“远近闻名的东方盆地‘四大村就这样形成了……他们分村时考虑的首先是生产、生活以及营造人多势众的环境和有事能够及时地互相帮助和相互照应等生存的大问题。”在分村之际,符瑶愧就提出,“分村以后,有什么困难,希望大家还要像以前一样互相关照和帮助,不要见外。”此后,四大村继续联合作战,不断对周围地区部落进行侵吞田地,扩展疆域。在此过程中,他们的凝聚力进一步加强。

分村之后,四大村之间还有一些共同的宗教活动。“‘谬是……护佑美孚方言黎族世代平安的鬼神……‘谬有‘耙谬和‘百谬,村子分立后,按照美孚方言黎族的习俗,‘百谬由辈分最小的旧村常年供奉,‘耙谬则由东方村、中方村、西方村轮流供奉。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把‘耙谬和‘百谬汇集一起,举行供奉祭祀仪式,祈求‘百谬和‘耙谬共同保佑村寨的平安。为了保证有足够的物资供奉祭祀‘谬,分村时,特意把……位于西方村的一块约12亩的‘百崩筒田留下来,四个村子轮流耕种,落实到户。”

作为西方村的第一任开拓者,尽管符智学的名字在“俄朋”裉的家谱中无法对应吻合,但四大村分立的故事在四大村及其附近区域广为传颂,当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可以看到,“俄朋”裉、“俄痕”裉、“崩亚”裉和“浦得”裉在旧村或东方村的生活以及到达西方村后,与其他的三个村有着几代人的融合过程,他们共同的姓氏、共同的奋斗抗争经历、共同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活动等等,将他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在上述故事中没有提到“俄朋”裉在旧村的宗族组织结构和宗族活动情况,但,美孚黎最主要的文化特色就是建祠堂,修族谱,排班辈,既然他们被改姓符,又变成了美孚黎,这样的组织和活动恐怕也是不可避免的。正是经过了这样长期的、共同的生活和奋斗,哈黎人口以宗族组织的形式完成了向美孚黎转化融合。

西方村以宗族形式整体转化的第二种模式——宗族整体编入前已到此的旧宗族,一切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节日礼俗完全和旧宗族同步进行,在具体日常生活和节日活动中先与旧宗族逐渐转化融合为一体,随后还有共同居住、共同劳动、通婚等其他方式与其他宗族密切交往,最终实现转化融合。“讷夫”裉就是这样的类型。

第六派“讷夫”裉最晚到达西方村,这是西方村都认可的事实。尽管这一派是迁到东方村变成美孚黎后才续迁到西方村的,“与以上5个祖公比较,符其生的祖公来到西方村的历史最短,只有9代。”但“讷夫”裉的始祖带着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讷夫”裉人口又分属于四个公)来到西方村后,并没有获得独立的地位,大概因为“讷夫”裉来到之时,其他宗族势力已经很大了吧。

第一步照常是改姓符。然后是比其他宗族更严苛的待遇——编入其他宗族。“讷夫”裉首先被编入了“俄痕”裉,时间过了不久,“俄痕”裉首领的儿子看上了“讷夫”裉那个漂亮的女孩,根据同宗族成员不能通婚的习惯,作为“同”一个宗族成员的“俄痕”裉男孩,是不能娶“讷夫”裉女孩的。“俄痕”裉首领遂同“俄朋”裉首领商议,将“讷夫”宗族成员转手编入“俄朋”,然后再迎娶“讷夫”裉女孩。这样,“讷夫”裉接着成了“俄朋”裉成员,“讷夫”裉与“俄朋”裉实际为两个宗族的首领共同约为兄弟,是有“血缘”的亲属关系,相互之间是不能通婚的。“讷夫”的转宗也说明了西方村内部宗族势力之争不是很激烈,现实社会也的确如此。

两个宗族合并后,双方取名的字辈完全相同,有共同的祠堂,共同的丧葬礼仪活动,大到诸多重要节日活动,如春节、三月三、重阳等节日祭祖拜公、祭祀土地庙、打猎、村里的奥雅(宗族首领)、甲首(类似于宗族事物中的执行官)等首领的选举等等都是一同承担的,权利也是相似的,义务更是等同的。小到小家庭的祭祖、拜公活动,如婴儿穿衣、孩子起名、醉酒闹事的祈禳、婚姻达成等活动都是宗族成员共同参加,在人力物力上共同鼎力相助的。在以上有意识的强制转化或者是无意识的环境压力转化过程中,“讷夫”裉成员迅速地完成了由哈黎到美孚黎的转换。何况,来到西方村之前,“讷夫”已经在东方村美孚黎化了。更何况,“讷夫”居住在美孚黎村庄中,与其他美孚黎宗族要共同居住,共同生活,共同生产,互通婚姻,这使得“讷夫”与其他美孚黎宗族建立的密切联系,也进一步使得“讷夫”融合于美孚黎文化中。

西方村以宗族形式整体转化为哈黎的第三种模式——以独立自主的宗族地位,进入西方村后通过共居、通婚等方式逐渐转化。

第四派“崩涅”裉是在迁到西方村后变成美孚黎的。“大哥迁至现今的西方村……来到西方村以后才改变为‘美孚黎,姓刘亦改为姓符,至今已有11代。”这说明,“崩涅”裉是来到西方村后才变成美孚黎的。

前述,“崩涅”裉是来到西方村的第三个宗族组织。当初,已经来到西方村的“俄朋”裉、“俄痕”裉之所以愿意“崩涅”裉留下来,应该主要考虑增加西方村人口,壮大村寨力量。因为“俄朋”和“俄痕”到达西方村时间都不长,随后“崩涅”裉始祖也来到此地了。三个宗族之间只有1代人的时间差,大约20年左右。当时西方村的人口肯定不多,环境生存压力很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通婚的需要(直至现代,通婚也是他们每个宗派都十分重视的问题。比如,第六个宗族“讷夫”裉原隶属于“俄朋”裉,后来为了通婚的需要,而分出来)。“俄朋”裉始祖到达西方村后,第二代是3个兄弟,现在“俄朋”称之为大公、二公、三公;“俄痕”裉的第二代有5个兄弟,他们的称呼也是大公……五公。村落里只有这两个宗族,相互间的通婚,范围过于狭窄了。在这种情况下,“崩涅”裉得以在西方村以独立自主地位的宗族留居下来,和“俄朋”裉、“俄痕”裉两个美孚黎宗族生产、生活在一起,从此开始了“崩涅”裉的美孚黎化过程。与上述的“讷夫”裉美孚黎化相同的是,“崩涅”裉与其他两个宗族,大到诸多重要节日活动都是几个宗族一同承担的,权利也是相似的,义务更是等同的。小到小家庭的小规模宗族活动都是宗族成员共同参加,在人力物力上共同鼎力相助的。尤其是与其他两个美孚黎宗族经过几代人持续的通婚后,“崩涅”裉的美孚黎化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了。

“崩涅”裉由哈黎转化为美孚黎,应该还有一个来自于其宗族自身的动力因素。“崩涅”裉的先祖“夫妇两人带着4个儿子迁至现今昌感县八所附近的山居龙(汉村)居住,住下之后因常常生病,水土不合……大哥迁至现今的西方村,二哥留在山居龙,三弟迁至东方县第一区玉道乡……来到西方村以后才改变为‘美孚黎,姓刘亦改为姓符,至今已有11代。据说现在山居龙的子孙已经变为汉人”。这一宗族迁到玉道乡的三弟及其后裔,也变成了美孚黎。在距离西方村不远的地方,有“崩涅”裉先祖的两个兄弟,其一变成了汉人,其一变成了美孚黎,长相来往的兄弟间影响也不可忽视。另外,我们在调查中还了解到,“崩涅”的先祖两次来到西方村,然后才定居下来的。“崩涅”裉的红袍道公符YG说,我们家从乐东迁到汉族居住的山居龙后,不习惯,兄弟四人中的大哥迁来西方村,但当时这里还没有人居住,没有办法只好返回山居龙。又过了好些年后,再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人居住了,于是就留了下来。据此我们可以断定,“崩涅”裉的先祖在山居龙地区居住生活的时间不少于二十年,在这个阶段,“崩涅”裉已经受到汉文化的影响,随后到了西方村后,其继续美孚黎化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趋势了。因为美孚黎最主要的文化特色就是建祠堂,修族谱,排班辈,这些都是来自于汉族文化的影响。美孚黎的汉道公学道时很多人是从山居龙那里学来的。而且“崩涅”裉最早将祠堂建成瓦房,所以才被称为“崩涅”裉。这也是他们深受汉文化影响的一个重要证明。所以,由哈黎汉化,而逐渐美孚黎化,这是西方村宗族由哈黎转化为美孚黎的另一个重要途径。

零散哈黎人口向美孚黎转化融合的途径。1954年,西方村有符姓哈黎十七户,两户“哈炎”,从东方第一区赤好乡搬来,来了只有七八年时间;十四户“哈罗活”,来到西方村大约七八代;一户“吊前黎”,定居于本村只有一两代的时间。还有一户文姓的,是“哈抱由”,最近五六年才从东方村迁来。这些零散的哈黎,现在也深受美孚黎文化影响。我们在调查中了解到,他们的文化融入是这样的。

因为种种原因,哈黎人口在原居地无法生存下去,开始流亡生活后,都在努力寻找下一个能够保护他们自身安全的落脚点——人口较多、势力较大的村落。西方村人口多,战斗力强,是周围村落羡慕的、远近闻名的大村,这一点很符合哈黎寻找保护伞的标准。当哈黎流亡人口到达西方村,并且愿意留下来后,他们便开始在西方村周围驻扎下来,在西方村村民的接济中开始在当地的生活。开始时只是帮助西方村村民种地、开山栏、砍柴、建茅草屋、打猎等,逐渐和当地村民熟悉起来。之后,由熟悉的村民向村内本宗派首领提出收留的要求,然后再由这个宗派首领向其他宗派首领提出商议。若得到同意,在答应了西方村人的要求和条件后,他们就可以留居在西方村,开始了他们融入当地人的历程。“刚来初到的哈方言黎族在没有田地、耕牛和农具的情况下,只好给大村的美孚方言黎族打工看牛,然后在取得同意的基础上居住下来,又从原籍娶来媳妇,繁衍后代,人口逐渐增加,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美孚方言黎族与哈方言黎族杂居的状况。这种状况最初只在东方、西方、旧村存在。”

进入西方村的流亡人口,必须改姓符姓。这在西方村是有严格规定,不得违背的。前述,1954年调查时有一户姓文,我们去调查时,他们也改姓符了。除此之外,我们还了解到,西方村是绝对不接受外来的异姓男性公民做村民的(本村男性可以迎娶外来的女性异姓人口,外地异姓男子娶了本村女子的若想在西方村定居,必须拜认本村另一宗派的老者为干爹后,才可以居住在本村,并且不能住在女子娘家的房子里)。所以,改姓符姓是外人定居西方村必须答应的条件。调查中,我们曾谈到西方村人的生育观时,提到没有生儿子的家庭,可以让女儿招婿入赘。这被全体访谈者众口一词地严厉否决。而且我们在调查中也确实碰到了一户,男子是广西籍,娶了西方村的姑娘,最后改姓符,并在村中认了干爹。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在村中开了一个小卖部,吃住就在小卖部里。就是他的女儿告诉我们这些事实,然后我们又在家长和村中老人那里得到证实的。

然后就是编入西方村的某一宗派,人口较少的流亡者家庭就直接被收编进入熟悉村民的宗派,人口较多的流亡群体则或者分散编入各宗派;或者整体编入某一个宗派,指定其相应的辈分,男性成员完全按照这个辈分起名。在西方村调查过程中,这样的例子很多。如大田乡的二甲村村民原来就是进入西方村的流亡哈黎,后被西方村收留,并被安置在二甲地方(这部分人因为和西方村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们现在还是哈黎);还有“讷夫”裉来到西方村也是如此。零散的哈黎被编入“讷夫”裉的最多,也有被编入“浦得”裉的,“浦得”裉的道公符ZM说,他们祖辈有符万长的,比较有能力,曾收编过三户哈黎。符ZM也说,哈黎在“讷夫”裉里比较多。

在共同生产、生活及通婚中逐渐融入。经过以上安插后,哈黎人口在西方村获得了一个融入其中的最初身份。随后根据这个身份参与本宗派的一切婚丧嫁娶、祭祀礼仪、节日庆典、家族谱系排列等活动,并在活动中,承担相应责任,享受相应权利,进而获得群体对自己的认同。其中比较重要的如通婚、丧葬、祭祠堂、过年时拜公收米等活动都是确定自己的宗派地位、加强宗派成员间联系的重要活动。活动过程中,遇到困难,会得到同宗派成员和亲戚朋友的帮助;有了喜事,会得到同宗派成员和亲戚朋友的祝贺和分享。西方村人参加同宗或者亲戚的婚丧大事,他们不说随礼多少,而是说“帮了××钱”,或者是“帮××米”。实际上的钱米不一定很多,但这种帮助带来的心理踏实感是不可低估的。在西方村,尽管气候影响,已经几年没有下雨,没有种稻子了。但除了公职人员外,很少有村民把家搬到城里打工谋生。笔者问过很多村民:“想没想过搬家去城里,夫妻在城里打工挣钱过日子?”村民一般都回答说,“没想过。城里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事情,谁帮忙啊”!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全村进行农田改造时,尤其全村向山脚的高地搬迁,21世纪后又进行了新农村改造,居住格局完全被打散后,生活中的接触更多,相互认同日渐深入。在西方村生活时间较长的哈黎融入更深一些。我们在随意走访中,曾碰到了三位老太太在一起聊天,他们中的一位就是哈黎。他们居住较近,年龄相当,经常在一起边织黎锦,边闲聊家长里短。村里大榕树下有一家哈黎人开的小卖部,店主是一个30多岁的女性(美孚黎),那里成了村中大致同龄女性成员聚会的场所,经常有一堆人聚集在那里闲聊。我们在路过的时候,也经常去坐坐,能听到不少村内村外的消息。哈黎家庭中老人去世,同宗族的人也多去相助,我们见到了几位“浦得”裉的老人参与了哈黎老人的葬礼。为我们做向导的“浦得”裉妇女符zL说,过去因为哈黎婚俗中女方的家庭多要彩礼,美孚黎十分不齿,不愿与之通婚。现在融入后,哈黎与美孚黎家庭间的通婚也逐渐增多了。我们还参加了“讷夫”裉正月初四的祭祠堂仪式,有很多哈黎人口参与其中,并认真履行打鼓敲锣、运送贡品等职责。

在融入这个群体后,一旦遇有重大事件,他们常常是全宗派,甚至是全村各宗派联合起来共同应对。比如,民国时期,西方村与附近的天安乡、图满村发生了两次争地纠纷,两村还都请附近同一群体的人口帮忙,西方村最后都以少胜多,转败为胜。类似的事件在符兴恩的《黎族·美孚方言》中记载更多。即便是现代历史上也还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件。1983年左右,在西方村和广坝农场争地事件中,大队书记、“浦得”裉的成员符WJ为了全村利益进行抗争,县里公安局派人抓捕他,全村人出面对其进行保护,并且获得成功。现在,西方村与二甲村争两村之间的顿风地,西方村的老少男人们动辄就说,看判决公正不公正吧,不公正的话,打也要打回来的。

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和频繁的宗派活动中,哈黎既获得了外在的认同和心理上的归属,也习染了美孚黎的文化礼仪和群体心理,一点一滴地实现着群体文化属性的转化融合。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我们社会环境的文化多元性因素发展,社会发展速度加快,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人们在生产上包产到户,各个家庭的独立性更强,哈黎仍有很多自我特性被保留下来。比如,哈黎妇女的服装一般都是短裙,现在他们仍然会穿自己的服装,我们在调查中走访农户时,哈黎和美孚黎拿出的裙子是不一样的,我们也基本按照他们拿出裙子的长短来确定他们是哈黎还是美孚黎;他们在丧葬活动中虽然也请同宗族美孚黎的道公去进行祈禳活动,但偶尔也有家庭不像美孚黎那样搞时间很长的仪式活动就将死者下葬了。对这一点,美孚黎群众还是略有微词的。比如,我们曾遇到了一户哈黎人家的丧事,符ZL和符ZM议论说,“他们家里不到一年的时间,接连去世四个人了,都是青壮年。不知道是哪出了毛病?他们去世时不搞法事,什么都不搞,没钱,太穷,什么都搞不起。能不出事么?”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不同于美孚黎的行为方式导致了如今的后果。这些应该都是黎族不同支系间的文化差异和转化融合未尽时期的文化观念冲突的表现。但无论如何,哈黎人口濡染了很多美孚黎文化,越来越美孚黎化,还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从以上内容看,黎族内部分支的融合转化似乎相对比较容易。我们注意到,哈黎的北上迁徙是他们转化融合为美孚黎的重要前提条件。为什么哈黎会不停迁徙,而北上进入美孚黎的腹地呢?笔者推断,除了明清时期因为海南移民增加导致的哈黎被迫北上的大时代背景外,零星哈黎的北上应该和哈黎的禁忌习俗有关。黎族比较重要的禁忌习俗有:瘟疫疾病流行时禁村封户;有非正常死亡时,哈黎也禁村封户,死者亲属禁止同他人说话。有一个事例能证明禁忌在哈黎迁徙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如1986年2月江边地区马眉村(哈黎)有村民吉亚荣被新街区采伐队打伤,死在县人民医院。陪来的六位亲属(四男二女)在伤者气断人亡后,放弃尸体,连夜逃到二十多公里远的新宁坡车站,才敢上车逃回。此时,该村也闻知吉某已死,即刻用树叶封村遮户。他们不敢进村而逃至山里的山栏地,晚上才偷偷回家取米和锅上山。村里群众对死者亲属避而远之,禁止他们与任何村人说话。此时,县公安局去了五六个人调查破案,也大吃闭门羹,没有人帮助他们做饭和说话,说他们接触了死人。他们只好请供销社代做饭,供销社也成了群众的禁地。此事闹了两个多月,祭了几次鬼,才解除禁忌,村民之间恢复正常交往。但死者家属仍不能与他人说话,要等作完最后一次祭祀,方能全部解除。这事前后花了1000多元,杀3只白鸡,3条狗,3只猪和2条牛。闹得鸡飞狗跳。做这些祭祀,必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而大部分哈黎群众根本没有这样的财力。在不具备财力的情况下,或者是不想做这样耗费的时候,逃亡就是唯一的途径了。直至现在,哈黎地区还有这样的习俗,即家族中有人非正常死亡后,兄弟子侄弃尸逃亡。这些尸体只好靠政府部门出资,找人将其埋葬。这应是造成哈黎人口流亡的主要原因。

那么,在哈黎向美孚黎的融合转化过程中,重要的内外因素有哪些?

第一,哈黎和美孚黎属于黎族内部的不同分支,双方之间虽有一定差异,但文化的同质性因素较多。历史上哈黎和美孚黎都被称作是“熟黎”。“哈黎(狭义的)在崖县被称为‘官黎……历史上则被称为‘熟黎。”清代“感恩县:有熟黎三个峒:古镇州峒,有黎村18个;楼峒,有黎村15个;王峒,有黎村6个。该县黎地广袤90余里。”感恩县就在今东方市辖境内。同为“熟黎”,文化差异不大,共同性较多,这是哈黎向美孚黎转化融合比较迅速的根本原因。两者之间语言大致可以相通。西方村的哈黎和美孚黎之间不论男女老少完全可以正常交流,有些词或发音不同,或使用不同词汇,但放在固定语境下,大致上也是能够明了的。我们也访问过一些学者和官员,他们也称,语言上交流不成问题。此外,共同的居住地域、共同的自然环境、大同小异的民间信仰等,使得他们有着转化融合的深厚基础。这一切使得衣食住行等风俗习惯方面的差异,已经构不成转化融合的障碍。

第二,哈黎向美孚黎转化融合外在动力比较强大。首先,向美孚黎转化的哈黎,一般都是与美孚黎杂居在一个村子,或者是与美孚黎村落比邻而居的。美孚黎一般占有较宽广的平地与肥沃的水田,人口相当集中,有百户以上的大村子,这在其他支系较少见。在东方盆地腹地,美孚黎的村庄里杂居着少数的哈方言黎族或杞方言黎族,两种不同方言黎族杂居同一个村子的现象在其他方言黎族地区里是很少见的。或者是在美孚方言黎族的传统聚居地,杂居着许多哈、杞方言黎族的小村子。这些哈、杞方言黎族小村子都是经过美孚方言黎族同意后才得以在当地建立起来的,而且其历史都不长。在共同居住环境下,作为在当地人数较少的哈黎,很容易从众从俗,不知不觉中实现转变融合。其次,美孚黎经常对定居后的哈黎采用强制手段,强制其转化融合。如更改姓氏,编入宗族,参与各种祭祀礼仪活动,逐渐获得认同。最后,美孚黎的生产方式是农耕文明,而且是精耕细作类型的农耕文明。这种生产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人们生活地点固定,日常生活比较稳定,和汉族的小农经济一致,他们既能生产自己所需要的农产品,又能生产自己所需要的简单手工业品,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美孚”黎以从事水、旱田耕作为主,种植“山栏稻”较少,耕作技术亦较其他支系进步。这样的农耕文明对游耕的、非定居的其他方言黎族的征服力是显而易见的。历史上,汉族广泛融合了诸多游牧、游耕的少数民族,所凭借的就是这种农耕文化的征服力。

第三,美孚黎文化的丰富多样性和宗族文化的团结有力,对哈黎形成了强劲的凝聚力和吸引力,能够满足哈黎寻求保护伞的特殊要求,推动着哈黎主动的转化融合。“美孚”自称为“赛”但又被“哈”称为“美孚”,他们也接受了“美孚”这一称呼,故而得名。美孚黎的“美孚”是汉语译音,意思是“住在下路的客人(汉人)”,他们在文化上受汉族影响较大,比如他们仿效汉人建筑祠堂,修族谱,排班辈。正是因为美孚黎这些活动,呈现了美孚黎文化的多元性和吸引力,增强了美孚黎内部的凝聚力,美孚黎整体内部的团结性更强,战斗力也更高。这一点是能够符合哈黎寻求保护伞的要求。另外,哈黎对于凶死的亲属有着特殊的恐惧,一旦亲属中有人凶死,甚至是村子里有凶死的人,没有人敢去埋葬,而是全村逃亡。而美孚黎对凶死的亲属或者死者有着自己的祈禳方式,通过这样的方式超度死者灵魂,使死者入土为安,不再回来故意伤害在世的亲人,使生者安居乐业。有了这样的处理方式后,哈黎在美孚黎聚居地得以长久生活下来。笔者在调查中,曾经多次询问过一些老人,“对于你们被强迫改姓的事,你们愿意么?”答:“不愿意也没办法,不改姓,人家不让你在这住。”问:“可是改姓后,逐渐就变成美孚(黎)了。是不是不舒服?”答:“还是美孚(黎)好。美孚(黎)比哈(黎)更有人情味。”这应该是哈黎转化融合为美孚黎后心悦诚服的真实感受了。

结语

纵观中外历史,民族内部不同族群间的转化融合自古至今一直都持续着。对西方村哈黎向美孚黎的转化融合过程做一考察,可以发现,在内外多重力量共同作用下,哈黎向美孚黎的转化融合十分迅速,成效显著,转化融合后双方关系融洽,原“哈黎”心悦诚服。这似乎可以证明,要想让其他民族或者族群主动转化融合,增强自己文化的多样性,增加自身的吸引力和包容力,才是根本途径。

[责任编辑:付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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