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灵美
(上海财经大学 浙江学院,浙江 金华321000)
俄国著名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逊(Roman Jakobson)认为,人类的一切认知经历及其分类都可用现有语言加以表述。一旦出现词语空缺,可以通过外来词或外译词等手段来限定和扩大已有术语[1]。在跨语言交际中,涵义缺省的专有名词、物质名词、概念名词和技术名词等主要是通过引进外来词(loanwords)和输出外译词(loantranslations)实现传播。引进外来词和输出外译词的主要途径之一就是音译。然而,在现实音译中,由于没有统一规则,翻译目的和翻译观点又存在差异,同时又受到语言符号和文化因素的影响,因而产生了诸多问题。这些问题既可能影响交流效度,又可能对语言的健康发展产生负面影响。
所谓音译,即按音翻译,就是把一种语言的词语用另一种语言中跟它发音相同或近似的语码表示出来的翻译方法,其英文解释是“Transliteration refers to a transcription from one alphabet to another”[2]。从该定义可以看出,音译首先是语言间的符号转换,其目的是传递语言间缺位的概念意义和指称意义。因此,音译必然会涉及符号问题、指称问题和文化问题。形符为“water”,读作“['wɔːtə(r)]”;法语里形符为“eau”,读作“[o]”;韩语里形符为“”,读作“格维”。
1.语际音符体系与发音规则的差异
语言不同,语音符号系统便不同,语音体系和读音规则具有其独特性。英语等印欧语系语言属于拼音文字,具有系统的读音规则,且与词形关联紧密。英语中音同而形异的词很少,词形结构、音节数量等常常影响到读音轻重和发音规范。例如,identification读作[ai'dentifi'keiʃn],字母i在开音节中发[ai]音,字母e在次重读音节“dent”中发[e]音,字母i在非重读音节中发[i]音。而汉语属于汉藏语系,字词读音往往通过轻重和语调的差异体现,因而汉语中音同而调与形相异的字词众多,如“常(cháng)”与“厂(chǎng)”、“各(gè)”与“戈(gē)”等。
在跨文化交往中,忽视语际音符发音体系的
任何语言都是形、音、义的结合体,都少不了形符和声符的表现形式。在不同的语言中,表达相同的事物所表现的形符和声符存在显著差异。英语是拼音文字,主要是通过声符来表义,一词一音表一义。汉语是释义文字,主要是通过形符来表义,往往不同形、义的字有相同或者相近的读音。例如,汉语中的“水”,读作“shuǐ”;在英语里差异,会给交际带来不便。例如,外籍老师将中国学生“何友舍(HE Youshe)”的名字读成了[hi:ju:ʃi:];某中国留学生“谷露欣(GU Luxin)”,同班的外国同学根据他们已有的认知,习惯性地将她叫做“戈尤·拉克西恩[gju:'lʌkʃin]”,经过多次纠正无果后,她不得不接受了“拉克西恩·戈尤”这个名字,无奈地让自己变成了“外国人”。
2.语内音符体系的发展与变迁
英语经过历时发展,外族词汇如拉丁语、法语等基本都已按英语规则发音,因而其语内符号问题不甚明显。而汉语受其历史影响,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威妥玛拼音到现代汉语拼音的发展历程,先后有两套拼音系统。
中国文字过去没有音标(拼音),最早的汉字是通过常用字的标注来获得读音,如“肇”注“兆”。汉朝末年出现了“反切”方法,即用第一个字的声母加上第二个字的韵母,拼出这个字的读音,反切标志着汉语音韵学的开始[3]。由于古汉语没有显性拼音,常常给外国人学习汉语造成困难。因此,清末英国驻华使节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在华期间(1841-1883)发明了威妥玛拼音(Wade-Giles system),并被编入字典,在西方得到广泛应用。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制定了新的汉语拼音方案,之后国内就不再使用韦氏拼音。韦氏拼音中很多发音与现代汉语拼音不同,韦氏拼音将“北京”读为“Peking”,但按现代汉语拼音,“北京”则读为“Beijing”。
两种拼音方案交叉使用带来了一些问题,特别给外文音译后的回译过程造成了指称和文化误差,例如“门修斯”事件和“常凯申”事件等是典型的误译例子。
音译主要是为了对一些在语言间缺乏对应含义的物质名词、概念名词等进行引进和输出的一种翻译处理方法。但是,有时人们为了博彩而对音译进行了泛化使用,往往一词多译带来指称模糊,造成理解和使用上的混乱,也会造成读者的不解、曲解或者误解。
1.一词多译造成的指称混乱
语言是表意符号,一个符号(包括音符)往往表达一种事物或者意义。在跨文化跨语言交际过程中,语际符号的差异往往让译者在选择音译和意译的方法时具有某种程度的随意性。有人采用音译,有人采用意译,从而导致大量音译词重复、音译词与意译词并存。
音译词重复是指对同一个词语有多个音译表达。如英语姓氏“William”,既有“威廉”的译法,也有“威廉姆”或“韦廉姆”的译法。同样,在表达汉语地名“广东”时,早期的英语表达为“Canton”,而现代音译多表达为没有调号的拼音“Guangdong”,但现代汉语拼音习惯加调号,表达为“guǎng dōng”。这种翻译重复音译现象让读者难以确定所指对象是否具有同一性,容易误导读者,在一定程度上给跨语言交流造成不利影响。
音译词与意译词并存是指对同一个词语既有音译又有意译的表达。例如,英语中的“penicillin”既有音译“盘尼西林”,也有意译“青霉素”。音译词与意译词重叠的现象容易误导读者。
2.缩略词音译造成的指称混乱
对于可以拼读的缩略词,人们往往采用音译法。这些音译稍有不慎,很容易带来指称不明的问题。
这种缩略词有两种情况:
一类是缩合完全相同,但所指不同。例如,我们熟悉的“SARS”,除了指“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外,还可指“Society of Academic and Research Surgery)(学术研究手术学会)”、“Sudden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突发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等,总计19样之多。
另一类是缩合部分相同,读音近似,所指不同。例如,“OPEC(Organization of the 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与“APEC(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读音近似,但所指不同。“OPEC”有音译“欧佩克”,也有意译“石油输出国组织”;而“APEC”只有意译“亚洲太平洋经济合作组织”,简称“亚太经合组织”。
3.泛化性音译造成的指称混乱
为了迎合和满足部分读者追求新奇和时尚的心理需要,翻译者有时会泛化音译的范围,强化其博彩的功能,从而导致读者或听众不知所指。随意的泛化音译会造成指称错乱。例如,“粉丝”是中国传统食品的名称,将英语单词“fans(崇拜狂热者)”译作“粉丝”就会造成指称错乱,特别是对年幼的学生。这种泛化音译的现象在社会用词中频繁出现,如“镭射(laser)”、“派司”(passport)、“腊克(lacquer)”等容易造成误解和指称不明。泛化性音译弱化了外来词或者外译词的指称功能,影响了交际信息的传递。
在运用音译方法处理缺乏对应涵义的词语时,如果忽视文化内涵,会导致读者或听众不解、误解和曲解。物质文化词、规制文化词和观念文化词等都传递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
以物质文化词为例,民族生存环境的独特性决定了物质实体存在的个性特点,从而使得物质名词存在差异。在物质名称中,简单的对应音译往往会导致混乱。例如,人们习惯将汉语中的“饺子”译成英语中的“dumpling”,“饺子”和“dumpling”有相似之处,都是“面皮包馅”的食品。但是,其料、形、色、味等都各具自己的民族特色,而且各有所指。汉语中类似的“面皮包馅”的食品还有“馄饨(Hún tun)”“汤圆(Tāng yuán)”“包子(Bāo zi)”等,与dumpling并非对应。
规制是一定社会群体所共同遵守的行为规范,具有相对独立性、稳定性和排他性。例如,中西方的纪年规则存在着显著差异。中国的纪年由民间的干支纪年法或官方的帝号纪年法表示。例如,汉语中用“永和九年”“辛亥革命”等来纪年。而西方社会则采用公元纪年法,因此,对应“永和九年”“辛亥革命”的西历年份应是“公元353年”和“公元1911年”。如果简单地直接音译,外国读者将难以确定其对应的年份。
观念是规制在长期的社会应用过程中积淀而成的思想意识。它是群体共同遵循、享有的思想规范,具有鲜明的民族排他性。例如,中国人注重家族观念,女子出嫁后姓氏不容更改,而名字可忽略;而西方社会强调人的个性,女子出嫁后,姓氏往往随夫姓,名字仍保留。
语言作为语音文字符号,既有意义的承载,又有民族和地域文化的承载。因此,译者在使用音译方法时,应该进行符号选择过滤、指称功能过滤和文化内涵过滤。
语言符号往往蕴含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音译也称转写,即用一种文字符号来表示另一文字系统的文字符号的过程或结果。”[4]音译中符号转换的恰当性既关系到读音的准确性,以避免因符号问题引起的音译失误,甚至还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尊严。
1.要规范外来词的音译选字
鉴于英语是拼音文字,词形与读音关联密切,因而在译入时可以采用与汉语相同或者相近的读音来表示,也可以通过制定相应的规则规范音译的范围,并根据英语的音标读音确定相对应的汉语用字,如发[ma:]音的一律采用汉字“玛”,发[mei]音的用汉字“美”,发 [mi:]音的用汉字“弥”,以实现音译符号转换的合理性和统一性。
2.要规范汉语外译词的拼音
在处理外译词时,应采用现代汉语拼音系统,且必须添加汉语拼音的调号,如“北京”应译作“běi jīng”,“包子”应译作“bāo zi”等。采用规范汉语的拼音,有利于读者读音的准确性。不加调号会导致读者难以区分大量相同读音的词语,难以确定所指。以“beijing”不加调号为例,可以有“北景”“悲境”“背景”和“北京”等词语与之对应。
指示是指语言表达所指向和显示的对象。人名、地名和一些特殊的事物名称的核心功能就是指示特定的人、物和地域场所。人名、地名和事物名称是对特定个体进行辨别的标识和符号,具有鲜明的民族性特点,指称是其主要功能。
1.体现人名和地名的专有指示功能
人名、地名都具有鲜明的民族地域特色和指示性功能特征,其主要功能是便于辨识。因此,对于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采用音译的方法可以更好地发挥和体现这些名称的指称作用。人名翻译音译法已为大众所接受,在翻译国外地名时,将其音译成中文也成为了惯例,但是汉语地名在英译时仍不乏意译表达。例如,将“颐和园”译作“the Summer Palace”,“双龙洞”译作“Double Dragon Cave”等,这些意译地名往往达不到明确指示的目的。若将“颐和园”译作“the Yí-hé-yuán Palace”,“双龙洞”译作“the shuāng-lóng-dòng Cavern”,则更有利于彰显其指示功能。
2.体现特色物质名词的民族指示功能
事物名称通常能表现事物的特性,反映和体现一定的民族群体特色。通过音译方法,一方面有助于读者了解相关事物的异域属性,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读者的已有认知对具有民族特点事物造成理解方面的干扰,避免曲解和误解。例如,“龙”是中国人崇拜的一种具有“吉祥”象征意义的事物,但在西方读者认知观念中,“龙”是代表“凶残”“邪恶”的怪兽,若将汉语事物“龙”译作“dragon”会让西方读者产生认知联想。此外,学界就汉译国外一些特色事物时采用音译处理方面已达成共识,但是在英译汉语特色词汇方面却没能形成统一标准。例如,有被外国读者接受和熟悉“炕”译作“kang”,也有采用意译的将“灶(zào)”译作“kitchen range”、“褂(guà)”译作“long/short gown”等。这些译法都会导致指示不明。因此,建议用音译法处理具有特色的物质概念名词,以更好地体现其指示功能,彰显中国特色文化。
音译具有民族文化承载的特殊使命和功能。在应用音译的方法时,应尽量保留文化元素,凸显文化内涵,彰显民族风格。为了实现音译的文化功能承载,避免单纯采用音译或者意译的方法而应该有所分辨,既可以通过音译中的表现形式,也可以通过音译内涵来实现文化承载功能。
1.显形式以体现文化承载
文化以一定形式呈现,只有透过形式,才能了解其深层的文化内涵。以姓名的音译为例,在中国,人名是由自身名+姓氏组成,姓氏在前,排行居中,名字断后,体现的是中国传统家族文化观。在西方社会,人名是由自身名+教名+姓氏组成,往往是自身名在前,教名居中,姓氏断后,其体现的是个人中心文化观、宗教文化观、淡化的家族观。
在音译专有名词时,应关注到形式所承载的文化内涵。以中国人姓名音译为例,首先应保留汉语人名的顺序,且用全部大写的方式来凸显中国人的姓,用连字号连接名字,如将“郑红帆”译作“ZHENG Hóng-fān”,这样既可以让外国人很容易辨别出中国人的姓与名的特点,又可以彰显中国文化内涵。
2.显内涵以体现文化承载
民族文化由物质文化、规制文化和观念文化组成。因此,在处理不同文化形式的词语时,应以文化内涵承载为目标,翻译方法应有所差别。
对于具有民族独特性的物质概念名词,采用音译来处理比较恰当。例如,将汉语中的“荷包”“旱烟袋”“兜肚”等音译为“hébāo”“hàn yān dài”“dōu dǔ”等,第一次介绍时可加注解释。对于具有民族独特性的规制概念和观念词,就不能简单采用音译法。汉语对于外来的借词“意译是正常的方法,音译只是变通的方法”[5]。可见,音译只能作为一种变通的补救方法来处理英汉语言中处于对应缺位的人名、地名和事物概念名称的词语。例如,中国“阴阳理论”的观念,如果音译作“The Theory of Yin and Yang”,外国读者就难以理解,但如果意译为“The Solar-Lunar Theory”,外国读者就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
翻译是由译者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根据特定目的实施的符号再构行为。而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髓,其表现形式会影响到文化特色、内涵的展现程度。音译是文化引进和文化输出的重要途径之一。在应用音译方法时,应进行适度过滤,关注语内符号体系的变迁性和语际符号的差异性,凸显功能指称作用,重视民族文化特色的承载与传播,灵活调整音译的原则、策略和方法,以实现有效交际和文化交流。
[1] JAKOBON R.On language[M].Bost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274.
[2]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汉英双语)[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2148-2149.
[3] 何干俊.汉语音译词的多维考察[J].江西社会科学,2012(2):194-197.
[4] 蒋文干,郑亚亚.古文物名词音译的消解[J].宁夏社会科学,2013(4):140-143.
[5] 申连云.音译与权力——对我国现阶段音译现象的审视[J].外语教学,2009(4):1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