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超
大凡优秀的诗人都能正视民间疾苦和人类苦难,并由此滋生悲天悯人的诗意情怀。否则,就不可能写出真诗而成为真正的诗人。杜甫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之所以称为“诗圣”“诗史”,是因为他的诗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强烈的时代色彩和鲜明的政治倾向,真实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一个历史时代的政治时事和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他写诗大多是反映当时民间疾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苦难诗人”。在中国当代诗坛,众多诗人继承我国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扎根泥土,深入民间,也写出了很多反映民生的好作品。诗人牛庆国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他的《饮驴》,透过西北农村常见的场景,真切而隐忍地表现了中国西部缺水的苦难——
走吧 我的毛驴
咱家里没水
但不能把你渴死
村外的那条小河
能苦死蛤蟆
可那毕竟是水啊
趟过这厚厚的黄土
你去喝一口吧
再苦也别吐出来
生在个苦字上
你就得忍着点
忍住这一个个十年九旱
至于你仰天大吼
我不会怪你
我早都想这么吼一声了
只是天上没水
再吼 也无非是
吼出自己的眼泪
好在满肚子的苦水
也长力气
喝完了 我们还去耕田
牛庆国,甘肃会宁人。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200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在《诗刊》《星星》《飞天》《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组诗,作品入选数十种权威选本。诗集《热爱的方式》入选中国作协、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长诗《红旗?摇红旗?摇红旗》被列为中国作协2005年度重点扶持项目。曾获甘肃省第三、四、五届敦煌文艺奖,甘肃省第二届黄河文学奖,诗刊社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2008年获首届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现为甘肃日报社主任编辑。
全诗七节,每节三行,全是口语,从读者阅读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不懂的词句。但读完全诗,我们的心中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疼痛。诗中的毛驴,既是西北农村常见的毛驴,又不只是毛驴,完全可以代表西北农民的形象。在这首诗里,“我”和“毛驴”,作为两个生命的实体,处在严酷的客观环境之中,受到环境的挤压和责难。不仅“咱家里没水”,而且“村外的那条小河/能苦死蛤蟆”,“可那毕竟是水啊”,最好“你去喝一口吧”。没有水,缺乏起码的生活条件,生存变得如此艰难,不过,“再苦也别吐出来”。因为,“生在个苦字上/你就得忍着点/忍住这一个个十年九旱”。一个“忍”字,把西北农民忍辱负重的坚强意志和忍气吞声的憨厚性格表现得十分透彻。如果实在忍不住了,你可以“仰天大吼”,当然“我不会怪你”,因为“我早都想这么吼一声了”。面对共同的苦难,人与动物都有同感,人怜悯理解动物的异常举动,实际上也是在怜悯理解自身。一个“吼”字,通过毛驴把人内心的压抑、挣扎和无奈宣泄无余。环境十分恶劣,“吼”尽管可以释放心情,可是什么也不能改变,“天上没水”,“再吼”也是白搭,只能“吼出自己的眼泪”。有苦难言,言而无用,可能这种苦是世界上最大最深的苦了。不仅如此,“好在满肚子的苦水/也长力气”,喝完苦水,“我们还去耕田”,去辛勤劳作。这种看似轻巧的表达中,包含了何等沉重的内容,当然超越苦难也寓于其中。在意象的呈现上,“我”与“毛驴”似乎若即若离;而在诗的最后合二为一,完全融为了一个整体。表面上是写毛驴,实际上是写人;表面上是写人赶着毛驴去饮水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人与动物如何忍受生存环境磨难的过程。
这首诗,运用拟人化的表达方式,朴素而生动。毛驴不会说话,也不懂人话,诗人牛庆国却运用一种极其亲切的谈话方式,对一头毛驴循循善诱。其实人的痛苦一点也不比毛驴小,甚至比毛驴更为深刻,更加刻骨铭心,只不过人有理性,更善于克制和隐忍。全诗意象单纯,“毛驴”是个中心意象,承载了诗歌的全部内涵和重量。在西北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命的出现,是美好,也是悲哀。说它美好,是因为它给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和希望;说它悲哀,是因为它无法从这片土地获得应有的需求和满足,当然更无法获得尊严和幸福了。这恐怕是《饮驴》告诉读者的现实真相。
2005年,牛庆国在获得全国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时,评委会在给他的授奖词中说:“他的诗生长在深厚的大地上,散发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艰难挣扎中的生命,又有它的庄严和高贵。他的诗都来源于他的生命,他的气息、他的血脉都与故乡紧紧联系在一起,故乡对他来说不是梦,而是他的生存现场,源于生命本真的悲悯情怀、朴素真诚的表达方式,使牛庆国的诗具有强大的穿透力。”牛庆国说:“回望故乡时,心里涌起的那种东西就应该叫做‘诗……所谓我的诗歌,在我眼里就是雨天的脚窝里长出来的一朵朵苦苦菜。”
[作者单位:湖北省应城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