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玮
西方人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过年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回家”。春运的压力逐年增加,可依然抵挡不住中国人“过年回家”的热情。年轻的西方人通常喜欢背着行囊到处游走,有时结婚也只是需要一个移动的“车房”,除非有了孩子,才开始定居。而中国人,却从骨子里渴望一种“安定”。对家园的眷恋与回归,始终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主题。
《春夜闻笛》是诗人李益著名的思归之作。此时的李益,是谪迁之人,没有朝廷的恩赦,始终不能北归。望着远去的雁群,听着悠远的笛声,思乡之情盛满于胸,只能空惆怅,泪满衣。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却很难温暖人心,一切全因为对家的渴望,而那笛声也恰似一种贴心的温柔,丝丝缕缕,直达心底。
日本陶笛大师宗次郎有一首久负盛名的乐曲,叫《故乡的原风景》。曲子没有歌词,但音乐起起伏伏,如一股淡淡的哀愁盘旋在心头,如泣如诉如低语,在人们的心里铺开了一条回家的路。也许音乐的本质是不需要歌词的,只要静静地聆听,听那心灵的脚步,轻轻踏上故乡的路,那里有故乡的碧波东流,有熟悉的山村小路。多少次,梦回故乡,被揪心的欢愉和忧伤深深地抓住。可一旦梦想成真,却又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正如宋之问的那首《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和家里断绝音讯已经很久了,从冬天到夏天一直没有消息。等到离家乡近了,心理上反而有了疏离与惊恐,因为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会怎样,更不敢问家里的情况。这看似矛盾的心理背后,掩藏着诗人的焦灼与渴望。
杜甫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战乱的马蹄踏碎了家园,分别日久,不知道家中是否横生变故。对亲人的关切,家园的担忧,恰恰让人不敢轻易触碰。几番梦回故乡,笑着睡去,如今荣归故里,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处。
梦中的一切是否如昔?老屋外的草地,草地邊的小溪,小溪畔的垂柳,垂柳下的旧居,一切都在岁月的流逝中静静地数着年轮。而那长长久久的乡愁,盘旋在心头的熟悉,就这样在欢天喜地中渐渐扬起……
席慕容有诗云:“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故乡,在人们的心底就像一棵老树。
年轻时人们渴望从老树上飞出去,刺探辽远的天空,新鲜的空气,斑斓的世界。可是,及至老年,才知道对故乡的眷恋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命运,就像叶子对根的情义。
所以,西方人会问:“何处是我的家园?”而中国人却从不追问,因为他们知道“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不管树多高多大,也不管叶片如何丰厚,到最后,都要叶落归根,才能献上对土地的一片热爱。那部由赵本山领衔主演的电影《叶落归根》讲的正是这种感情,在中国很多地方,有的依然保留着古老的民俗。不管死在何处,最后一定要葬在自己的故乡。就像叶子腐烂了,也要滋润供养自己的土壤。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但是,在故乡熟悉的山水中柔肠寸断,就像落叶静静地掉下来,在树根旁,与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