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情节与细节之关系探讨

刘永成

（铁道警察学院，郑州　450053）

明清小说情节与细节之关系探讨

刘永成

（铁道警察学院，郑州450053）

明清小说有着完善而曲折的情节描写和生动而真实的细节刻画。情节是小说作品的骨骼，细节是小说作品的血肉。明清小说通过情节，建构起作品的叙事框架，反映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生活，揭示作品主题，小说中形象生动的细节描写既展示了人物性格，又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情节与细节是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明清小说凭借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形象生动的细节刻画，取得辉煌的艺术成就，登上中国古代小说之艺术顶峰。

明清；小说；情节；细节

我国古代小说最早可追溯至神话传说，后历经魏晋志人、志怪小说、唐传奇、宋元话本，至明清章回小说达到顶峰。明清小说取得辉煌成就自然有多种因素，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即小说具有完善而曲折的情节描写和生动而真实的细节刻画。

古今中外小说的两个重要部分，即情节与细节。情节与细节也是塑造人物形象、展示人物性格，使其达至典型化的重要手段。一部优秀的小说离不开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更离不开富有特征性的细节描写，如果将故事情节比作人体骨骼，那么细节就是人体血肉，二者兼具才能成为一个血肉丰满的人。小说缺乏情节，不但无法引人入胜，就是小说的主题也很难清晰地表现出来，而小说缺乏细节描写，不但无法给人一种真实感，还会使作品失去感人的艺术生命力。正因如此，二者兼具的明清小说才会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读者。

一、明清小说的情节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希腊悲剧的六个成分中，“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情节乃是悲剧的基础，有似悲剧的灵魂”。［1］同样，在我国古代小说中，情节也至关重要。我们将小说的情节比作骨骼，足见它在小说构成成分中的重要地位。可以说，没有情节，也就没有小说。明清小说是叙事性文学，其情节就显得极为重要。创作者通过曲折引人的故事情节，建构起作品的叙事结构，以达到反映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生活，揭示丰富多变的人物性格，从而揭示作品主题这一目的。因而，一个缺乏情节的小说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小说。我国古代小说发展至明清，已逐步走向成熟，并取得辉煌硕果，其小说情节精彩纷呈，悬念迭生、扣人心弦。施耐庵《水浒传》第十回，其回目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这一回讲述陆虞侯受高太尉指派，烧掉草料场，以此嫁祸林冲。林冲则初到草料场，正遇到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之时，去酒馆买酒，夜宿古庙，夜半火起，林冲出古庙，手刃陆虞侯，然后直上梁山。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林冲古庙喝酒、手刃仇人等细节描写，则真实自然，不动声色。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武松病愈回乡探亲，途经景阳冈，打死猛虎，知县赏钱，武松散钱，故事情节丝丝相扣，让人欲罢不能。《水浒传》中这些让人拍案叫绝的情节，将水浒故事演绎得有声有色，使这部小说内容充实而丰满，深受大众喜爱。

一部小说，如果内容贫乏单薄，情节不鲜活丰富，则不能引人入胜，那么作者的观点态度，以及对生活感悟，想要借助文字而表达的想法就无法实现，其作品难以与读者产生思想情感上的共鸣。因而，情节是小说作品的骨骼，没有了骨骼，血肉就无所依附，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曲折动人，引人入胜的情节成就一部优秀的小说，在这一点上，明清小说堪称典范。近代学者注意到明清小说情节的曲折复杂性，开始关注小说的故事情节，也提出了一些关于小说情节的理论。如杜贵晨提出了“三复情节”：“中国古代小说多有从形式上看来经过三次重复才能完成的情节，著名的如‘刘玄德三顾茅庐’‘宋公明三打祝家庄’‘孙行者三调芭蕉扇’等等。这种情节的特点是同一施动人向同一对象作三次重复的动作，取得预期效果，笔者称之为‘三复情节’。”［2］“三复情节”一方面表现了中国人的审美倾向，即任何事情的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另一方面创作者巧妙地将情节节奏安排，遵循快与慢、急与缓的读者阅读心理，这让读者能感受到作品的整体结构，以及这一结构下所呈现出摇曳多姿、起伏变化的故事情节。因而我们说情节是小说的骨骼，它支撑起整个小说，使小说的细节有枝可依。

二、明清小说的细节

小说创作者选取生活中有典型意义的细小的事件、动作、心理、环境等，浓墨重彩地渲染、不遗余力地刻画，即细节描写。一部小说具备了基本的情节之后，接下来就是如何在此基础上，使要讲述的故事更为精彩，人物塑造更为鲜明独特。这需要很艺术的细节描写。凡是生活中存在，能够反映人物性格，深化作品主题思想的，都可选来作为小说的细节，细节是小说作品的血肉。明清小说中细节描写随处可见，信手可拈，精彩的细节描写渗透于明清小说叙述的各个方面。

1.人物描写中的细节。

精彩的细节使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更为鲜明。好的细节描写能突显人物细小的闪光点，让读者产生深刻的印象，使形象拥有不朽的生命。在小说《红楼梦》中，对人物的细节描写比比皆是。作者曹雪芹往往只用一两句话，就把人物的音容举止描画得逼真形象。如第二十七回，林黛玉吃了晴雯的闭门羹后，悲泣着回到潇湘馆，独自“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二更多天方才睡了”。［3］寥寥数笔，就把林黛玉孤独悲戚的神态描写得淋漓尽致。就像画图一般，形象突出，色泽鲜明，能产生一种直观感。无怪乎脂砚斋要惊赞曹雪芹深得“画美人秘诀”，“画出《金闺夜坐图》来了”。［4］第八十回，金桂和香菱闲谈。香菱无意间赞起宝钗来：“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撤，鼻子里味吩两声，拍着掌冷笑。”［5］绘声绘色，几笔就生动地勾勒出了金桂嫉妒悍妇的形象。脂砚斋言：“真真追魂摄魄之笔。”［6］作者正是用出色的细节描绘，将原本抽象的书中人物刻画得如在眼前，形象而生动，精彩的人物细描将诗之集中凝炼、画之鲜明艳丽融于一体，让人过目难忘。

2.场面描写中的细节。

小说情节发展过程中少不了场面的描写，而隐藏在场面描写中的细节描写使得场景更具体、形象。明清小说深受唐代小说的影响，而唐代小说一个明显的特点即重视细节的描写，尤其是场景描写中的细节。如蒋防《霍小玉传》：“忽闻生来，郯然自起，更衣而出，忧若有神。……感物伤人，坐皆欷歔。”［7］这段文字描绘了霍小玉临终前闻李益前来，更衣与之相见的场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久病在床的霍小玉，闻生来，竟“郯然自起，更衣而出”，这种反常的举动正透露出了霍小玉等待李益的焦急心情，同时凸显了李益在霍小玉心中的重要地位。作者通过对不合常理细节的描绘，真实再现了霍小玉内心强烈的情感，故看似不合理实则最合情理。明清小说借鉴了唐传奇重视细节之特点，通过场景中的细节描写，使小说所要呈现的故事情节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3.景物描写中的细节。

我国传统的诗词抒情文学，有大量的景物描写，作为叙事性文学的小说，其景物描写虽有限，但亦有独特意义。明清小说通过描绘景物的细微处来烘托主题，突显人物，推动情节的发展。以《聊斋志异》为例，其中的若干篇章涉及景物描写，这些细节不仅仅提供了故事的背景，同时映衬出人物的性格，更推动了情节发展。如《花姑子》中三次景物描写：“一矢之外，忽见灯火”，安幼舆暮归迷路，遇一老叟，随之引出故事主人公花姑子；“绝壁巉岩，竟无村落”，对花姑子一见倾心的安生再次去寻觅、求婚，却只见荒岩绝壁，失望归家的他，相思成疾，最终感动花姑子。两情相悦之际，再生波澜，无奈二人再次分离；“见谷中隐有舍宇；喜诣之，则阂高壮，似是世家，重门尚未扃也”，数日后，安生再去寻觅时，见此情形，欢喜之余，却不曾想到这是蛇精设置的圈套，几乎送命的安生幸得花姑子营救，方得存活。［8］此处每一次的景物描写都带动了情节的向前发展。

渗透于小说人物、场面以及景物描写中的细节刻画，既让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更丰满、典型，又推动了情节的向前发展，使小说不仅只有空空的骨架，更有丰满的血肉。因而，若没有细节的描绘，明清小说就不可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

三、骨血丰盈的明清小说

明清小说既有曲折动人的情节描写，又有细致入微的细节描绘，情节是小说的骨骼，细节是小说的血肉，二者交融使得明清小说骨血丰盈。作为小说不可或缺的因素，情节与细节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它们是一有机整体。细节是情节描写的一部分，从属于情节描写，并为情节服务，没有细节，也就没有情节。同样，缺少了情节，故事就无所依托，细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而，小说的情节与细节是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

1.真实生动的细节推动情节的发展。

法国文学家巴尔扎克说：“本作者坚信，今后唯有细节能构成被不确切地称为‘小说’的作品的价值。”［9］其实，所谓细节，即是细微的情节描写。因而，小说不仅要有细节，而且细节必须真实。真实生动的细节描写能够推动情节不断的向前发展。

在明清小说中，这种由真实生动的细节来推动情节发展的例子也不少，如上文所言《水浒传》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文中有一段细节描绘：“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10］注意此处的这把“尖刀”，正是买了尖刀，林冲才在沧州大街小巷一连寻找了几日，一无所获后“自心下慢”了。寻敌未果，“尖刀”伴随着林冲进了草料场。果不其然，林冲最终用这把尖刀杀死了陆虞侯。林冲到草料场后因“觉得身上寒冷”，想要“沽些酒来吃”，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古庙这一细节的安排，看似乎不经意，实则体现了作者的巧妙设计：它的出现既暗示了林冲当时的思想状态，安心“囚徒”生活，又为之后因草厅被大雪压塌无处容身，暂借宿古庙埋下伏笔。文中描写林冲“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旁边只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这一细节描写又推动情节进一步发展，下文陆虞侯三人放火回来，欲进古庙躲避风雪而不得，林冲于庙内听到门外说话声，得知三人企图，怒火冲天的林冲，最终手刃仇人，故事情节趋向高潮。与此同时，林冲的命运亦由逆来顺受转变为被逼反抗，一切顺理成章。因而，小说中林冲买尖刀细节，以及接管草料场途中古庙的安排，都在暗中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2.完整曲折的情节需要细节去表现。

细节能推动情节的发展，使小说情节不再单调而乏味。完整而曲折的故事情节需要细节去表现。明清小说不仅注重情节的描写，更注重细节的描绘。以《聊斋志异》为例，许多篇章短小精悍，然其情节却曲折变化，腾挪跌宕，有限的篇幅中蕴含着无限的韵味，一系列出人意料的情节，推动着小说的矛盾冲突不断向前发展。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其情节之所以如此引人入胜，很大程度上源于作者对事件人物的细节刻画。如写青凤既想追求爱情，但又因受封建礼教的约束而羞涩胆怯：初见耿生时“辄俯其首”，后“骇而却退，遽阖双扉”；与耿生私会被叔父撞见，羞惧无以自容，“俯首倚床，拈带不语”；被叔父诃诟后，乃“低头急去”，“嘤嘤啜泣”。［11］简洁而真实的心理细节描绘，不仅使情节更加生动真实，而且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传神。因而有人评价说，没有跌宕的不是好故事，只有一次跌宕的不是最好的故事，反复跌宕一波三折而形成艺术奇观的才是杰作。

《三国演义》作为我国长篇小说的开山之作，在情节的编织上颇具特色，既引人入胜，波澜起伏，又不显繁冗。究其原因，正是由于作者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安排适当的细节，从而使得情节更为完整而曲折。如写刘备三顾茅庐一节，就别出心裁，独辟蹊径，作者围绕初顾、再顾、三顾茅庐，分别写了三个生动的细节。初顾，刘备下马亲叩柴门，一童子出，玄德言：“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童子曰：“我记不得许多名字。”刘备又言：“你只说刘备来访。”［12］童子短短答话这一细节，读者就可看到其主人诸葛亮蔑视功名地位的高洁品德，为刘备下次拜访做下铺垫。再顾，刘备问诸葛均其兄“何处闲游”？诸葛均回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13］这一细节，并非闲来之笔，它不仅表现了诸葛亮隐士风范，更从侧面烘托了诸葛亮超然物外的心境，以及其超越常人的技艺，暗示诸葛亮虽身在茅庐，天下大事了然于胸。三顾，刘备“离草庐半里之外，便下马步行”［14］到达草庐，见先生仰卧草堂几席之上，于是就“拱立阶下”，良久“犹然侍之”。［15］这些细节，淋漓尽致地刻画出刘备真情感人的举止以及其求贤若渴的虔诚之心，诸葛亮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隐者形象也随之呼之欲出。这一系列细节使得情节曲折完整，扣人心弦。因而，明清小说曲折之情节离不开细节的参与。

3.情节细节共筑和谐完美的明清小说。

情节是小说的骨骼，细节则是小说的血肉，要想铸就骨血丰盈的优秀作品，只有将二者完美融合。没有骨骼那无所谓文学作品；同样，没有血肉，亦难称得小说。因而，明清时期的优秀小说总是既有曲折婉转的情节，又不乏真实生动的细节。

通过这样情节与细节并重的描写，一方面细节描写能让小说的人物形象更典型鲜明，另一方面则是推动情节朝着创作者想要的方向发展。如在《儒林外史》中，作者写到范进这个形象，就使用了一系列的细节描写，范进得知中举喜极而疯，“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水……”，胡屠夫一个巴掌把范进打得“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向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16］通过这一系列动作、神态的细节描写，推动范进喜极而疯这一情节逐步向前发展。作者吴敬梓将这些看似微乎其微的瞬间片段连缀起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动态序列，使范进喜极而疯情节显得完整而曲折，范进这一人物形象鲜活而生动。所以说，情节与细节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若干细节描写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故事情节的不断发展，带来了必然出现的细节描写。

综上，情节与细节，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二者骨血不离。明清小说正是以完整曲折的故事情节、真实生动的细节刻画，吸引了众多读者，取得辉煌的艺术成就，登上中国古代小说之艺术顶峰，彰显着永恒的艺术魅力。

［1］伍蠡甫.西方古今文论选［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

［2］杜贵晨.“三复情节”的流变及其美学意义［J］.齐鲁学刊，1997，（5）.

［3］［5］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6］曹雪芹.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M］.脂砚斋，批评.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7］陈建根.中国文言小说经典［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8.

［8］［11］蒲松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1994.

［9］程代熙.欧美古典主义作家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10］施耐庵.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M］.金圣叹，批评.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12］［13］［14］［15］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16］吴敬梓.儒林外史［M］.济南：齐鲁书社，1994.

Analysis on the Relationships of the Plots and Details in Ming and Qing Novels

Liu Yongcheng
（Railway Police College，Zhengzhou，450053）

Ming and Qing novels have perfect and tortuous plots，and vivid and real details.The plots are the skeleton of fiction works，while the details are the flesh and blood.Through the plots，Ming and Qing novels construct the narrative framework，reflect the complicated social realities and reveal the themes，the vivid details in novels not only show the characters，but als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lots，and plots and details are indivisible unified whole.Because of the fascinating story plots and vivid details，Ming and Qing novels obtain brilliant artistic achievements and are the top among the Chinese ancient novels.

Ming and Qing novels；plots；details

I207.41

A

1671-2862（2015）01-0057-04

2014-11-23

刘永成，男，河南商丘人，文学硕士，铁道警察学院助教，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