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至,“奶寒流”却来袭

2015-03-09 04:36
农村农业农民·B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奶价奶农鲜奶

“咋弄呀,这奶比矿泉水都便宜了!”京郊,延庆县大柏老村的一位奶农拎着两桶刚被退回的牛奶,扔下这句话。2015年1月,这个“京郊第一奶牛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倒奶、卖牛。

不仅是北京,河北、山东、河南、广东等地均出现了倒奶事件。2014年4月起,国内生鲜奶价格开始下跌,一路从春天跌到冬天,奶农们扛不住了。

就在2014年年初,奶价还居高不下,以至于出现奶荒。没想到几个月间形势陡然生变。

最后一头奶牛

大柏老村,距北京市中心约90公里,被誉为“京郊奶牛第一村”。

这里20世纪70年代开始家家户户养奶牛。十年前的鼎盛时期,还热热闹闹地举办过奶牛选美比赛,从八千多头奶牛中,选出“高产奶牛皇后”“优质奶牛皇后”和“美丽奶牛皇后”。

但现在,往常晨昏都挤满奶牛队伍的乡村小径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土狗,耷拉着脑袋。

1月14日上午,北京周边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王大姐倚在自家大门边,跟几个农妇唠嗑。她已经一个多月没什么事做了,家里的七八十头牛,都在一年内陆续卖光了,她也结束了过去十几年里每天早上4点起床喂牛的生活。

她家有四排牛圈,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头牛,它怀着孕,王大姐终究没舍得卖。

和全国大多数奶源地一样,这里早就告别了手工挤奶的时代。村里有奶站,奶农把牛牵去,排着队统一冲洗,再机械挤奶。最后奶站统一结账,鲜奶装罐,等企业来拉。

从2014年冬天开始,奶价跳水,企业收奶的价格更低了,而且由于进口涌入、奶企自建的奶源扩张,向奶农们收的量也减少了。

企业不收的牛奶,就退给奶农。他们不得不把奶装到各种能找到的桶里,自家喝、送人、喂牛喂猪,直至倒在田间、河流、下水道里。

在一户仍养着十几头牛的农家,连门口竖着的破铜烂铁里都塞着三大瓶牛奶,白花花的从锈色里透出光来。

“现在是养着不赚钱,卖了也赔钱。”王大姐说,“明年干点儿别的得了。”

在大柏老村,大多数人都像王大姐这样放弃了,只有少数几家,还抱着赌一把的念头,垫钱养牛,看看价格还能不能上来。

从“奶荒”到“奶剩”

上一轮奶价下跌时,有些挺过来的奶农们就尝到了甜头。

农业部数据显示,在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国内奶业集体“受伤”后,2009年生鲜乳价格一度陷入2.5元/公斤的低谷,之后需求触底反弹,供给没有跟上,再加上政府一路补贴,价格开始上行。

进口奶粉受限加速推高了奶价。2013年8月,新西兰的恒天然公司爆出肉毒杆菌事件(后被证明是乌龙事件)后,中国曾全面禁止进口新西兰奶粉。同月,国家发改委向合生元等六家进口奶粉企业开出约6.7亿元天价罚单。

两道对进口牛奶的闸门拉下后,国内奶价都保持着20%的同比高速增长,在2014年春天迎来了4.2元/公斤的最高峰。

“奶荒”随之而来。当时,全国各地超市不仅出现了液态奶价格上涨的情况,甚至蒙牛、伊利等品牌的袋装奶也开始缺货。

供不应求的市场中,有些奶农比企业更“牛”。曾跟国内奶农打交道多年的圣元国际董事长张亮说,国内农户契约精神不足,“市场一好,奶农坐地要钱,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你看他现在叫苦,奶紧的时候求着他卖,他也不给你啊。”

奶荒的出现,使得国内企业大量囤奶,进口限制逐步取消的国外市场也盯准了中国的高价市场大量涌入,供求关系再次逆转。

2014年4月后,奶价从高位上被拉下来,一路下行,直到11月,同比增幅出现负值,奶农们的冬天来了。

在倒奶频发的2015年1月,国内生鲜奶价格跌到了3.7元/公斤,同比下降12%。

王大姐说,现在奶农们能拿到的奶价已经跌到了2.6元/公斤,甚至这个价格都没人收了。但无论价格多少,作为奶牛养殖散户,王大姐们都只能是接受。她们没有办法预判价格走势,更无法提前调整生产规模。

结构变了

这一轮倒奶事件发生之前,奶农们也算是赚到了钱。资深奶业专家陈渝曾深入基层多年,他估计市场好的时候,一头牛每年挣一万元很正常。

以前,王大姐是每天开着自家的小汽车,往返于大柏老村和她位于延庆县城的家。但这几年,像她这样的奶牛养殖散户越来越少。

摊开中国地图,内蒙古、黑龙江、河南、山东和京津冀,这7省份奶源集中地占据了2013年全国牛奶产量的71%,但养牛的场(户)数多达79万个,非常分散。

大柏老村统一奶站的养殖方式还停留在比较低端的水平。整体而言,国内养奶牛有散养、养殖小区、规模化牧场三个层次。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催生国家出台举措鼓励奶牛标准化、规模化养殖,引导乳企加强奶源基地建设。之后奶业升级加速,前两种方式逐渐减少,大型牧场崛起。

养殖小区,是中国化的管理方式,意在集中散户,按照“统一”程度的不同有所区别。简单的小区,像大柏老村,农户自己养牛,统一挤奶;上升一个层次,是小区集中养牛、防疫、挤奶,农户向小区缴纳管理费;更大规模的养殖,是企业自建牧场,抛离了传统的奶农养牛模式,进入工业化的生产链条。

作为全国最大的牛奶品牌,伊利、蒙牛都在下大力气做自己的奶源:截至2012年,伊利自有牧场7座,此前5年,它在奶源基地的建设和升级上一共花了74亿。蒙牛也是如此,2013年花30亿投资了两个奶源生产企业,其规模化、集约化奶源已提升至94%。蒙牛的供奶方,从2010年的3200家,减少为2013年的不到2000家。

从散养,到大规模牧场,奶牛养殖在经历着从农业到工业的生产方式变革。

根据《中国奶业年鉴》,在我国最大的奶源地内蒙古,2008年10头以下的散养户有50万个,1000头以上的规模牧场22个;至2012年,散养户20万个,规模牧场169个。5年间,散户减少了60%,规模化牧场增多近7倍。

另一个产奶大省河北也是如此。5年内,10头以下的散户数锐减80%,1000头以上的规模养殖翻了四番。

与此同时,2008年后,90%的大型奶粉企业还开始在全世界撒钱找奶。比如圣元主要从新西兰进口奶源,2014年,又跟法国最大的奶业集团索迪亚合作,投资1亿欧元在法国布列塔尼建设了奶粉厂,产品供应中国市场。

规模化养殖替代散养,大企业自建奶源、出国找奶源。在这一背景下,散户的边缘化已成必然。在此轮降价中,散户也自然成了首先感受市场寒意的群体。

挡不住的国外奶源

王大姐们面临的挑战不仅仅是国内奶业的产业升级。

“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最近几年,每年的进口奶都在以3倍的速度增长。”进口牛奶贸易商杜翔说。这个市场正在进入全球化的奶价体系,国际奶价同样是从2014年3月开始下跌,全年跌去了三四成。

进口政策的调整也加速了中国奶业进入全球化价格体系和资源配置的进程。

2014年3月,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荷兰,表示“中方欢迎荷兰扩大奶制品对华出口”,11月,中国与澳大利亚签署协定,4年内逐步取消牛奶关税。

更早享受减税政策的是新西兰,自2009年起10年内,由新西兰进口的牛奶在一定范围内享受每年递减1%关税的待遇。

张亮认为这项措施的帮助不大:“一定范围”只有10万吨,而每年中国进口新西兰仅奶粉就有100多万吨。每年元旦前,奶商们都蜂拥把货堆在保税区,憋着抢这笔便宜的单子,“但它成本低啊,即使没优惠,算上运费、打完税,也还是便宜”。

“国外的牛奶是太阳晒出来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比国内便宜。”陈渝说。放牧养牛,草料成本低廉,同时也更能保证牛的健康。国内奶牛圈养,饲料占鲜奶成本的60%,偏偏饲料也依赖进口。

中国的奶牛养殖历史很短。新中国成立时,5亿人口的中国仅有12万头奶牛。直到改革开放前,牛奶都属于稀缺品,凭票供应。1978年后至今,奶牛存栏数增长超过30倍。

目前国内奶业年需求量约为4000万吨,其中1100万吨左右是进口牛奶,进口奶源占中国市场的25%。

“欧洲年产1.5亿吨鲜奶,放出30%的量,就是4500万吨,就够满足中国市场了。”张亮说,“所以说进口奶源的竞争实力是非常强大,不是一般强大。”

就市场价格来说,笔者比照了1月底的中、德超市货架:德国莱比锡市,超市里最普通的1升装鲜奶,折合人民币仅4.7元。在北京西城区联华超市的货架上,1升装的伊利纯牛奶售价12.5元。

这样的价格差,也让进口鲜奶成为了网购的抢手货:在京东销量最多的,是一款德国牛奶,平均售价9.8元/升。

2014年8月,俄罗斯反对西方制裁,禁止进口西方农产品和食物;2015年4月,欧盟的牛奶配额制即将取消。一大需求国的关闭,和一组供给国的敞开,必将对中国市场带来更大冲击。

政府之手

“这上面儿咋也不管一管?”在大柏老村,坚守着的几户奶农在看见笔者时常这么念叨。

其实政府一直在管。三聚氰胺事件后,国内几大部委曾联手扶持国内奶业,包括贷款补贴、农业补贴和产业升级加速等多项措施。近年来,先后对奶业市场“发文”的部委有农业部、财政部、国家质检总局、工业和信息化部以及发改委。

这一次是农业部第一时间发声:2015年1月7日下发《关于协调处理卖奶难稳定奶业生产的紧急通知》,要求各级地方农牧部门全力以赴协调处理“卖奶难”的问题。

此令一发,地方迅速反应。

1月8日,在河北省行唐县,旺旺公司同意“应收尽收”,把鲜奶按市场价收走;同日,江苏省农委下发紧急通知,通过各种形式组织协调乳品企业履行收购合同;10日,京郊延庆县大榆树村,奶企已全部收购牛奶,奶农表示还希望与收购商再签订合同……

在陈渝看来,让企业强制收奶,只是农民倒奶还是企业倒奶的差别。在供过于求的市场上,企业收奶已是亏本,再加工销售,亏得更多。“倒了,就是对产业的保护。”他说。

张亮说企业收奶就是做两天样子,“政府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但奶企亏损政府管不管?企业的使命不是养奶农,是要让消费者满意,让市场选择。”

国家奶牛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李胜利觉得政府的干预是必要的。“任何国家,对奶业的干预度都是非常高的,比如美国政府对牛奶的最低收购价采取干预,在奶价低影响到奶农的利益时,实行最低保护价以及补贴政策等等。我国加入WTO以后,对农业的保护,政府应该广泛参与”。并且,对于中国奶业对外依存度,政府和行业协会应该共同参与规划,政府主要负责政策的制定,行业协会负责行业的管理。

陈渝则认为,应该发挥国际分工的作用,让不同的国家做擅长的事,“要吃好,就一定要利用国际资源。不然怎么叫国际分工、怎么叫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没有优势的地方,没有必要硬上。”

在他看来,政府构建数据监测平台才是重中之重,通过对国内外奶业市场的大数据分析,为奶农提供预警,让处于国际价格网中的农户也能看得清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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