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阮籍《咏怀诗》的生命意识

2015-03-04 05:13孙彩萍
雪莲 2015年35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阮籍

孙彩萍

【摘要】阮籍出生世儒,有济世志。从而立之年到阮籍去世恰逢魏晋易代,阮籍生命陷入了苦闷失意中。《咏怀诗》很多篇幅围绕生命主题,书写了他在人生的困苦中对生命本身及生命价值的思考:生命的短暂脆弱,个人的生存忧愤以及生活方式的选择。

【关键词】阮籍;《咏怀诗》;生命意识

一个人的生命意识主要包括个人对生命本体和生命价值的认识。不同时代不同境遇人生命意识不同。在中国文化中,士人的生命意识更看重个体生命价值意义,很多情况下,在生命价值受到挫折后,他们常常会转向对生命本体的认识,比如对生命短暂、脆弱以及不可重来的深层感悟,而这种感悟又进一步加剧了生命价值不能实现的悲情感,并在这种生命意识基础上对生活方式做出选择。屈原遭到贬官被放逐,对岁月流逝,时光匆匆格外的敏感。《离骚》说:“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汨余若将不息兮,恐年岁之不吾予。”诗人对日月更替,春秋更迭的慨叹包含着年华老大,生命无为的痛苦与焦虑,同时做出生活的选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阮籍出生世儒,饱读诗书:“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其十五)”尊崇儒学,有济世志:“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其三十八)”但魏晋之际的政治动荡改变了他建功立业的人生之路。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典午之变”;嘉平六年(公元255年)魏少帝曹芳被废;甘露五年高贵乡公曹被弑,司马懿血腥篡魏,大肆屠杀异己,天下名士减半。阮籍同时代的士人何晏、华轨、吕安以及阮籍最好的朋友嵇康都被杀害,阮籍稍有不慎,也会招来杀身之祸。残酷的高压政治统治,生命理想的受挫,阮籍把目光更多的投向了对个体生命的关注。唐人李善说:“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每发兹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诗中有阮籍对生命短暂脆弱的哀叹,有对个体生命价值虚无的呜咽。阮籍的“忧生之嗟”中浸透着诗人时代的苦难、个人的忧愤以及人生的选择。

一、生命的短暂脆弱

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就曾感叹岁月的匆匆流逝,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生活在政治动荡、杀戮不断的魏晋人,对生命的短暂匆匆慨叹更是普遍。王瑶在《中古文学史论》中说:“我们念魏晋人的诗,感到最普遍、最深刻、能激动人心的,便是那在诗中充满了时光飘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与情感。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徐干的《室思诗》云:“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这些作品把短暂的人生喻为朝露、春草易逝易灭。《咏怀诗》中有很多诗表达了阮籍对生命匆匆的感受。诗中出现了很多动词“忽”“疏忽”“忽忽”等表现时间流逝之快:“愿为三春游,朝阳忽蹉跎。(其二十七)”“白日忽蹉跎(其三十二)”用“白日”“晨朝”“日月”“四时”“朝阳”等的转瞬即逝来表现生命犹如白驹过隙:“四时更代谢,日月递差池。(其七)”四时、日月的更替把美好的生命送进了千年暗道。

生命又是何等的脆弱,艳丽的桃花:“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其四)”碧绿的树木:“芳树垂绿叶,青云自逶迤。(其十三)”一旦秋风乍起,寒霜覆盖,很快便消逝。“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礼。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其三)”“凝霜被野草。”“良辰在何许,凝霜沾衣襟(其十)”如同刀剑的秋风寒霜使繁盛的植物凋零衰败,作者隐隐地诉说着生命的不堪一击与脆弱,尤其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个体生命更多的是受到一些外来的不可抗拒的戕害。这是作者对现实命运的悲叹,也决定着以后的生活方式。

人的生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匆匆流逝。“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其五)”“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其三十三)”“一日复一朝,一昏复一晨。容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其三十四)”在日升月落的一日复一日中,人的容颜不再华美,精神也日渐消损。人的生命仅有一次,如同今日的朝阳不再来:“朝阳不再盛(其三十二)”“一夕不再朝(其八十一)”人必将与这世界永别:“岂知穷达士,一死不再生(其十八)”“日夕复不来(其三十七)”生命的短暂、脆弱以及一去不复返,让士人们焦虑苦闷,他们期望通过功业理想提高生命的密度与质量。但他们又常常处于现实的人生困境中,生命理想很难实现。

二、生命的忧愤

阮籍出生世儒,有济世志。《咏怀诗》中写了一个技艺超群的少年和一个为追逐个人理想而临危不顾,慷慨赴死、雄心勃发的壮士,“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其六十一)”“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其三十九)”这是阮籍人生理想的写照。但魏晋乱世,并不是一个实现个人理想的时代。

高平陵政变以后,司马氏利用“名教”诛除异己,很多士人丧命于屠刀下,从小接受儒学熏陶的阮籍在恶势力面前束手无策,甚至连自己及妻子的生命难保:“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其八)他深深地哀叹儒生的无用:“烈烈褒贬辞,老氏用长叹!(其六十)”并深深懊悔建功立业的雄心:“……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其六十一)”诗的前半部分写志士平治天下的雄心,最后两句成了深深地哀叹与悔恨。因此他否定“立功”的不朽:“四十二首”先说:“王业须良甫,建功俟英雄”但由于:“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最后否定了英雄建功的价值:“园绮遁南岳,伯阳隐西戎。保身念道真,宠耀焉足崇。”

在人世间一介布衣足可托身:“布衣可托身,宠禄岂足赖。”人们追逐的富贵、利禄不可常保:“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其五)”有时候却成了生命的陷阱:“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其六)”李斯被腰斩咸阳,苏秦被刺死,人们千辛万苦追逐的富贵名利千秋万岁后犹如这寂寞的山岗:“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其十五)”

这些诗中描述的生命本身短暂脆弱以及在现实中的虚无,是阮籍对生命的感受,也是他选择生存方式的重要原因。

三、生存的方式

这是一个衰乱的时代,个人的生命以及价值都遭了到否定,对早年崇儒的阮籍来说,生命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咏怀诗》中多次写道路的迷失:“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其十一)”“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二十)”以及中路、捷径、狭路、歧路、三衢、衢路、横术、险路、修途等,他不知何去何从:“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其五)”夜深人静时,找寻不到归路的阮籍他苦闷徘徊独自在深夜哀号:“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其一)”驾车独行遇到路途堵塞便率性而哭:“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反。”他不断地寻找着生命的家园,一边要在政治的高压下生存,一边他不肯再现实中苟且。因此,阮籍实际上处于形神分裂状态。他在现实的高压下隐藏了儒学的治世志,虚与委蛇司马氏集团,先后去做司马父子的僚属,作东平相,骑驴到任,“‘至皆坏府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十多天便倏然而归。他自求为步兵校尉,仅仅是步兵厨营藏有美酒,在任内遗落世事。”他醉酒不醒,纵酒浇愁,独自饮酒喝到了吐血:“既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行为狂傲放荡。不守礼法。《晋书·阮籍传》:“邻家有美色,当垆饮酒……醉,便卧其侧。”《世说新语,任诞》说他母亲死后,他饮酒吃肉:“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精神上,他向往伯夷和叔齐:“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其三)”甘愿“与木石为邻”“与造化为友”,他追慕隐逸,向往“荣枯何足赖(其三十八)”的庄子,又向往仙境,阮籍精神与现实的生存选择,只是精神上暂时的释放,真正现实的苦难是无法超越的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魏晋人以狂捐来反映这乡原的社会,反抗这桎梏性灵的礼教和士大夫阶层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掘发人生的真意义、真道德。他们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地位、名誉来冒犯统治阶级的奸雄假借礼教以维权位的恶势力。这是真性情、真血性和这虚伪的礼法社会不肯妥协的壮剧……”阮籍以自身的超常放浪、任性不羁的生存方式,是对禅代造成整个生命世界零落的愤激,是个体生命流逝无所作为不得不安顿心灵的一种选择。这种生命的自我摧残与释放,也是在现实环境下获得一种生命的最大自由,遗落世事、纵酒不醒避免生命受到戕害也规避了进入仕途不得不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迫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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