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论先秦儒道两家对水德的推崇

2015-02-26 15:59翟志娟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仁政心目孟子

翟志娟,吴 松

(重庆水利电力职业技术学院, 重庆 永川 402160)

“故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诸生之宗室也。……万物莫不以生。”(《管子·水地篇》)在中国古代,水是五行之一,但在古人心目中,它的重要性却远非其它四行可比。在湖北郭店出土的楚简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这段话是把水看作宇宙中的第一元素,是直接由太一(道)创造出来的,它先天地而生,并参与天地的形成。古人的这种宇宙生成论,突出表现了水在宇宙天地生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尽管这种宇宙生成论未必科学,但它显示出水在古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既然古人认为水是宇宙之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元素,对水德的推重自然就成为中国古典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受其影响,先秦时代的道儒两家思想中也都表现出对水之德性的理解和推崇。以下,笔者将就先秦儒道两家思想中对水德的论述作出分析。

一、道家以水德论述有道之人的人格精神

对水之体性最为推崇的当属道家的创始人老子。《道德经》一书中有不少篇章提到水的品性。在老子那里,水不但是完美人格的象征,而且是他心目中的“道”的具体外化,它不但可以用来指导个人的为人处世,亦可为执政者提供完美的借鉴。

《道德经》第八章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这里讲水性之可贵在于“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上德之人所具有的品格。以下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分别是说:立身处世应像水一般低调、谦卑,心境要像水一般的渊深、清明,交友要像水一般亲切有爱,说话要像水一般准确有信,为政要像水一样能澄浊理乱,做事要像水一样能融合调剂,行动要像水一样善于把握时机。这段话概括了老子心目中完美的理想人格。

在老子看来,水之可贵,还在于其体性柔弱,但却能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老子之所以看重柔弱,是因其有强大的生命力:“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道德经》第七十六章)。水以柔弱之体而能攻坚克强,乃是因为其能够积少成多,积弱成强,而最终达到“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水虽柔弱,但却能凿山辟地,挟石带沙,至坚无隙的金石,也会被它侵蚀而入。

为政者则更要效法水的品性。《道德经》第六十六章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1]

理想的统治者,应该有虚怀若谷的心胸,像江海一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想要统治民众,就要表现出谦卑的姿态;想要领导民众,就要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前面。这样做的结果是“天下乐推而不厌”,正因为它不与臣下争强竞胜,因此没有人能够与他竞争。

作为道家的第二位代表人物,庄子的思想与老子有明显的不同。老子强调柔软、谦后、不争,目的是为了适应现实,通过与外界的和谐以实现自身的目的。在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上,庄子更强调个体的自由,他通过“外物”的方式来反抗外部世界对自我的侵害,希望能够摆脱各种内在的、外在的,有形的、无形的束缚,以实现对有限现实的精神超越,达到逍遥的境界。在庄子的眼中,自由奔放、汪洋恣肆的江河、海洋,是他心目中的有道之士的精神象征。在《庄子·秋水》篇中将北海若作为有道之士的化身,向河伯展开一场关于大道的论述: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2]

万川之水受陆地上旱涝条件的限制,有盈有枯;而大海却“春秋不变,水旱不知”,超越了时空、因果、条件等,表现为永恒、不变、无限、绝对,这正是庄子之“道”的真切内涵。这里,作者以水的多寡比喻人的知识、见识的多少,指出越是知识狭隘、见识有限之辈,越容易自满自得,而真正的有道之士却是见多识广、眼界高远、含蓄深沉、虚怀若谷。

庄子将水看作他心目中的道的化身,因而他经常将人在道中的生活与鱼在水中的活动相提并论,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宗师》)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大宗师》)[2]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真正幸福的社会中,人们是不需要彼此牺牲、互相照顾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天天来往、尽力维持,因为每个人的精神都是自由而自足的。相反,如果在某个社会中,人人都要相濡以沫才能生存,人人都需要抱团取暖才有安全感,那这个社会已经有问题了。

同时,庄子还用水之静来比喻上德者的精神境界,“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天道》)[2]

“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刻意》)[2]

清静的水面能照鉴万物,同理,清虚的心境方能看清外部世界。“水静犹明,而况精神”,这里以水之清静为譬喻,将致虚守静、纯粹不杂作为人修炼心神的途径。所谓欲者不观,只有祛除私心杂念,使内心明净澄澈,才能不被表象所欺骗,洞见事物的本质。

二、儒家将水德看作道德的化身

作为儒家的创始人物,孔子曾经说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话。而在《荀子·宥坐》篇中,也记录了孔子谈水的言论: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洁,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3]

这里,孔子对水性的推崇主要表现在:一是德——博与万物;二是义——其流循理;三是道——不竭不尽;四是勇——赴险不惧;五是法——持平守正;六是精明——无微不达;七是善化——鲜洁万物;八是有志——万折必东。从中可以看出,作为儒家代表的孔子,看重的主要是水所象征的各种品德:它像仁人志士一般持身有道、守正不阿、不屈不挠、勇往直前。水就是他心目中道德高尚之士的人格象征。

与孔子所提倡的丰富全面、博大精深的道德体系不同,在孟子的道德体系中,“义”占有更重要的地位。由于孟子对“义”的重视压倒一切,因此他心目中的水意象成了“义”的化身。孟子曾经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在他看来,水就是他心目中的仁人义士的道德操守的化身,它的出入进退、辞受去就均体现出正义之士的做派。在《孟子·尽心上》中有这样一段话:“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流水之为物者,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6]

末一句的意思是:流水这种东西,不积满一个低洼地它是不会往前行的,就像君子一样,要积渐成变,自成格局,必待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之后,才自然显达,而在此之前,他是不“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3]

孟子认为,水德之可贵,在于其“有本”,至于那些无本源之水,虽能得意煊赫于一时,但“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因此,君子的追求应该是务本舍末,去名就实,“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孟子看重的是水的脚踏实地、务实进取的精神,其持身有道、淡泊名利、拒绝诱惑、不为苟得,是他心目中正义之士的道德化身。

孟子对水德的理解还表现在他对人性的理解上。他以水喻人性,与告子之间展开一场论辩。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袂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3]

告子主张,人性是自由的,无所谓善与不善。孟子指出,人性尽管是自由的,但却有善与不善的区分。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如果能顺其本性发展下去就是善良,但如果受到不良环境的刺激则可能变成邪恶的,就像水受到阻压而能够升到山上一样,这并不是水的本性。

孟子的政治主张是王道、仁政。有鉴于战国时代列国统治者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的残酷现实,孟子希望统治者能够实行仁政,保境安民。他以水来比喻仁政,阐释仁政战胜暴政的道理,

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犹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3]

仁政是一种长效机制。由于当时各国都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迫压力,强国图霸,弱国图存,他们都无暇顾及仁政,更不相信仁政真的能够挽救和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对此,孟子很有信心地指出,仁政必定能战胜暴政,就像水能胜火一样。如果不能坚信这一点,势必助长不仁者的气焰,最终自己也会被其灭亡。孟子的这种思想,对于缓解当时社会的战乱痛苦,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综上所述,尽管儒道两家都推崇水德,但二者有明显的区别。道家主要推崇的是水的智性:它像有道之士一般充满智慧、虚怀若谷。儒家人物主要是推崇水的德性,水是有德之人人格的具体表现。尽管儒道两家对水德的阐释也各有千秋,但共同点在于,他们都重视水的和谐性。这种重视和谐的文化精神对中国文化有强大的塑造之功,造就了中国文化的柔性智慧。这种柔性的智慧赋予中国文化一种强大的生命力,使其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百遭磨难而终获新生。时至今日,这种文化精神仍然散发出它独有的魅力,香远益清、历久弥新,很值得我们后人去继承和发扬。

[1]老子.道德经[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

[2]陈鼓应.庄子今译今注[M].北京:商务图书馆,2012.

[3]朱熹.四书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4]秦晓慧.水德——老子的人生哲学[J].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社科版),2004(1):51-52.

[5]李云峰.水的哲学思想——中国古代自然哲学之精华[J].江汉论坛,2001(3):63-67.

[6]张群.先秦儒道诸子的水情结[J].学术交流,2006(8):156-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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