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女性主义声音和叙事策略
——基于《霸王别姬》的研究

2015-01-31 05:31:34杨春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霸王别姬虞姬叙事学

杨春

张爱玲的女性主义声音和叙事策略
——基于《霸王别姬》的研究

杨春

张爱玲的《霸王别姬》虽是其早期作品,却在中国女性主义叙事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张爱玲在小说的故事层面采用“对抗式”方式发出女性独特的“声音”,在话语层面则采用作者型叙述声音模式、全知叙述者叙述视角、女性人物主要视角、男性人物视角和女性人物视角对比,以及女性认知叙事视角等叙事策略,在话语层面为叙述声音建立了权威性,从而委婉含蓄但却清晰地发出了女性的声音。作者以女性视角对中国经典故事《霸王别姬》进行的新的塑造和建构,使得女主人公虞姬成为故事中的主角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霸王别姬》;女性主义叙事学;叙事策略;女性声音

《霸王别姬》是张爱玲早期作品,但是在中国女性主义叙事学中却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张爱玲在小说中恰当地运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策略和手段,委婉含蓄地发出了女性的声音,以女性的视角对中国经典故事《霸王别姬》进行了新的塑造。小说中最闪亮之处在于女主人公虞姬成了故事中的主角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且代表女性发出了女性的心声。这些独特之处,使得张爱玲的《霸王别姬》浮出了历史地表,带来的是人们对张爱玲惊艳才华的感慨。《霸王别姬》再次引起重视是与国内外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发展分不开的,热内特、普洛浦、格雷马斯等在建构经典叙事学时所建立的框架和结构都是以男性的文本建构的。而女性主义叙事学者则从女性文本的分析中发现很多新的现象和规律,国内女性主义叙事学在借鉴国外经验的基础上,也非常需要纯粹的女性主义文本来实践、验证和发展本土化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张爱玲的《霸王别姬》在女性主义叙事学上的经典性满足了这方面的要求。这些都使得批评学家对张爱玲《霸王别姬》开始重新审视和解读。所以无论是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还是对叙事学来说,《霸王别姬》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一、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

女性主义叙事学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发端始于美国学者兰瑟(Susan S. Lanser)撰写的《叙事行为:小说中的视角》(1981年)。后经过布鲁尔(Maria Minich Brewer)《放开说话:从叙事经济到女性写作》(1984年)、沃霍尔(Robyn R.Warhol)《建构有关吸引型叙述者的理论》(1986年)、兰瑟《建构女性主义叙事学》(1986年)、沃霍尔《性别化的干预》(1986年)、兰瑟《虚构的权威》(2002年)、梅齐(Kathy Mezei)《含混的话语:女性主义叙事学与英国女作家》(1996年)等著作,逐步建立起了女性主义叙事学。[1][2]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是从性别政治的角度来研究文学中的性别问题,经典叙事学是用结构主义研究方法和规则来研究文学中的问题,而女性主义叙事学则将两者结合起来,也就是将叙事学中的形式分析与女性主义的性别政治分析结合起来,将文本中的内容和形式结合起来分析,这无疑开辟了女性主义文学研究新的途径和方法。兰瑟说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目标就是建构一套术语和类型,对文本既能进行抽象性和符号性分析,也能进行具体性和模仿性分析,同时注重社会语境对文本分析的作用和价值。[3]341沃霍尔说:“叙事学提供了一套准确的术语来描述一个文类中作品的特征,来描述一个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差异。”“叙事学能够准确地描写小说话语的规约和其运作的方式。”[4]13

对张爱玲《霸王别姬》采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方法进行分析,将使我们对于张爱玲的作品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和感悟。

二、《霸王别姬》的女性声音

张爱玲《霸王别姬》的独特之处在于,从女性主义角度来看,发出了女性的声音和立场;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以女性叙述者发声。经典叙事学将叙事作品分为“故事”和“话语”两个不同层次,为女性主义叙事学提供了有力的分析方法。[3]3在女性主义的“话语”层面和叙事学的“话语”层面,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概念——“声音”。“声音”在不同层面表达的内容差异很大,女性主义批评中的“声音”表达的是女性的态度、立场和观点,是对父权的揭示和批判,是一种隐性的权力运作方式,也是女性进行政治斗争的场所和武器。张爱玲的《霸王别姬》从女性主义的角度重新审视历史,重新展现女性的身份和生存处境,传达女性对战争的体验和感受,小说中女性的发声,意味着女性争取到了话语权以及与话语权威斗争的权力。而叙事学中的“声音”则指的是叙述者的声音,具有符号学的形式性特征,指的是文本中叙述者是谁,是谁在说。张爱玲《霸王别姬》的讲述者采用的类型是作者型叙述声音模式,人物叙述视角是女主人公虞姬的视角,这种女性视角和叙述者的方式,在文学发展史上是引人瞩目的。所以探讨《霸王别姬》中女性在文本中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怎样发出声音,对于女性争取社会身份和话语权威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张爱玲《霸王别姬》发出的声音,无论是在故事层面,还是在话语层面都具有重要价值。

三、故事层面和话语层面的“声音”

(一)故事层面采用“对抗式”发出女性独特的“声音”

张爱玲在《霸王别姬》中采取了与男性文本“对抗式”的声音,建立了新的女性立场。“霸王别姬”的故事经典、深邃、意义深远,具有浓厚的中国文化内涵,“霸王”和“虞姬”已成为一个符号,被不断地丰富和完善。经典的创作有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传奇《千金记》、梅兰芳京剧《霸王别姬》、郭沫若《楚霸王自杀》和张爱玲《霸王别姬》,张爱玲之后又有李碧华《霸王别姬》和陈凯歌《霸王别姬》。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对《霸王别姬》的故事进行了建构、完善和补充。《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霸王项羽和刘邦在争夺封建统治权的战争中最后兵败,四面楚歌,虞姬自刎;项羽虽杀出重围,却迷路乌江,遂也自刎江边。文本的主角是气拔山河的西楚霸王项羽。京剧大师梅兰芳创作的《霸王别姬》是梅派名剧,故事情节与传统故事大同小异,只是主角是项羽的爱妃虞姬,歌颂了虞姬忠于爱情、为项羽牺牲一切的忠贞精神,其对项羽之情,惊天地泣鬼神。而郭沫若在《楚霸王自杀》中则表现了项羽荡气回肠的霸气和死得其所的立场和观点,但是却让虞姬淡出了舞台,处于缺席位置,从而让女主角失声。郭沫若把“虞姬”这个至关重要的女人忽略,主要是为了突出项羽失败的原因是失去民心,同时表达了郭沫若在国难当头时刻的报国之志。[5]

这些文本无疑都非常明显地体现了男性霸权的思想。霸王项羽一直以他的男权思想统治着虞姬。虞姬之所以千百年来为男性所歌唱,在于她对项羽的奉献和忠贞精神。她深爱着项羽,伴随着霸王,听从霸王命令,更可贵的是她生是霸王的人,死是霸王的鬼,直到生命最后,都尽忠和效忠于霸王,反映了男权社会男性对女性的理想要求。但是这些伦理只是男权对女性的要求,没有考虑到女性的生存、价值和立场,女性的人格、尊严、权利被遮蔽,实际上这是将女性物化、客体化和神化的过程。

张爱玲以女性的觉醒,以“对抗式”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女性立场。她通过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虞姬内心的孤独、苦闷和挣扎,看到了男性对女性的主宰,女性处于失语的状态。通过虞姬对她和项羽关系的审视,表现了虞姬的内省和反思以及潜在的反抗。通过虞姬对战事的观察和判断,塑造了虞姬智慧、聪颖的形象,特别刻画了虞姬不仅在私人场合擅长扮演贤妻的角色,而且在战争场合下也同样对战争的判断具有主动性和能动性。张爱玲在《霸王别姬》中抓住了话语权,开始书写女性,为女性立言,表达女性心声,勾勒出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并且以此建构女性独特的叙述方式。虞姬身上的觉醒意识,体现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对男权社会的反抗。对张爱玲来说,女性解放是女性的真切渴望。

张爱玲在创作时采取了与传统的“霸王别姬”立场不同的性别立场。张爱玲的女性主义立场,用鲁滨逊理论来说就是“强行拔出(Wrenched)其他的立场”。[6]18鲁滨逊提出在阅读男性文本时,觉醒的女性会从男性立场之外采取强行拔出的办法来建构出“其他的立场”,也就是说在阅读时女性抵制文本中男性立场的诱惑,采取对抗性的方式,建立自己的立场。张爱玲《霸王别姬》是继大名鼎鼎的郭沫若的《楚霸王自杀》之后发表的,很显然她在郭沫若以及以往的作品中看到了被掩盖的女性的渴望和要求,认识到了被忽略的女性意识和被边缘化的女性位置以及被扭曲的项羽和虞姬的男女关系。于是张爱玲依靠虞姬的经验发出了女性的声音,以重新建立起女性的性别立场来对抗强大的男性立场。女性主义者十分看重女性的“声音”,有了“声音”便意味着女性开始拥有了社会身份和女性的权力,开始在社会权力关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张爱玲对《霸王别姬》的重写,是对以女性为主体的一次大胆尝试,声音虽然微弱但是清晰。

(二)话语层面叙述声音权威的建立

张爱玲在故事层面发出了女性的声音,为了在男权社会下建立《霸王别姬》中的女性主义的权威性,在话语层面张爱玲采用了各种有效的叙述技巧和策略,以便在读者心目中树立起权威,塑造起新的虞姬的女性形象,从而体现出女性的主体性。女性主义文学的根本便是以女性的经验为基础建立女性的立场,因而女性经验叙事的权威性是很被女性主义叙事学看重的。

1.《霸王别姬》的女性叙述声音

为了强调叙述的权威性,从而有效地传达女性的声音,张爱玲在《霸王别姬》中采用了作者型叙述声音的模式,来表达小说中的女性主义主张。兰瑟在《虚构的权威》中将叙述声音模式划分为三种:作者型叙述声音、个人型叙述声音、集体型叙述声音。[3]13兰瑟指出,所谓的作者型声音同时也是“故事外的”和“集体的”的声音,是一种具有明显优势的话语权威模式。在叙事学中叙述者和受述者是一对相对的概念,通常一般叙述者为作者,受述者为读者。对于受述者来说,“文本对隐含作者和集体的、异故事的主述者之间没有做记号区分的地方,读者即被引入,把叙述者等同于作者,把受述者等同于读者自己或读者的历史对应者。这种画等号的常规做法使得作者声音在各叙述形式中占有优先的地位。”[3]18

权威性和真实性是作者型叙述声音追求的最终目标。作为年轻的女性作家,张爱玲渴望自己作品的叙述具有权威性。她采用作者型叙述声音模式,目的就是希望叙述者立于事件之外,使小说人物的感受和判断更具有真实性和客观性,使作者型叙述声音叙述的事件更可信,更具有权威性。《霸王别姬》以故事外的叙述者的身份切入,客观公正地刻画了英雄身边的女性虞姬,使受述者容易接受小说中的现实,容易感受和体察到虞姬的所思所想,因而能体味到虞姬处境的艰难。同时采用作者型叙述声音,相对于个人型叙述声音来说,更具有集体性,这种声音使受述者更容易深层次地关注虞姬,实际上就是关注整个女性的命运。虞姬拥有霸王项羽的宠爱,但是仍然感到作为项羽的附庸,生命的空虚和毫无意义,这种感悟和体验对于受述者来说是很有震撼力的。小说通过作者型叙述声音模式,虽然叙述的是虞姬个体的生命体验,但是由于虞姬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使得虞姬的感受具有女性集体代言人的效果。从张爱玲所处的时代来看,采用这种模式叙述具有很强的叙述效果。

兰瑟还强调了作者型叙述声音由于对叙述的事件有着深层的思考和评价以及总结归纳,从而使建构的小说更真实和更权威。张爱玲是一个十分有天分的作家,她对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关注和深思熟虑的。她在写《霸王别姬》时年纪虽小,但是对于性别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张爱玲十分注重作品的准确性和真实性,希望通过作品的客观性与男性的主流意识相交流和抗衡,从而树立自己叙述的女性立场的权威性,并且希望使受述者易于接受。张爱玲采用作者型叙述声音类型,虽然没有明确的女性叙述者的标记,但是潜含着女性的主张,这样既可以与所处的男性占主流的叙事常规与社会习俗相融合,又可以潜在地表达自己独特的女性立场和主张。《楚霸王自杀》也采用了作者型叙述声音模式,也是郭沫若根据当时的社会背景为了建立叙述的权威性才采取的叙述模式,但是作者暗含的目的则是对项羽失败的反思和对报效国家的渴望。

2.《霸王别姬》的女性叙述视角

为了加强叙述的权威,并与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相吻合,张爱玲还采用了全知叙述者的叙述方式。张爱玲发表《霸王别姬》时,是男性话语权一统天下的时代,女性的声音很微弱,为了使小说得到社会的认可,作家就必然对叙述技巧和策略有所选择。为了将女性意识付诸实践,张爱玲采取了委婉叙事的方式,在表面上遵守了男性话语表达系统,但是潜意识里却寻求女性话语的表达。

经典叙事学将叙述者分成全知叙述者、第一人称叙述者和第二人称叙述者三种类型。从叙述者的权威性来看,全知叙述者比其他两种类型更具有权威性,叙述结构上的权威性意味着性别政治的权威性,这就是兰瑟所探讨的性别政治上的权威性建构的基础。张爱玲对《霸王别姬》采用了全知叙述者的叙述形式,就使得小说的叙述具有很强的权威性。相对于第一人称视角来说,全知叙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对于男女主人公项羽和虞姬的过去、现在、未来了如指掌,只是在叙述的过程中不时地根据时间进程和空间变化来安排故事变化而已,并且在论述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进行论证。《霸王别姬》中采用的全知叙述者居高临下,以权威的口吻重新阐释女性的生存状态和伦理思考,从而达到全面、客观、公正的状态。小说的全知视角就像上帝般的视角,是无限制的和全能的。

为了传达女性声音,张爱玲还采用了女性视角为人物的主要视角,来感知战争的整个过程。这个视角的采用,确立了张爱玲小说在女性主义叙事学中的重要的地位。因为对于女性主义批评来说往往聚焦于故事中的人物之间的视角关系。[7]230张爱玲《霸王别姬》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采用虞姬的视角来观察事件,虞姬成为小说叙述的视角人物。人物视角的选择意味着作者观点和性别政治的选择,也意味着作者的态度和评价的选择。张爱玲的叙述虽然仍旧采用传统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但是由于人物视角的选择使这篇小说呈现出异于历史的别样风貌,使虞姬不仅是霸王的美人,还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勇士;不仅是一名战事的判断者,更是一名思索自己与霸王的关系的女性命运的反思者。

小说一改传统以男性为主要人物视角的状况,采用女主人公虞姬的人物视角来感知小说中战争的情况。感知者就是聚焦者,通常在观察和辨认的时候具有暂时的局限性。而虞姬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其视角是人物视角,是有限视角,对于故事中的相关信息,她并不完全知道。但是张爱玲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故事内人物虞姬女性视角的性别感知,来取代故事外的全知叙述者的感知,从而使读者通过人物的有限视角来感知和观察故事里的世界,使小说更具有个性和感知性。张爱玲在小说中将焦点聚焦在虞姬身上,通过她的视角去看、去听、去思考,通过虞姬与项羽的对话、虞姬外出营房巡视等所见所闻及所产生的心理活动,叙述了垓下决战的残酷、激烈和血腥的战斗情况,揭示了虞姬的心理发展历程,最后虞姬自刎。在叙述的过程中,非常注重通过虞姬的视角来改变历史。因而虞姬视角中权威性的构建,虞姬的认识过程可信性的呈现,对于将虞姬塑造成一个敢爱敢恨、有胆识、有魄力、有判断力的智慧的女性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体现了张爱玲的叙事能力。而在《楚霸王自杀》中,郭沫若则采用的是乌江亭长的男性人物视角来评价项羽“失掉了民心”的原因,侧重点在于对项羽失败的审视。

小说通过虞姬的观察,改写了历史上的对于男性英雄的评价和判断。历史上被书写的项羽的形象是气压万夫、武勇出众的英雄,身份为将门之后和西楚霸王,家世是项燕的孙子、楚国的贵族,身高八尺有余。司马迁评价道:“大政皆由羽出,号称西楚霸王,权同皇帝。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在《楚霸王自杀》中,乌江亭长眼中的项羽也是不可一世的盖世英雄,在战场上项羽就像冲进羊牢的猛虎,灵敏神速。而在张爱玲《霸王别姬》中虞姬的眼里,项羽的形象则是微黑的皮肤、粗粗的眉毛、黝黑的眼睛、倔强的鼻子、高傲的薄嘴唇、坚毅的方下巴和粗线条的脸庞。虽然是驰名天下的英雄,但是在坚毅的英雄形象后面却隐藏着孩童般的幼稚和天真。“那乌黑的大眼睛里却跳出了只有孩子的天真的眼睛里才有的焰焰的火花。”“他的睡熟的脸依旧含着一个婴孩的坦白和固执。”高大的、威猛的形象在虞姬心中却是孩子般的单纯和固执,这种眼光和视角改写了英雄的高大形象。这种差异体现出了历史眼光和性别眼光在叙述历史事件中的差异。《霸王别姬》采用了不同于历史的崭新的眼光,即从女性的眼光对历史进行重新观察和判断,呈现出感知者为女性视角与历史视角之间的距离。在小说中,张爱玲非常强调虞姬的眼光和判断力,对于战事的形势判断中更容易看到张爱玲采用大段叙述对女性的眼光、判断力的权威性和准确性进行的肯定。通过女性的视角对历史和男性英雄进行了重新审视,也只有虞姬的特殊身份,她才了解霸王,了解霸王的天真、慌乱、惊恐和软弱,她才最后拔剑自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为了强调女性人物视角的权威性,张爱玲还采用了男性人物视角和女性人物视角相对比的方法。《霸王别姬》中,小说并非只单纯采用虞姬的单一女性视角,而是采用了多重式人物视角叙事,也就是从一个人物的有限视角转换到另一个人物的有限视角来进行感知。小说中通过虞姬和项羽对同一件事(即战争的形势)进行观察和判断,从而来刻画人物。突出虞姬的性别观念和性别感知是张爱玲一个非常有效的叙述目的。项羽最初对整个战争的形势判断是乐观的,而虞姬的判断则是悲观的。而故事的最终的结局也证明虞姬的判断是准确的,项羽的判断却是盲目乐观的。一般情况下,小说中的人物角色视角是有限的视角,而全知叙述者的判断的广度和清晰度是最权威的。从空间视点的判断上来看,项羽和虞姬在观察点上对所观察的事情是处于同一个平面,但是为什么对战事判断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呢?这里主要是因为在危难的情况下,项羽和虞姬分别采取的是英雄视角和女性视角。英雄视角指的是英雄看待问题的一种视角,英雄一般不甘落后,不甘平庸,不怕牺牲,敢于压倒一切敌人和战胜一切困难,喜欢做惊世之举,在这种勇往直前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和意志品质下看问题的视角。但是英雄的视角如果不切合实际,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则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就是盲目乐观。“他眼睛里爆裂的火花照亮了她的正在帐帷的阴影中的脸”这句话深刻地映射出了和项羽英雄视角相反的虞姬的现实主义视角,“虞姬的阴郁的表情”中暗含着虞姬对于战事是有自己判断力的,体现了她的主体性。

3.《霸王别姬》的女性叙事认知视角

为了叙述女性经验的权威性,张爱玲采用了叙事学中的认知视角来进行推断和推理。《霸王别姬》非常注重女性认知视角的叙述。从认知叙事学的角度,可以看到张爱玲通过虞姬认知角度和认知的距离来叙述小说。张爱玲的小说是十分注重女性的经验和体验的,这是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基础,《霸王别姬》通过虞姬认知视角的不同,展示了战争形势的不同。认知叙事学实际上就是以概念化为框架来探讨文本叙事的视角。[6]233在判断和概念化的过程中,往往通过距离、范围、细节等要素,来形成一组观察和判断的过程。本篇小说主要通过虞姬的观察和概念化的过程,来形成对战争的判断。

小说通过虞姬的不同的观察视角,从近距离、中等距离、远距离等对战争进行了观察和推理。虞姬以中等距离平视的角度观察到了己方的军事实力,军营中弥漫的各种血腥和马粪的气味,以及飘荡的呼呼风声、战马悲啸声、梦呓家乡呢喃声和掷骰子声等呈现出己方的形势并不是令人乐观的。对汉军的观察则是远距离俯视的视角,虞姬看到的是密密麻麻、闪闪烁烁、萤火虫似的火光和云屯雨集的十万雄兵,汉军势力强盛。对项羽的观察则是近距离平视的视角,在虞姬的目光中,项羽在不同时段形象不同,由坚毅到疲倦到流泪,暗示了项羽将要战败的命运。通过虞姬近距离、中等距离和远距离的观察,敌我战争的形势得以展开,张爱玲将其所见范围和所见细节呈现出不同的状态进行了详细地叙述,这些都有利于虞姬的观察和推理。

小说中叙述了英雄项羽对战争形势的判断和虞姬的差别,在虞姬和项羽最初的对话中,虞姬的判断只是根据军队的实际人数的比较来表达战争的强弱。而项羽是充满希望的,他认为眼前的困难可以战胜。虽然没有充足的粮草,只有九石米、八袋玉蜀黍和十袋杂粮,但是通过网麻雀、掘蚯蚓,以及江东士兵的解围是可以战胜困难的。而虞姬对眼前形势的判断则是根据军事实力,因为楚军一千人,汉军十万。在对军事情况的判断上,虞姬是有自己独到的判断眼光的。小说中详细地叙述了虞姬的工作和虞姬的细腻观察,表现了虞姬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而结尾处描写“天上的一颗大星渐渐地暗了下去”,暗示了虞姬判断的正确性。

四、小结

女性主义叙事学还需要一往无前,继续发展。张爱玲作品作为女性主义文本,从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角度对其挖掘,将使我们获得不一样的发现,无论是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还是对叙事学的发展,抑或是对于张爱玲作品的挖掘,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和价值。

[1]申丹.叙事形式与性别政治[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1).

[2]申丹.“话语”结构与性别政治[J].国外文学,2004,(2).

[3] (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2.

[4] Robyn R. Warhol. Gendered Interventions: Native Discourse in the Victorian Novel[M]. Brunswick and London: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9.

[5]王伟.煞费苦心的叙事经营与“别有用心”的意图改写——郭沫若短篇小说《楚霸王自杀》的叙事解析[J].郑州轻工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

[6] Sally Robinsol. Gender and Self-Representation in Contemporary Women’s Fiction[M]. Alba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1.

[7]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秦飞

Eileen Chang’s Feminist Voice and Narrative Strategies——Study of Farewell My Concubine

YANGChun

Farewell My Concubine was an early work of Eileen Chang, but it occupies an important place in the feminist narrative in China. Eileen Chang uses an adversarial women’s voice to tell the novel’s story. On the discourse level she uses authorial narrative voice patterns, an omniscient narrator, women characters for the main perspective, the method of contrasting male and female characters’perspectives, and using a narrative metho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female cognition, toestablish authority. Her approach is thus somewhat euphemistic and expresses a female voice clearly presenting for the first time a view of a woman in the classic Chinese story in Farewell My Concubine’s creation and adaptations. A concubine became a protagonist on the stage of history in a story for the first time Eileen Chang, in the narrative of Farewell My Concubine, created a newform.

Farewell My Concubine; feminist narrative; narrative strategy; voice

10.13277 /j.cnki.jcwu.2015.02.010

2014-12-06

I206

A

1007-3698(2015)02-0060-06

杨春,女,中华女子学院学报编辑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女性文学。1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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