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春,刘单单,朗松雪
(1.东北石油大学 人文科学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2.哈尔滨医科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1)
“而后”属于连词范畴中的非典型成员,在上古汉语中可以用作双音节连词。在先秦文献中,“而后”用例多数情况下比较松散,所以社科院古汉语研究室编的《古汉语虚词词典》认为“而后”是一个惯用词组。在谈到它的语法功能时,说其语法功能有二:一是连接时间上前后相承的两件事情或两种情况,表示后一件事情发生在前者之先。可翻译为“然后才”“之后”等;二是连接事理上具有条件关系的前后两件事,表示后一件事情的发生或出现是以前者为条件的,即先有前一件事,才能有后一件事,可翻译为“然后才”“之后才”等。由此可以看出《古汉语虚词词典》虽然没有明确其双音节连词地位,但却承认其具有连词的功能。语言事实表明尽管在先秦时期“而后”多数情况下是松散的跨层结构,但“而后”有时是可以用作双音节连词的,是可以用来表示承接关系的。
在先秦,“而后”最初只是一个连词“而”+时间名词“后”组成的松散的跨层结构。连词“而”和时间名词“后”处在同一线性序列,但出现的语境不尽相同,通过对先秦部分文献中用例进行分析,会发现“而后”可以出现在如下语境中:
1.“而后”处于同一线性序列,前有数词或时间名词。
例(1)中“五十”为数词,例(2)(3)中“而后”直接置于时间名词“今”“六月”等时间名词之后。无论是位于数词后,还是位于时间名词后,都是时间名词,表示“以后”的意思,非双音节连词。
2.“而后”处于同一线性序列,“而”为连词,有“先”“后”对举。秦。(《韩非子》)
例(4)-(6)中在前一个谓词性结构中出现了与时间名词“后”照应的“先”,“先”“后”对举,“后”的时间意义非常明显,句子主体结构应该是“先……后……”,“而”起连接作用,因此“而后”虽处于同一线性序列,也非双音节连词。
3.“而后”处于同一线性序列,“而”为连词,前后两项为谓词。
例(7)-(9)中不再出现“先”“后”对举。“后”是时间名词,“而”所连接的前后谓词性结构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如“”,就是“先伐,后会”,“后”是时间状语,起连接作用,用来连接两个谓词的是“而”,上例句中的主体结构是“……而[后]……”。例(9)“而后”前后“道”“德”“仁”属名词活用动词,因此,起连接作用的还是“而”,“后”是后一个谓词的时间状语,所以以上例句中“而后”也都不是双音节连词。以上我们指出了“而后”所出现的三种语境。表示承接的双音节连词“而后”,我们认为来源于下面这种语境。
4.“而后”用在表承接关系的紧缩复句中,用来连接两个分句。
在例(10)-(12)中“而后”虽连接的都是谓词性结构,但和例(7)-(9)有差别,例(10)(11)实则连接的是紧缩复句,是包含了不同主语的两套主谓结构,连词“而后”就是来源于这样的结构。在这两个句子中,“而后”前后还都有直接连接项,当“而后”处于复句中的第二个分句句首位置,前有停顿时,就非常容易发生重新分析,进而凝固化成双音节连词了。如:
以上所举例子中“而后”都是双音节连词。举例都是先秦时期的,所以可以断定,“而后”的词汇化在先秦就已经完成了。我们认为判定“而后”是否由一个“跨层结构”变为“双音节连词”,既要考虑到句法位置,又要考虑到是否为分句是不同主语的复句。当“而后”用来连接复句,处于第二个分句句首时就可以把它看成双音节连词了,如果两个分句是不同的主语,那么就一定是双音节连词。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在先秦“而后”已经完成了词汇化过程,但是“而后”还经常以松散的结构形式出现。
“而后”用来表示承接关系,最初是仅表示时间上的承接,后来也表示事理上的承接,由此我们说“而后”的语法功能发生了泛化。“泛化”是指构成词的语义成素部分式微,从而造成自身适用的范围扩大。“而后”由表示时间上的承接再表示为事理上的承接,实际上就是时间义素式微,条件义素增强造成的。Brown&Yule曾指出话语结构涉及视角,视角涉及“自然顺序和视点”,而话语顺序并非简单遵循事件的时间顺序,还取决于感知顺序。[1]“而后”用作连词起连接作用,其基础义素为“顺序性”。“顺序”是“而后”功能泛化的语义基础。“而后”由其最初时间上的承接关系,而后泛化引申出事理上的承接关系,实际上可以看作由时间顺序到感知顺序。如:
“而后”最初句法形式是两个相互独立的语言单位在线性序列上的共现,属于松散的跨层结构。董秀芳曾指出这类跨层结构的词汇化主要发生在句首和句中贴近动词的位置,并认为汉语的韵律音步起到了很大作用。句首的自然音步韵律限制比句尾更严格,所以句首的跨层结构更容易词汇化。[2]291我们同意她的观点。具体来讲“而后”词汇化为双音节连词的动因有以下几方面:
1.句法位置因素
“而后”能够词汇化为双音节连词,句法位置至关重要。首先“而后”必须处于同一线性序列,这是它能词汇化的必要条件。董秀芳在论及双音词衍生的基本条件时提到:“原有的两个分立成分必须在线性顺序上贴近。”[2]39其次“而后”能够词汇化为连词,这与其经常用在句首位置密切相关。连词的句法位置可以出现在句中,也可以出现在复句第二个分句句首,对于用来连接复句的连词来讲,最显著的位置就是位于复句第二个分句的句首,这是连接分句的连词能够词汇化的最为重要位置。“而后”词汇化过程就满足了这个条件,它是可以用于承接复句第二个分句的句首的。
2.组块韵律因素
“组块”是一种心理期待,韵律是一种语言习惯。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词汇化现象与“组块”心理密切相关。所说的“组块”指的是人脑理解语句时伴有信息加工,为减少记忆负担,人们在理解语句时,常常是边听边处理,把能够组合在一起的就尽量组合在一起,这就是“组块”[3]。在“组块”心理作用下,一句话中相邻的两个词具备了发生重新分析的可能,“而后”就是这样。最初只是连词“而”和时间名词“后”组成的跨层结构,由于长期处于同一线性序列,长期紧密相邻,自然会受到人们组块心理的作用,人们本能地期望其组成一个单位,以方便记忆理解,这是一种心理期待。此外,汉语是讲究韵律的,是讲究节奏的,冯胜利曾指出,汉语的标准音步是两个音节。[4]即双音节词是汉语词汇的主旋律,是汉语词汇发展趋势,汉语的节奏特别讲究双音节。在这样的语言背景下,“而后”自然也就词汇化了。这样看“而后”最终词汇化为双音节连词与使用者“组块”心理、标准音步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3.高频使用因素
“而后”能够成为双音节连词,除了具备以上所列因素外,高频率被使用也是“而后”词汇化完成的必要条件。高频率使用在词汇化过程中具有普遍意义。著名语言学家Bybee(1994)曾说语法化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不断地重复,促使一个词语语法化进程的必要条件就是它具有足够高的使用频率,使用频率越高的实词,就越容易作为语法化的始源,也就越容易虚化为语法标记,其结果反过来又提高了该形式的使用频率。[5]“而后”能够词汇化为双音节连词与其长期共现使用有必然联系,假如“而后”没有被长期重复使用,偶尔出现几次,那么是不可能词汇化成双音节连词的。
综上,我们认为“而后”在先秦时期已经被作为表承接关系的双音节连词使用,其判断标志是处于复句中第二个分句的句首,其语法功能由最初的仅表示时间上的承接泛化为可以表示事理上条件上的承接。在其词汇化过程中,句法位置、组块韵律、高频使用等因素是促使其词汇化的动因。
[1]Gillian Brown&George Yule.Discourse Analysis[M].Foreign Language and Research Pres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144-148.
[2]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3]转引自陆丙甫.语句理解的同步组块过程及其数量描述[J].中国语文,1986(2):106-112.
[4]冯胜利.论汉语的“自然音步”[J].中国语文,1998(1):42-49.
[5]转引自王寅,严辰松.语法化的特征、动因和机制——认知语言学视野中的语法化研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