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连,王红卫,马 莉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认知语言学是关于语言思维和实践的当代新兴学科,它关注人类语言、思维和社会环境体验之间的关系。在谈到认知语言学时,我们不得不关注它的基本承诺和几个主要命题。这些理论给认知语言学家和语言工作者提供了一系列语言分析工具以及教学法指导思想,帮助人们能够有效地解释他们正在观察和研究的语言现象。在当代研究语言学习与大脑的学科之中,认知语言学独树一帜,其原因正是因为它关注的是语言、思维与社会体验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希望通过梳理认知语言学的五个基本命题,即体验认知命题、百科语义命题、象征命题、意义即概念化命题以及基于使用命题,让更多语言学习者了解认知语言学并逐渐使用其方法论工具,探求隐藏在复杂多变的语言现象背后的不变规律。
认知语言学最初源于20世纪70年代几位学者的研究成果,这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George Lakoff、Ronald Langacker 以及Leonard Talmy。这场研究的突出特点是对理性主义时代思潮的反叛,当时理性主义者认为语言是天生的(Chomsky,1965)[1],语言是大脑密闭模块的再现。早期研究者们为了把经验性方法融入到语言学之中,借鉴了认知心理学最新研究成果,致力于重新联结语言学习与自然,与人脑的关系,完善其相关理论。当时,转换生成语法是现代语言学习最备受推崇的方法,用于研究语义学的蒙塔古法使得语言学学科举步维艰。自然语言语义学为了识别语言真相,迷失在了极其正式化且晦涩难懂的分解步骤之中,语法学习成为了极其抽象的建筑群;那时人们希望把核心句子转换成各种易理解的表象,从而实现其根本性转换。
后来语言学家们采取了新策略,即在追溯语言复杂性同时,重新审视人脑运作的方式。七十年代心理学领域的发现为他们提供了理据,尤其是一些关于人脑是如何认识世界的研究成果:凸体/衬体分离,意识机制,意象形成过程,构建以及人脑如何范畴化等。就这样,认知语言学逐渐成型。时至今日,受心理机制处理过程影响,认知语言学家们已经有了一整套关于自然与语言结构的模式。他们认为语言是人脑主要部分;人们能做的不仅仅是研究语言本身。为此,语言学家们发展出了概念结构具体化模式。如果语言是由认知引起,那么语言就可以作为一扇大脑之窗被打开——这也是认知语言学家们努力的方向。他们把语言看做是学习知识表征的一个重要方法论;同时,认知语言学家们也成为了关于语言和思维体验视角发展的先锋队。体验性,或许呈现形式不一,但的确是现如今大多数认知科学家共享的核心视角(Barsalou,2008)[2]59。在近几年,认知语言学理论已经日益丰富和具体,从认知和脑科学借鉴过来的大量聚合方法帮助研究者形成了一些经得起检验的理论以及假设。也许,认知语言学最大的特点是:它既不是一个单一铰接式的理论视角,也不是一套方法论工具包;而是由大量核心承诺和导向假设性命题所组合而成的一个系统。
我们说认知语言学在形式和功能上不同于语言学其它流派,主要基于两点:一是认知语言学始终以语言认知为基础,即认知承诺(Lakoff,1990)[3]39-74;认知语言学家们以认知和脑科学研究成果为理据,借此致力于描述和模式化语言;二是认知语言学家们认可的普遍承诺,即描述语言本质和原则的承诺,承认语言知识是普遍认知能力的结果,而不再是一个密闭思维模块。除此以外,认知语言学还包含五大命题:一是体验认知命题;二是百科语义命题;三是象征命题;四是意义即概念化命题;五是基于使用命题。在这里,我们主要阐释认知语言学这五种主要命题。
体验认知命题由息息相关的两部分组成。首先此命题认为现实本质不是客观呈现,而是我们人类所特有的个人体验——这也是体验式经验的子命题(Tyler&Evans,2003)[4]。其次,我们大脑的现实表征根植与我们体验性的思维状态;而思维状态又是我们体验式经验的截图——这也是基础认知的子命题(Barsalou,2008)[2]617-645。
体验式经验认为,基于一定生理本质特点(如神经解剖结构等),我们有一个人类所特有的感知世界的视角。换句话说,我们对现实世界的识解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我们体验的中介化,颜色领域就是体验影响经验本质的一个最好例子。人类视觉系统有三种视锥细胞(如色频),而其它物种往往不同于此(Varela,1991)[5]。比如,松鼠,兔子和猫的视觉系统主要有两种视锥细胞;金鱼和鸽子却有四种视锥细胞。视锥细胞的不同决定了色频范围具有差异性,进而影响着我们所能够识别的色谱。响尾蛇能够识别红外色谱,所以这样的动物可以在夜间捕猎,能够看到其他物种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而人类却无法做到这些。我们视觉器官的本质是我们体验的一部分,它直接决定了我们视觉经验的本质和范围。
进一步说,在人类内部,个人体验也有差异,这就使得此个体与彼个体的体验式经验有所不同。有一项实证研究是关于个体差异如左撇子所引起的不同的体验式经验,即一个人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会影响我们在现实世界的经验(Casasanto,2009)[6]351-367,。其中一项实验显示惯用左手者能够更好地识解左边实体,右边较差;而惯用右手者刚好相反。这表明对于优劣的认知表征也许会受到个人体验的影响。
我们的经验是体验性的,它受到我们生理结构和神经器官的影响,并且也对认知产生影响——这就是基础认知的子命题。换言之,我们形成的概念,我们思考和谈论的现实,都根植于体验式经验的多模块表征。更准确地说,概念是再次激活体验式经验过程中被记录的大脑状态的构成因素。这种再次激活指的就是刺激;这些刺激根植于由我们的行为以及与社会物理环境的互动所产生的多模块脑状态,其中也包含了感官动力,个人的独特经验,以及源于我们(身体)内在环境的主观经验状态。具体说来,就是我们的本能,与智力评价相关的经历,还有其它类似情感体会的主观经历等。从基础认知视角来看,人脑具有体验式经验印记,体验式经验和基础认知视角共同构成了体验认知命题。
百科语义命题同样由密切相关的两部分组成。首先,在语言系统中,语义结构的语义表征与概念系统表征相互联系。尽管在具体的认知语言理论表达有不一致,但其相关性本质是不容置疑的。Langacker[7](1987)将语义结构等同于概念结构;而Evans[8](2009)认为语义结构与概念结构共同构成独有的表征形式,语义结构促进概念结构的某些方面。其次,该命题有如下假定:与语义结构相关的概念结构形成了结构知识的巨大网络,即语义潜质,它在本质和范围上就是百科知识。
为了更好的说明此命题,我们看一下单词God在下面句子所激活的概念结构是否一致?
(1)He likes to play God.
(2)What in God’s name was that huge bang?
上面的例句都会不同程度的激活个人经验感知,呈现不完全一样的百科知识。例(1)中的单词God来源于语言与概念表征,涉及到大脑多模块状态,看到此词会瞬间激活与此相关的概念知识,开启非语言语义潜质,让人很快联想到宗教,圣经,信徒,无所不能控制一切的上帝等等,“他喜欢以上帝自居”,即他喜欢掌控一切。例(2)中的God启动的百科知识不如例(1)丰富,不需要启动过多的语义潜质实现语义转换,“究竟是什么一声巨响”。
因此,此命题的影响之一就是个体在单词使用时会产生不同的解释。fast在下面的短语中的意思都不一样,fast car,fast drive,fast girl,fast food,fast lane of the motorway。这种不同使用事件的情况构成激活了百科知识潜质的不同部分,促成了词汇释义。
象征命题认为语法基本单位是形式与意义配对的象征单位,即Langacker认知语法的“象征集合”,或者Goldberg构式语法的“构式”。象征单位涵盖了从整个词汇范围到所有图式,例如词素(dislike 当中的dis),单词(dog,smile,today),惯用表达(He can’t put up with it.),句式结构(如双宾等)(She gave me a pen.)。
如图表所示,象征命题认为心理语法由形式,语义结构以及联结二者的象征一致性构成,即心理语法是由形式与意义配对的单位。以下是Evans[9](2014)形义配对的象征单位图表:
图1 形义配对的象征单位
象征命题的影响之一是语言使用者的心理语法把存在于转换生成语法里面的抽象规则排除在外。Langacker[7](1987)假定了“内容需求”,即主张语法单位必须涉及到实质内容的原则:语义结构单位和音韵形式,都由象征一致性相联结。象征命题对于语法模式有很多重要影响。因为基本单位是象征单位,所以在认知语言学方法和语法里面,意义成为了主导,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抛开意义去单纯研究形式。
由于语义学和句法学之间没有原则性差异,语法学习也就是一系列从词汇到语法的语言单位的学习,这是象征命题的另一个影响。认知语言学家们假定“词汇-语法连续体”的说法来涵盖这一视角( Langacker,1987)[7]。虽然语言语法是由象征单位组成,但象征单位在其图解方面呈现出质别。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在词汇形式方面的象征单位有具体细化的规定,而在语义内容方面的象征单位却极为丰富和自由。此时,词汇象征单位就位于“词汇-语法连续体”的末梢,而在另一头,则是在音韵和语义内容都高度图式化的象征单位;这种象征单位就是Goldberg所研究的双及物动词构式句子。陆俭明[10]15-20(2004)也指明了一定的语法范畴对句法结构会起一定的制约作用。
语言理解涉及语义结构和概念结构的交互作用,受到各种语言化、概念化机制和处理过程的介入。语言学家们已经发展了关于意义建构的两种理念。一是控制意义建构的非语言机制本质上与语言本身不相关,Fauconnier[11](1997)把这种意义建构过程称为“后台认知”。关于后台认知,有两种不同但却密切相关的理论:心理空间理论和概念合成理论。心理空间理论是关于心理空间的形成和本质。当我们思考和谈论时,细小的概念结构信息包随之建立。概念合成理论驾驭着整个心理空间的聚合,是一种能够关注到言外之意生成的综合机制和网络。二是以两种核心构想命名的LCCM理论(Evans,2013)[12],即词汇概念和认知模式的缩写。LCCM理论关注语言提示作用和在意义建构(即词汇概念)时语言的处理过程,以及这些词汇概念在语言理解的过程中促成非语言知识(即认知模式)的方式。因此,LCCM理论一方面强调意义建构中语言的本质和发酵作用,另一方面也试图为认知机制提供一个“前台理念”,以便寻求意义建构中语言的具象化作用。
换言之,语言中介化的意义建构并非简单组合,整体意义并非源于部分之和,我们不能单凭文字解码获取完整的意义。认知语言学家们认可语言中介化的意义涉及概念化,是一个通常无关乎语言本质的高级认知处理过程。因此,意义即概念化命题认为,在外界刺激下,在语言理解过程中产生了非语言本质的意义单位,进而合成了象征单位;但其中某些部分却依赖于非语言合成,常见的如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等,前者是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映射,后者是同一认知域映射。我们看一下两个例句:
(3)青松不老,绿水长流。
(4)他有一块心病。
例(3)例(4)并非语言本质的概念化释义,其无关乎自然风景抑或心脏疾病,例(3)概念隐喻可以有三个理解:友情时间长久;对年长者身老心不老的赞美;告别时的不舍以期来日再见的愿望。例(4)概念转喻意指令人忧虑烦恼之事。这些意义的传达皆是非语言本质的象征单位的合成,从而实现语义释义。
此命题认为语言使用者的心理语法是从其身临其境的语言使用所产生的话语提取而成,话语就成了他们为实现与某一语境相关的交际目的而涉及到具体使用事件的象征单位。承认基于使用命题,也就是承认语言知识与语言使用之间没有原则性差异,用转换生成语法术语来讲,语言能力与语言应用没有根本区别,因为语言源于使用。束定芳[13]248-256(2012)认为认知语言学对语言事实以及规律具有较强解释力和预测力,这恰好正是“基于使用命题”的体现之一。
语言使用者头脑中存储的象征单位,在“模式识别”和“意向解读能力”(Tomasello,2003)[14]基础之上,通过“抽象化”和“图式化”的处理过程涌现出来。因此,形式和意义配对的象征单位构成了“心理常规”。基于使用命题其中一个影响是象征单位表现出固化程度的不同,语言使用者头脑中的认知常规影响着固化度的高低。如果语言系统等同于语言使用功能,那么说话者使用的某些单词和象征单位的相对频率会影响语法本质。也就是说,那些出现频率越高的象征单位,其固化程度也就越高。由此看来,高度固化的象征单位会在使用模式上塑造着语言系统,而那些低度固化的象征单位也就越来越不可能成为固化单词和构式了。所以说,源于语言使用的心理语法,也在影响着语言使用。沈家煊[15](2008)也认为认知语言学关注语言间以及同一语言的差异和相似性,其解释性对于外语教学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基于使用的命题还有一个影响:为了把存在于语言使用的反映象征单位的心理语法从使用之中抽取出来,人们会运用到诸如抽象化等认知能力,这也使得整个过程中语言系统会呈现出冗余。也就是说,在心理语法里面,冗余是不可避免的。象征单位中的冗余被图式示例关系的等级排列所影响,图式化越明显,象征单位越具体。图式示例的关系是,象征单位越抽象,其抽象图式的示例就越具体。以象征单位—(名词)短语为例,请看句子:
(5)傍晚时分,太阳和月亮都在空中。
在句子里面,有三个(名词)短语。“(名词)短语”是抽象化图式,“傍晚时分,太阳和月亮,都在空中”这三个分别是“(名词)短语”抽象图式的示例,它们都是非常具体的表述。
图2 图式示例关系
认知语言学是关于体验意义、语言组织、语言学习以及概念结构的现代学科,也是迄今为止,在认知科学和语言学交叉学科中成长最快影响最深远的理念。基于体验哲学基础之上的认知语言学,有着自己的基本承诺和基本命题。文中提及的五大命题,即体验认知命题、百科语义命题、象征命题、意义即概念化命题以及基于使用命题,都是语言学家们关于认知语言学理论的部分集合。他们不仅是分析语言的有效方法论工具,而且也进一步揭示了语言本质、语言学习、思维意识以及社会体验的交互关系。当然,认知语言学并非万能钥匙,不能回答所有语言学问题,比如关于概念本质、语言和概念意义之间的差异、语言知识的语义贡献与意义建构的复杂关系也并不清晰,等等。
[1]Chomsky,N.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MA:MIT Press,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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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vans,V.Cognitive Linguistics.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Scienc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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