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苏童的“新历史小说”

2014-12-29 13:07张琼瑶
科教导刊 2014年36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苏童

张琼瑶

摘 要 苏童的新历史小说,着眼于家族和个人的悲欢,对传统的历史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反叛。在苏童的笔下,新历史小说以崭新的创作模式有别于传统历史小说,而且在文本中还渗透了自己大量的心灵感悟与理性沉思,由此开创出小说文本独特的个性魅力。

关键词 新历史小说 苏童 题材风格 叙述视角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On Sutong's "New Historical Novel"

ZHANG Qiongyao

(Chongq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Science & Technology, Chongqing 401524)

Abstract Su Tong's new historical novel, focusing on family and personal joys and sorrows, the traditional conducted a thorough history of rebellion. Su Tong's pen in the new historical novel with a new creative model i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novel, but in the text is also a lot of penetration his spiritual insights and rational thought, thus creating unique personal charm novels.

Key words new historical novel; Su Tong; theme style; narrative perspective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而文学对于历史的书写向来情有独钟。古往今来,我国文学史上的历史题材小说也就层出不穷。新历史小说的热潮到1994年后开始冷却下来,尽管存在的时间短暂,但还是得到了人们的关注。就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人们对于苏童新历史小说的关注,多是集中在改编为电影的作品上,如《妻妾成群》、《红粉》等,小说中的意象群、女性形象、叙事技巧等也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总的来说,对苏童新历史小说综合性的探究很少,涉及到此方面的文章,也多是举一两部小说为例或是从历史小说的渊源出发来谈。因此,从取材角度和叙事风格对苏童的新历史小说进行综合性的解读,就成为文学探究一次必然的选择。

1 历史视角——对官方历史和主流文化的彻底反叛

在我国传统历史小说中,文学为政治服务,按照权威的意志来编排历史的情况屡见不鲜。就连“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历经社会思潮撞击的现代历史小说,也都没有彻底走出“历史”这个概念的禁锢。《李自成》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它从政治的单一目的出发,以宏观的视角再现了明王朝农民起义的蓬勃发展,小说努力写农民起义和战争等大事件、大场景,突出表现了农民在起义中的积极作用。这种文学为政治服务的情况,是历史小说固有的一种创作模式。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新历史小说却打破了这种传统的书写模式,“历史”以它未曾有过的姿态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而这种姿态的呈现正是源于新历史小说对官方历史和主流文化的彻底反叛。谈到新历史小说的“反叛”姿态,就不能不谈“解构主义”。解构主义又称后结构主义,是相对于结构主义而言的,所谓解构,顾名思义就是具有颠覆、消解、推翻、重新审视的意味,它缘起于20世纪60年代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的学说,因其不满于贯穿西方几千年的哲学思想,对自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发起挑战,他认为解构的意义在于涉及到惯例、权威、价值、中心等有无可能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人为建构,并非牢不可破。①新历史小说恰好与解构主义结伴同行,它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观念和视角来关注历史史实,以反权威、反传统、反封闭、反模式化为宗旨,经过加工、组合,创造出新的历史。

苏童的新历史小说正是如此,它与传统历史小说中强烈的政治目的、主流观念背道而驰,将目光从决定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和人物转向了稗官野史、轶闻旧事。因此,小说中的事件不再是民族性、革命性、战争性的巨型景观,小说中的人物也不再是传统化的英雄、豪杰,而只是出现于家族、村落中的寻常百姓。总之,苏童的新历史小说不再回归传统的历史,而是将其分解并融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从而展现出普通大众的生命体验及生存形式,进而成功地消解官方历史与主流文化。这种反叛姿态具体表现在:一是写被官方历史和主流文化排斥的事件、人物;二是对传统历史小说中出现过的事件、人物进行重新书写,在重写中展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历史面貌。

苏童新历史小说中,第一类题材就是写地主、妓女、妻妾、土匪等人物的生活。新历史小说将传统历史小说中不见踪迹的人物、事件推上了历史舞台:《妻妾成群》里四个性格迥异的女人,为争夺自己在陈家的地位,勾心斗角、不择手段。《1934年的逃亡》中,祖父陈宝年为了换取十亩水田,把妹妹凤子嫁给财主陈文治当小妾,致使凤子暴死于陈家。《红粉》是有关妓女改造的故事。将妓女小萼、秋仪离开妓院后的种种际遇进行了深刻的描绘。《十九间房》讲述了受土匪金豹迫害的春麦一家,为了躲避金豹和日本人,不得不远离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罂粟之家》中,地主刘老侠视财如命,连自己弟弟的坟地也不放过……这些人物和故事都是曾经被主流文化排斥、忽略的,然而苏童的新历史小说却把这些边缘化、野史化的题材放在了小说的中心,并作为重点来书写。尽管它们对历史的进程没有做出过任何的贡献,甚至是有些卑劣、惨淡、冷酷无情,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些人物、事件在当时的历史中确实存在过,历史也没有理由忽视、排斥它们。另外,也正因为这类题材在以往的历史小说中从未出现过,所以,当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通过作者的精心策划展现在读者面前时,带给他们的是极强的好奇与新鲜感,从而使他们愿意站在客观的角度去思考人物、事件的发展,去探悉文本深层次的内涵,进而站在野史逸事的边缘去反思正统历史的书写。endprint

苏童新历史小说中,第二类小说题材则是重写历史上已有的事件、人物。在重写历史的过程中,苏童学习、借鉴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重写文学史”的相关理论。“重写文学史”这一提法最早出自《上海文论》1988年开设的同名专栏。表面上看,“重写”涉及的是对个别作家、作品的评价,但它内在的挑衅性,却表现在对既定文学史秩序的冲击,最终触及这一“秩序”背后的意识形态掌控。在苏童的笔下,传统历史小说中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而那些英勇正直、和蔼可亲的正统形象在重写中也被彻底颠覆,取而代之的是自私自利、虚情假意等缺点。《红粉》中,革命军人和干部不但没有给予妓女秋仪、小萼应有的阶级同情,反而公开表示鄙弃。为逃脱改造而跳车的秋仪,被年轻军官骂成“操不死的臭婊子。”好心送糖给站岗士兵的小萼,被无情的拒绝道:“谁吃你的糖?也不嫌恶心。”在这里,作者把传统历史小说中被美化的英雄形象给彻底粉碎了,让读者看到军人干部也和普通人一样,具有普通人身上的缺陷和不足。又如《罂粟之家》中的主人公陈茂之所以参加革命,最大的理由并不是出于阶级仇恨,而是为了报复地主刘老侠长期以来对自己的侮辱。作为革命者,他根本不清楚革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革命的积极和热情都源于强烈的报复心理,其革命动机显得可鄙又可笑。在苏童的笔下,无产阶级身上根深蒂固的道德优势和神性色彩被彻底瓦解了,他们被还原为普通人,拥有普通人身上的自私、狭隘。另外,历史的改造与变革在这里也不再具有进步的意义,而是带上了个人主义的狭隘思想。可见,苏童对历史小说的重新书写使传统历史小说中合情合理的人物、事件被彻底颠覆了,带给我们的只有对崇高的消解,对权威的消解,以至于在英雄的年代出现了与之相悖的英雄形象。

苏童对新鲜事物的书写,对传统历史的重新叙述,使其“新历史小说”拉开了与传统历史小说的距离,让正史所存在的缺点、破绽暴露无遗,从而成功的消解、颠覆官方历史与主流文化。如果说第一类小说题材还是从形式上对传统历史小说进行消解,那么第二类小说题材则是对其毫无保留的彻底反叛,进而使新历史小说的文本呈现出一片新的历史面貌。这种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展示了苏童小说独特的创作模式,而文本自身所呈现出的反叛、颠覆、消解的态度也正是新历史小说的价值所在。

2 叙事风格

2.1 叙事视角的选择

对于像新历史小说这类叙事性作品来说,叙事视角的选择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它的选择体现着作者的叙述立场。而苏童所采取的独特的创作模式,又必将意味着他的小说在叙事视角的选择上会和以往的历史小说有所不同。新历史小说的叙事视角就是变传统历史小说中全知全能的外视角为限制性的内视角。所谓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一般表现为建构宏大叙事的特点,大部分笔墨都用在对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问题的记录上,表现出强烈的官方意识形态。②而限制叙事视角则是由个人讲述,带有明显的个性特点,所关注的事件也是一些情感生活、社会风俗、日常情趣等等。因此,新历史小说叙事视角的转移,不仅使叙述的事件带上了个人化特点,也使这些历史事件在摆脱官方意识形态的左右下,被重新叙述、重新探索,进而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在苏童的新历史小说中,同样也选择了这种限制性的叙事视角。在他的小说中,常常通过第一人称“我”来叙事。由于“我”的出现使得传统历史小说中政治色彩强烈的重大历史事件被世俗性、家族性、私密性的描写所取代。如《1934年的逃亡》中,通过“我”的讲述,将家族历史和祖辈、父辈的生活情况进行了一一呈现。又如《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中,“我”带领读者领略了枫杨树故乡的奇异风景并再现了发生在祖父、幺叔和疯女人穗子身上的往事。这样的限制性叙事视角在以往的宏大叙事、政治意识强烈的传统历史小说中是看不见的,它不仅使小说的叙事带上了个人性特征,也使小说的主题与普通大众的意识形态很好地结合起来,展现了普通大众的生命形态及生存现状,从而吸引读者去探究小说深层次的内涵。

在摆脱官方意识形态叙事的同时,苏童并没有停止对叙事视角的摸索与探讨。结合限制叙事的特点,他将具有强烈历史追忆情绪的第一人称“我”参与叙事,变为客观冷静的第三人称叙事。因此,在苏童的小说中不再只有“我”的或与“我”相关的故事,也有了“他”的故事。如《妻妾成群》中“我”作为叙述者已经失踪,而是通过第三者颂莲的眼睛来观察阴森、神秘的陈府的生活。又如《米》中,主人公五龙将生活在瓦匠街的各色人物和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都进行一一讲述。在小说创作中,作者一旦选用了第三人称来叙事,就面临着怎样处理自己同叙述者的关系问题,一般来说,作者把自己同叙述者的关系处理为两种:一是作者同叙述者合二为一,作者就是叙述者,叙述者就是作者;二是将作者和叙述者分开,假托一个或几个叙述者来叙述作品中的故事。③这两种情况在苏童的作品中都能看到,但无论是哪种,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作品里的这些人物、故事情节并不完全都是虚构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作者自己的一些生活经历和人生体验融入其中。因此,通过第三人称来叙事,虽然摆脱了现实世界的束缚,但在作品的字里行间里我们仍能感受到作者自己对于生命的独特感受与体验,以及对于历史更为理性更为深沉的思索。

2.2 空间化叙事

在叙事视角的影响下,苏童的新历史小说呈现出一种普遍性特征,这就是“空间化叙事”。所谓空间化叙事,是指在叙事过程中突出了时间的空间化。主要表现为:有意割裂“时间之链”,将没有因果关系、互不相干的事件并置一起,以空间的形式被感知,并被锁在一种无时间性的统一体中。④如《1934年的逃亡》中,作者把空间定格在“枫杨树故乡”,时间则被锁定在永恒的“1934年”。小说通过“我”的眼睛,将祖父陈宝年、祖母蒋氏、老大狗崽、小女人环子、父亲等几代人的生命形态同时呈现,从而使他们的生命形态穿越时空而置于一个共时性的空间场景。又如《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中,“我”是一个刚刚出世,美丽而安静的婴孩,可在“我”的记忆里却清晰目睹了给幺叔守灵的夜晚。可见,这个守灵夜晚,“我”是不可能真正看到的,但“我”仍旧闯进了历史的围城,将守灵夜晚的所见所闻进行一一展示,硬是把一部无“我”之史变为了有“我”之史。也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使得读者能自由翱翔于这些断裂的时间碎片和残缺的历史记忆中,去感受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空间化叙事,让苏童的新历史小说由单一的时间化叙事转向了多元的空间化叙事,它将叙事的现在时态打破,使读者对未来的一切早已预知。这样的叙事不仅增加了小说的储存容量,丰富了文本内容,也带给了读者充满艺术魅力的遐想空间,让他们驻足于广阔的历史空间中自由翱翔。endprint

2.3 “审美距离”的运用

从叙事视角的选择到空间化叙事,可以看到苏童在叙事中始终保持着一种相对淡然的态度。而这一切都源于苏童在小说叙事上学习了韦恩.布斯的“审美距离”的变化,即“间离”效果。也就是在作家、叙述人、小说中其他人物以及读者之间,保持着一种或道德或智力或时间或情感价值上的审美距离。这种效果运用在苏童的小说中,就表现为叙述人和小说人物之间制造的一种适度距离:一方面是人物的倾诉热情,另一方面却是叙述人口吻的相对淡然。很显然,作者不愿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融入作品中,他希望读者在倾听小说人物的诉说中能够更真实地去认识文本本身,对小说中的故事情节、人物命运得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进而使小说文本的想象空间被不断地充实、扩大。

在苏童的新历史小说中,无论是《我的帝王生涯》中帝王端白因宫廷政变而沦为走索艺人的离奇命运,或是《米》中的五龙从乡村来到都市,从一个流浪者摇身变为米店老板的发迹历程,还是《红粉》中秋仪、小萼、老浦在历经双重改造后的生存状态等等。从这些生命形式和生存图景的展示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在讲述自己或是他人的幸福与苦难时,苏童始终把持着一种相对淡然的叙事态度。在他的小说中,我们几乎意识不到叙述人正在讲述、写作、思考,反而是小说中的人物在经历人生变迁的同时向读者诉说着自己的种种遭遇。可见,在苏童的笔下,虽然把大家名流、市井小人,甚至是帝王后妃都纳入了他所营造的历史生活中,但他并无意对这些人物进行任何的道德判断或价值判断,他只希望读者能走进小说文本中,去倾听人物的诉说,去反观人物的命运、结局,从而得出不同的体会和感受。苏童的这种叙事策略把历史大背景之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以及他们的生存状态、生存方式更真实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因而也使他的小说具有了触及人性深层的厚重感。

苏童小说中各种叙事手段的运用,从形式上突破了传统历史小说的叙事规范,使得他的小说不仅以一种崭新的创作模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也使读者愿意走进他的历史小说中,与之沟通交流,进而去体会文本深层次和多元化的内涵。

苏童的新历史小说依托对官方历史与主流文化的彻底反叛和崭新的叙事风格、独特的艺术技巧造就了其历史小说的“新”魅力。他着力描写家族、乡野等民间故事,将普通大众在生存环境中的无能为力和难逃劫数的宿命人生及人类生存的苦难意识一一呈现,吸引着读者走进他的小说文本中去感悟、去思考。总的来说,苏童的新历史小说就是以一种反权威、反传统、反封闭、反模式化的解构主义态度来进行创作的,从而开创了历史小说叙事的新天地。

注释

① 王启凡.新历史小说——众语喧哗下解构主义精神的独语[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58-61.

② 陈国庆.论新历史小说叙事特点及其解构倾向[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73-76.

③ 李东雷.论新历史小说的叙事角度[J].内蒙古社会科学,1999:72-75.

④ 朱海霞.论新历史小说的空间化叙事[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61-6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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