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等待》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沈芸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美籍华裔作家哈金(Ha Jin)在他1999年出版的小说《等待》(Waiting)中,围绕三个主人公讲述了一段关于等待的故事。在等待18年后丈夫终于和妻子离婚,与身为同事并苦等自己18年的女友结婚,但愿望虽终于达成,这位军医却没有迎来幸福结局。本文通过对小说中不同成长背景下的两位女性的人物性格分析,来展示那个时代女性的命运与社会现实之间的深刻关系。
《等待》 哈金 女性形象 女性主义
哈金是著名华人作家。他自1985年离开中国去美国布兰迪斯大学留学,已经著有两本诗集;三本小说集,《光天化日》(Under the Red Flag)赢得1996年弗兰纳里·奥康纳短篇小说奖 (Flannery O’Conner Award for Short Fiction),《好兵》(Ocean of Words)赢得1997年 “美国笔会/海明威奖小说奖”(PEN/Hemingway Award),《新郎》(The Bridegroom)和《池塘里》(In the Pond)。[1]《等待》(Waiting)是他的第二本小说,作者凭借这部作品斩获1999年美国 “国家图书奖”(National Book Award for Fiction)和2000年“美国笔会/福克纳奖小说奖”(PEN/Faulkner Award)。这部作品得到美国文学界的认可,《纽约时报》书评指出“一个悬念十足、坚韧真实的爱情故事——具有强烈的寓意”。[2]
《等待》描写了军医孔林与远在家乡鹅庄的妻子淑玉并没有爱情,而在其工作的木基市的部队里,他与护士吴曼娜相爱多年。为了能结合在一起,孔林每年休假都会回家乡试图与妻子离婚。但他的妻子到最后关头总会改变主意。部队规定:“只有分居十八年后,部队干部才可以不经妻子同意,单方面离婚。”于是每一年都未成功离婚的孔林,与其女友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等待。孔林终于在同妻子分居十八年后与吴曼娜结婚,但那时这对夫妻已值中年。漫长的等带来的并非长久以来期待的结局。
(一)孔林之妻——淑玉的女性形象分析
孔林在外读书期间与淑玉结婚,当时孔母病重,孔父在公社没时间照顾她,遂让孔林娶同村淑玉为妻。他们之间的结合没有爱情。从文本中我们可以分析出孔为何对淑玉没有爱情。当初孔娶淑玉第一目的是为尽孝道,是同意父母的决定找一个好媳妇来照顾母亲。起初“孔林的父母给他寄了一张淑玉的黑白照片,他就答应了这门婚事,觉得她是个模样周正的正常姑娘。她那年26岁,只比他小一岁”。但初见真人时“心里凉了半截——她看上去那么老,好像已经四十多岁,脸上有皱纹,手像硬皮革那样粗糙。她的一双小脚像只有四寸多长。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谁还会看上一个裹小脚的女人”?由此可见,在容貌上孔已经不满意淑玉。
淑玉这一形象是当时农村女青年的典型,她们艰苦朴素、勤劳善良、恪守妇道,但思想依旧传统。在《等待》中,孔林一次次回乡与淑玉离婚,每次她都同意了,但到法官面前她便转而改变主意,到了最后关头才表现出其最真实的想法。著名的法国女权主义者茱莉亚·克里斯蒂娃说:“我知道‘女人’不能代表什么,不能说什么话,她被排斥在术语和思想外。”[3]351小说中的淑玉就是这种女人的典型,她就连最后在法官的问话上也只有点头、摇摇头、说出的“是”字几乎听不清。在法官最后问她同不同意离婚时,“她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地板上翘曲的宽大的木板”。从她的反应上可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的内心在呐喊:“不,我不想离婚!”这个传统的女人对丈夫是顺从的,所以就连内心最深处的呐喊也是无声的。1950年公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一条款中有:“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力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民主主义婚姻制度。”[4]122“首先丈夫和妻子在家庭中拥有平等地位。新中国不再承认‘户主’的说法。条款第7条提到:夫妻为共同生活的伴侣,在家庭中地位平等。”[4]123但传统的封建思想在妇女身上留下的影响是深刻的,尤其是在教育匮乏的农村。“中国是在两千多年来中国文化的影响下,铸造了男尊女卑的两性关系。”[5]58在以男人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女性处于从属地位,故在她们身上新时代赋予的新思想仍受到压制。
淑玉在思想和外貌上都不得孔林喜欢。与其说是不得孔林喜欢倒不如说是不得传统观念的喜欢。
“到了一九六七年夏天,他结婚已经快四年,女儿也有十个月大了。他走到街上,只要遇到手拉手的夫妻,就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心底渴望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样,他结了婚,却过着鳏夫一样的日子。难道他就不能享受家庭生活的温暖吗?如果当初他不同意父母给他找媳妇,如果妻子长得漂亮,没有裹小脚,或者他们两人再年长十几岁,城里人就不会笑话她的小脚——他也会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传统观念认为婚姻应门当户对。从家庭出身来看,孔与淑玉是门当户对的。但这两个拥有不同履历和不同社会经验的人结合在一起,用城里人,即孔社会关系之内接触的人的观点看他俩确实是不般配的。然而孔家乡的人——亲戚、村民、甚至镇上法院的法官依然怀着传统道德观。他们找不出除了孔与木基市一个女人相好外的其他申请离婚原因。故他们对孔的离婚持不理解甚至反感态度。
虽然孔和淑玉都出身农村,但两人的成长环境是不同的。淑玉一直待在农村,思想上固守着传统,而孔林接收过良好教育,身为部队医生军官,大部分时间在木基市度过。他们两者思想上的差距是明显且难以调和的。没有思想的交集,进而导致没有话语的交流。淑玉是无法满足孔林的情感渴望的。
但从作为一名女性和妻子的角度看,淑玉是坚强的。自成为孔媳妇以来她为孔家辛勤付出,悉心照顾两位老人,孔在城市工作长期不能回家,她也从不抱怨。淑玉将自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的角色演绎得非常地道,孔要和她离婚的原因里并没有她的过错。所以淑玉从内心里是自信的。同时她是坚强的,在没有丈夫陪伴的十八年岁月里她将自家的生活经营得不比别人差,并将她和孔的女儿华抚养成人。在其与孔离婚,孔与曼娜结合后,等待的主动者又变成了淑玉,她和女儿华默默等待孔的回归。
(二)吴曼娜的女性形象分析
从吴曼娜这个角色出场开始,我们就可以一窥她对待个人感情的态度及在感情中将扮演的角色。
1963年底孔林进入木基市一所部队医院当医生。1964年吴曼娜进入该医院办的护士学校学习,孔为其解剖学老师。那时的吴曼娜是个生机勃勃的妙龄少女。一次偶然邂逅,曼娜与分区来的无线电台台长董迈相识,后者遂向她展开爱情攻势,他们相爱了,董甚至炽烈地向曼娜求婚。但出于顾虑和道德上的克制,曼娜最终忍住而没有过早答应董迈。但虽然行动上没有答应,却心意已决要跟董在一起。但后来董被调至中苏边境,因不忍其艰苦环境而与身在上海的表妹订婚,为的是能转业回上海并拿到上海户口。对于吴曼娜来说,董迈是第一个追求她的男人,在军纪严明的部队,曼娜的少女情怀被压制着,当有人燃起她心中火,她便会付出自己的真心以回报。可最终意志不坚定的董伤透了曼娜的初心。她感到愤怒和委屈,在参加排球赛时她“扣球特别凶狠,队友第一次冲她喊‘好球’!她的脸上满是汗水、泪水,为救起一个球,她整个身子脸朝下重重摔在铺着石子的篮球场上……她慢慢爬起来,看到血从皮肉里渗出来”。随后的反应是一直哭,直到“病了几星期,感觉自己老了许多”。第一次被男人背叛,她只有躺在床上默默哭泣。在爱情的破裂面前她病了,木然绝望,可是她能做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她只有被动地接受。在父权社会,男人占据主动权,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感情上,女人只能被动接受。从她对待这件打击性事件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的感情观——消极、被动。处于女人的位置她是柔弱的,她可以展示女人的美好,但在爱情里她缺少果敢、坚毅与主动性。曼娜的这一性格品质与后面故事的发展有很大联系。
在曼娜与孔林的关系发展上,曼娜起初对孔林只有尊敬和对兄长般的友爱。但两人毕竟有相互吸引的品质,曼娜“虽不十分漂亮,但是身材苗条修长,有种大方自然的风韵。她的嗓音也很动听”。而曼娜则觉得 “他亲切随和……她逐渐恋上了这个个子高高、文文静静、待人和气的男同志,不管谁同他说话,他总是耐心地听着,尊重说话人的意见。他只有三十岁,显得老成持重,不像其他年轻军官们那样毛愕。他鼻梁上的眼镜也给他增添了几分洋气和学者的派头”。再次,经历了被董迈背叛及拉练时孔的悉心照顾,曼娜心里充满了对孔的感激。这种感激之情渐而演变成对孔的强烈的好奇。女人所拥有的这种强烈的好奇心在某些事情的促使下,个体就会有所行动。在曼娜怀疑孔与“驻辽宁省第三十九军副军长”的女儿,“文学名著读得多,有管着一个图书馆的”马萍萍在处对象时,她决定要采取行动了。于是,她大胆地以行动来向孔表明爱意。孔林对曼娜的接受是出于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近的聊得上话题的女人陪伴他,他和妻子淑玉之间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当曼娜主动跟这个男人交流的时候,他的心是被充实的。但他们不能结合,军队的纪律、社会传统道德都约束着他们。当他们的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孔只有下决定与家乡的妻子离婚来成全工作之地——医院里结下的爱情。我们知道,孔一次次回家与淑玉离婚,却一次次失败而归。
不同环境有不同观点,不同环境下的人有不同文化,所以孔林一再没有离婚成功。当他置身两个不同环境的时候,他的想法是变化的。孔林和城里的曼娜是乡人眼中的“不知羞耻”,孔林与家乡的妻子淑玉则是他们眼中的障碍。但让其纠结的是,毕竟他的事业在城里。在这无数个回家离婚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曼娜的变化。起初,在成功的希望面前,曼娜流露出了喜悦、幻想和陶醉;但在事实的失败面前,即孔离婚未成,她异常失望、充满消极悲观情绪。另外活在周围人们的眼光之下,加之曼娜的猜疑心重,她必定要遭受很多心理的折磨。“吴曼娜却变得脾气越来越坏”,一次次的离婚失败导致了曼娜的悲伤积累。吴曼娜可以说是在“恶毒的阴影中”等待了这么多年。
当孔林与分居十八年的妻子淑玉离婚,终于能够和曼娜结婚时,他们已经分别五十多岁、四十多岁。这期间曼娜除了被杨庚强暴过一次,除此之外她从没有过性生活。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压抑着自己的性冲动,故终于在与孔林的夫妻生活上让后者招架不住而倍感压力。这多年来的磨难使得曼娜变成了一个庸俗无趣的女人,加之生活的琐碎使孔林终于困惑与淑玉离婚而同曼娜结合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这多年的等待换来的并不是想要的幸福生活。在故事的结尾,曼娜换上了癌症。曼娜的性格和她的生活太过压抑,“每个人都得经受弗洛伊德所谓的‘现实原则’(reality principle)对‘快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的压抑,但是对于我们有些人来说,甚至对整个的社会来说,压抑都可以变得过度而让我们致病”。[6]132小说结尾采用开放式的结局模式,作者没有简单地抛给读者一个看似顺应情节发展的结局,但是读者可以预测,这家平凡人的故事还会继续平淡地过下去。
《等待》中作者描述了一段关于离婚和等待为主旋律的故事。小说围绕主人公孔林、淑玉和吴曼娜展开,作者以写实手法将故事娓娓道来,在平淡的叙事中让读者感受到文字的朴实与震撼。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来自农村和城市的女人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演绎着自己不同的人生,她们的命运尚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她们不同的性格也造成了自己不同的人生遭遇。
[1]Ha Jin.Waiting[M].Vintage,2000.
[2]哈金.等待[M].金亮,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2.
[3]朱立元.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
[4]茱莉亚·克里斯蒂娃.中国妇女[M].赵靓,译.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10.
[5]阮新邦,罗沛霖.当代中国农村研究[M].北京:八方文化企业公司,2000.
[6]特雷·格尔伊顿.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伍小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