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枝花
(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人物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之一。林黛玉作为文学巨著《红楼梦》中的人物典型,其丰富多彩的言辞是其卓越诗情、才情的体现,更是其特殊人格、心性的折射。文学翻译强调信息与美学价值并重(萧立明,2001:112),本文根据“意、情、格”美学原则对照分析了霍杨两个译本对林黛玉话语的处理,提出了笔者的翻译见解。
萧立明先生在《新译学论稿》中将中外美学理论中的美学要素提炼为“意、情、格”三字原则。意,即作者表达、展露的观点、立场和用意。把握准“意”是翻译第一要事。情,是作者在作品中寄托的感情,诗言志,文抒情,作品因有“情”而盈润饱满。格,指风格。以“格”作为标准之一,便是指所含内容在整体上的体现(萧立明,2001:117)。文学翻译中,情达意出,意谬情疏。而风格偏差则可致整体的失败。译者应充分译出人物语言的“意、情、格”,使原作人物形象在译作中得到完美再现。
林黛玉出身于封建贵族,满腹诗书,口齿生香。但年幼丧母、寄居贾府的经历,却让她渐生自卑,“不肯多说一句话”;然而贾府这没落的封建世家已经开始有民主思想的启蒙(参见任明辉,2006),故黛玉在优雅谈吐之外也会插科打诨,或含沙射影,或指桑骂槐,或取笑戏谑,或真情流露。修辞、用典,审美意义非常,是成就红楼梦艺术价值的重要部分。
通观《红楼梦》,林黛玉的语言可谓缤纷多彩且内涵深刻。英译时如何根据信息——美学原则,达到“意、情、格”三字标准,值得深究。下面试举几例供读者玩味思考:
例1.第七回中,周瑞家的最后一个送花至黛玉时,她冷笑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
“I thought as much,”said Dai-yu sneeringly.“I get the leavings when everyone else has had their pick.”(H1,130)
“I might have known.” Tai-yu smiled bitterly. “I wouldn’t get mine till the others had taken their pick.”(Y1,108)
黛玉这个“冷笑”是在自己的猜疑得到印证之后的反应,既含有下人不将自己与其他“主子”一视同仁的悲愤,也有对这个大家族里人人抬高踩低的鄙视,译作sneer比smile bitterly意义更准确。杨译显示出主人公无助的可怜伤感,而霍译用尖酸讽刺表达了不满情绪。霍译更为贴切,更符合黛玉此时的“小性儿”。
例2:第四十九回黛玉打趣湘云的红外套:“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
“Look,Monkey! ’said Dai-yu,laughing at this furry apparition.“Trust Yun to turn the need for wearing snow-clothes into an excuse for dressing up!She looks just like a Tartar groom!”(H2,927)
“Look,here comes the Monkey King!”exclaimed Tai-yu laughing. “She’s got a cape too,yet she’s dressed gerself up like a saucy little Tartar.”(Y2,133)
孙行者美猴王是古典名著《西游记》中最光辉的人物,只译作monkey远远不够;Tartar(鞑靼)指蒙古和突厥人,意为凶悍,groom指马夫,笔者认为此处霍译意与情皆缺损。杨戴不译“雪褂子”,直说湘云与孙行者的可比之处在“She’s got a cape too”,“故意装小骚达子”蕴含着对湘云娇俏活泼的赞美——事实上黛玉虽然尖酸挑剔,但对湘云这个才情极高又心直口快的妹妹还是有喜欢和欣赏成分的,故saucy、little是画龙点睛之笔,且与黛玉博学多识的修养和雅趣的风格相称,颇为精妙。
例3:第七十三回,嬷嬷丫头偷了金凤去赌钱,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
It’s not witchcraft,it’s generalship,’ said Dai-yu.“Don’t you remember what it says in The Art of War?A shy maiden in defence,but swift as a hare in the attack.In good generalship surprise is of the essence”.(H3,1455)“This is not Taoist magic”,Taiyu chuckled. “It’s the first rate military tactic called‘guarded as a virgin,swift as a hare’ to catch your opponent off guard.”(Y2,569)
witchcraft顺应了英语读者接受心理,又与generalship形成了对应,gengeralship意为 “将才”,可见霍译对意义把握得比较准确。但他漏了黛玉的“笑”,而杨译“chuckled”一词使戏谑欢情跃然纸上;对“守如处女,脱如狡兔”的处理,霍克斯或许是为了完全尊重原文,具化为in defense和in attack,不如杨译本对仗工整、简洁明了,更符合黛玉气质。
本文通过杨霍两个译本中几处对林黛玉话语的处理,分析了如何在文学翻译中落实“意、情、格”美学原则。翻译人物语言,应当深入人物内心,了解人物话语思想(意)和背后的情感(情),把握好人物的整体气质(格),选择恰当的翻译策略,再现原作“意、情、格”。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翻译人物话语时要注重伴随动词,如冷笑、啐道这样的字眼,往往是传递人物情感的关键。《红楼梦》中此类动词诸多,译者须仔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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