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俊
(宁夏大学回族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始自于民国之初的回族新文化运动,是一场自觉的回族群体文化创新实践,具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时代意义,顾颉刚先生赞誉“这是近代中国回教徒第一次自觉发动的文化运动”[1]。他们革新传统经堂教育、开办新式回民学堂、创建近代回族社团、创办学术刊物、开展伊斯兰学术研究等活动中,其中近代回族穆斯林社团的创建作为一种时代进步的体现,为民国时期回民新文化运动的推动提供了组织保障,这些社团有宗教社团、学术社团、教育社团、公益社团、爱国爱教社团等不同类型,对当时回族社会的思想启蒙、宗教维新、教育革新与发展、以及民族文化振兴等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本文关注的回族穆斯林学术社团,从历史的纵向角度来说,它是对明清以来回族文化精英汉文译注和以儒诠经的文化建设运动的继承与发展,彰显着民国时期回族自我表述的时代自觉。
自1840年鸦片战争揭开序幕的中国近代史,是一个盛世辉煌远去、逐渐沦丧与屈辱的历史,昔日万邦至尊的天朝上国在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现代化优势面前尊严尽失,沦为了西方列强满足其贪婪和掠夺之性的刀俎之肉,及至19世纪末,中国彻底沦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历史的时来运转给有着长久自信的中国人的心灵沉重一击,国家的危亡激醒了国人救亡图存的追求与理想。一批批有识之士开始从睡梦中苏醒,摆脱封闭的牢笼,放眼看世界,在“师夷长技以制夷”,抑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以西方为师中探求救国救民和富国强兵真理,诚如葛兆光所言:“中国在很长的时间里,由于缺乏一个作为对等的‘他者’(the other),仿佛缺少一面镜子,无法真正认清自己,在十九世纪,中国是在确立了‘世界’与‘亚洲’等‘他者’的时候,才真正认清了自己,近代中国关于‘世界’的话语,其实就是关于中国的再定位。”[2]588正是西方现代性的强势和冲击,使中国先知先觉者在西方这面镜子中映照出了一个弱势与屈辱的“镜中我”。从早期林则徐、魏源的“师夷长技”,19世纪中期以后的洋务运动,再到19世纪末以康梁为首领导的戊戌变法,以及在资产阶级革命风起云涌中清政府为挽救自身统治被动进行的所谓“新政”,还有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1919年北京进步青年开展的五四爱国运动等,维新自强、救亡图存成为一代代中国人前仆后继共同追求的梦想。在自觉地向西方寻求治世药方的漫长历程中,欧风美雨的熏陶,使国人的思想观念和价值观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新的革命者在新革命理论武器的武装,并最终使存活于中国有着千年历史的封建统治在资产阶级革命中寿终正寝。革命的胜利在确立新的具有反封建的思想成为国家的主导意识形态,整个中国在辞旧开新中迎来了分水岭的新时代。“伴随统一多民族国家及其政治制度层面的有形的‘天崩地裂’,是封建专制政治思想文化的无形的‘天崩地裂’从而为新的思想文化的出现创造了条件,提供了可能。”[3]12从此,西方民主、共和、平等观念渐入人心,中国社会迎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20世纪初,中国资产革命和各种探求国家独立与富强的运动潮流唤醒着回族大众,使回族进步分子在思想启蒙中放眼全球,在对中华民族近1个世纪的屈辱历史的省悟中,作为回族的一员的民族意识逐渐强烈起来,尤其是在对回族历史与积贫积弱的当下进行自觉思考中,受当时中国各地广泛结社,以及教育救国等思潮的影响,回族有识之士,他们胸怀大志,兼济天下,也心忧母族,上下求索,1908年日本东京回族留学生创办的《醒回篇》的发表,吹响了近代回族思想文化维新运动的号角。其实在两年前,上海的王宽阿訇曾去麦加朝觐,并到土耳其、埃及等穆斯林国家考察教务,深受启发,“始知世界大势非注重教育,不足以图存”[4]734。并决心回国后革新回族传统经堂教育,创办回族新式教育。这时期“天相中国,共和缔造,集会结社载在条文”[4]734。民主风气一改封建社会积弊,一批回族穆斯林精英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他们积极倡导,并组织社团,创办新式教育和近代刊物,发表思想言论,启蒙大众。
事实上,近代回族学术社团的创建有着深厚的历史传统,它既是对历史上中国回族文化精英学术活动传统中断的继续,也是对这一未尽使命自觉地继承与发展。自明清以来,受制于生存环境的强大压力,以及回族本土化中民族危机感的加剧,中国回族文化精英开始从唐宋元“伊斯兰移植时代”的“群体缄默”中自觉开启回族穆斯林的自我表述,集中体现在以张中、伍遵契为代表的“汉文译注”,王岱舆和刘智为代表的“以儒诠经”,金天柱和唐景徽为代表的“文化释疑”的学术传统。[5]产生了一大批汉文译著,作为回族穆斯林特定历史中的自我文化表述,其所承担着解误与向中国非穆斯林表述自我真实性的文化功能。这种文化的自我表述,体现了回族穆斯林知识精英的民族忧患意识,以及民族危机中的自我救治。自此,基于伊斯兰教重视知识和学术传统在回族穆斯林社会中承袭并发扬,为回族穆斯林打造了一种良性的生存发展机制。自云南学派的马德新及其弟子马联元之后,这一学术活动一度中断。
回族学术团体,滥觞于清光绪末叶。以天津杨仲明阿訇创办的“清真教育会”为起始[6],该会以从事学术活动并促进回民教育文化发展为宗旨,只是“宣言回涨,灿然以备;惜曲高和寡,未能实现”[6]。民国十年(1921年)以后,在回族文化精英的倡导和努力下,具有现代意义的回族学术社团出现,值得一提的有以下两个回族学术社团。
一是振学社。民国初年,由云南回族人士在昆明南城清真寺发起成立。振学社是云南最早的穆斯林学术团体。随着中国回教俱进会滇支部的建立,振学社遂并入俱进会滇支部。“振学社”曾创办《清真月报》,以阐扬伊斯兰教教义,消除回汉隔阂,促进回汉和谐,改良伊斯兰教育为己任。《清真月报》秉承这一宗旨,先后出版5期。1919年又创办《清真汇报》1期,1922年出版《清真旬刊》,共出版50期。到1922年2月,回族俱进会滇支部又创办《清真铎报》,马适卿、马慕青任主编,1934年停办。另外,振学社曾校印木刻版《古兰经》,并整理出版马复初阿訇等“以儒诠经”代表人物的遗著。[8]189
二是清真学社。民国六年(1917年),由张德明、赵振武等倡导,由北京京师公立第一两等学堂同学组建“清真学社”。它以崭新的面目出现,标志着回族学术社团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时期。学社成立,其宗旨明确,“阐明学理,研究学术各宗旨,藉联同教之感情,共助学问之进步”。“清真学社”在创建,不是民间的秘密结社,发起者精心准备,积极向当时民国政府提交申请备案,提交申请符合时代发展潮流,也顺应了民国时期临时约法中的“公民结社言论自由”,其拳拳之心,追求进步之理想,合理合法,顺民情应民意,具有时代眼光,民国政府最终予以批示。“清真学社”组织性强,目标明确,具有现代回族学术社团特性,尤为典型的是学社内部制定出社员规约。社团成立以后,在开展学术研究,文化之间的交流方面,上下求索,取得了一些成就。民国十年以后,随着时代环境的变化,其社员南北飘散,社务最终停顿。
经历了民国十年时期的初创,民国二十年以后,回族学术社团在其他地方开始纷纷创立,其不仅在数量和规模上,有胜以往,尤其是在学术研究平台的创建,开展学术研究活动,以及在当时产生的社会影响,标志着民国时期回族学术社团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较为有名的回族学术社团有穆友会、追求学会、中国回教学会、伊斯兰学友会等。
1923年,由北京牛街回族青年学生组织穆友社,李廷弼为社长,其社团的宗旨是“砥砺言行、联络感情、服务学术,交流心得、研究时务”[9]78。社团一经成立,就有从事学术活动的实践。穆友社也曾创办《穆友月刊》杂志,针对当时的社会形势,刊发了较多的具有时政性的文章,作为自发组织的民间社团,因经费不足,该刊创刊不久,就宣告停刊。
穆友社分裂后,刘屹夫联合部分原穆友社的社员另组建“追求学会”,其具体创建时间,说法不一。根据赵振武的说法,成立时间大约在民国十六七年(1926年或1927年)。[6]其社团的宗旨是“砥砺言行,联络感情。”从现有的资料来看,追求学会在当时所起的作用,主要是交流宗教文化和发展教育方面等,尤其在学术研究,“此班青年颇肯努力于学术事业,业绩甚著”[6]。一是积极办刊。社团早期曾参与筹办《月华》刊物,《月华》由回族上流人士马福祥倡导创建,追求学会成员在《月华》刊物的创办中也起了一定作用,从杂志的内容看,前期的大部分稿件是追求学会会员所撰,从一定程度来说,追求学会成员是早期《月华》杂志的主要撰稿者队伍,他们参与了《月华》旬刊的筹办。[10]1521931年5月15日,追求学会正式创办《正道》杂志,由马宏道任编辑室主任。刊物开设栏目多元,切合时势,刊物从创刊到停刊,共计出版刊物15期。只是该社团据说后来一度与印度艾哈迈迪耶教派①有所往来[6],受到当时中国伊斯兰教界的批评。二是成员合作翻译宗教文化书籍。民国时期,各地“侮教案”不断,追求学会在对中国穆斯林现状的自我反思中,认识到开展伊斯兰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因此,将“研究教义或译完宗教书籍,作为全体会员必做的工作”。《和平的宗教》、《穆罕默德》、《穆斯霖的祈祷》、《问答》等四部“宗教小丛书”的出版,见证了他们致力于伊斯兰文化研究的努力与求索。
这是民国时期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一个回族学术社团,也是我们最值得介绍的回族学术社团。这不仅因为其影响较大,更是对回族学术研究作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1913年上海哈德成阿訇赴麦加朝觐时,“沿途考察教务,目睹各地圣教之昌明”[11],深感中国教育文化落后,对于伊斯兰教教义“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敷衍蹉跎,进化迟滞”[8]189。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激发出了哈阿訇的文化使命感,使其开始正视民族自我现状,自觉走到了挽救民族文化的时代前列,挽救回族教育文化式微现状。从1924年开始,哈德成阿訇就开始积极奔走,联络各界人士。为筹备中国回教学会,他们先后召开数次筹备会,筹备会得到了上海回族知名人士的支持和参与,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回教学会成立的进程。1925年6月28日,中国回教学会在上海成立,中国回教学会举行了选举大会,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选举了中国回族教学会的领导和机构组成人员。中国回教学会秉承“阐明教义”、“提倡教育”、“联络中外同教情谊”、“扶助同教公益事业”、“不涉政治”的宗旨。[6]社团内部设有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八个附属机构。作为民国时期最有影响,且规模最大的回族学术社团,其“规模之备,作用之宏,为有史冠”[6]。
对中国回教学会的具体创建过程,以及所开展的具体活动,已有文章作过详细介绍,我们不再赘述,这里围绕本文主题来简单勾勒一下其社团的主要学术活动,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点。一是成立译经社,组织人力翻译《古兰经》。自学会成立之日,由哈德成、沙善余、伍特公三位学者合作翻译《古兰经》,这种开创性的译著活动,在规模和效应上不亚于明清时期“汉文译注”活动。国难当头,中国回教学会开展的汉文译注活动,承前启后,成果卓著,随着国内形势的恶化,中国回教学会译著活动趋于低落,群体攻关的译著局势变成了个体私下的钻研。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他们的译著活动始终没有停止。二是创办并发行会刊《中国回教学会月刊》。该刊面向全国发行,刊物设有论说、教义、教律、史传、笔记、译著等栏目。从1927年1月开始,刊物一度停刊。两年后才复刊,并改刊名为《中国回教学会季刊》,提倡研究经义,推动《古兰经》汉译,等。[11]作为上海第一份伊斯兰教刊物,在国内享有较高的声誉。后因当时穆斯林对刊物宣传的内容有所异议,以及社团办刊经费困难,刊物仅刊发一期就宣告停刊。
概观中国回教学会的创建和发展历程,其发展之快,成就卓越,影响深远,在民国回族学术社团中一枝独秀。作为特定历史的产物,其创建过程中缺乏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也决定了其后天的发育不良,以及必然走向终结的命运。抗日战争开始以后,学会已名存实亡,其一直延存到1958年才宣告结束。
此社团为民国十七年(1928年),由北平各大学回族学生联合组立的穆斯林学术社团,其宗旨明确,以弘扬穆斯林文化为己任,作为一个青年学生自发组织的社团组织,在当时也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究其会员,来自全国各省,依省别来统计,有山东、黑龙江、吉林、安徽、四川、陕西、广东、河南、绥远、西藏、云南等15省;依性别则有男会员89名,女会员7名;依校别,则有辅仁大学、中国大学、民国大学、北京大学、朝阳大学、郁文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华北大学、北平大学、成都大学、中山大学、河北大学、工业大学、法政大学、铁路大学、交通大学、河北六师、河北十师、北京师范、军需学校、弘达中学、崇德中学、上海吴淞公学、警官高等学校、文治中学、财商专校、河南中学、西北公学、成达师范学校,等等。[6]可见,伊斯兰学友会实为中国回族知识青年大荟萃,是民国回族青年知识分子时代觉醒的体现。只是此社团,维持了不久,到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社团改名为回族青年会,这种改弦更张,不仅使社团宗旨已变,也使其学术特性名不副实。
1938年冬,中国回教文化学会在广西桂林发起成立,社团由白寿彝和马坚、杨敬之等人负责,其以弘扬伊斯兰教文化,翻译或介绍伊斯兰教著作为宗旨。后学会又改名为伊斯兰文化学会,其会员层次较高,汇集了当时的较多回族文化精英,如白寿彝、马坚、纳忠、哈德成、马宗融、庞士谦等。该社团成立后,曾分别在中央大学、云南大学等大学开设伊斯兰文化讲座,由白寿彝、纳忠等人分别主讲。在会员的共同努力下,共计出版伊斯兰文化丛书10余种。作为自发的回族民间社团,其社团经费由会员自筹。由于该会积极的学术文化实践,在当时社会颇有影响,对中国伊斯兰教文化事业和学术研究作出了贡献。
此外,还有1933年上海成立的“中国回教宣传所”,次年夏,太原成立的“伊斯兰布道会”和上海成立的“中国回教文化协会”,1938年6月又组立的“上海伊斯兰妇女协会”等。此一时期,实为回族学术社团创建的高峰时期,20世纪40年代,随着国内政治形势的变化,回族学术社团纷纷宣告结束。整体而言,回族学术社团相继创建,从创建主体和社团实践来看,其类型多元,产生的社会影响各不相同,但作为一种时代新产物,彰显着回族知识界的时代自觉。
回族学术社团作为民国时期回族文化精英上下求索、不懈努力的时代创举,引领着一个新的时代到来,在构建起民国时期回族穆斯林自我表述的文化平台的同时,也彰显着回族学术社团鲜明的时代特征。
作为特定时代条件下的社会产物,回族学术社团的出现,既作为一种时代的需要,也是一种打造自我表述平台的内部自觉。民国新时期的到来,其改天换地,焕然一新的社会大转型的时势,必然激发向来就有民族使命感的回族文化精英,使他们有了探求民族振兴的使命感,“回族深觉自身事事之落后,群众们都感觉到有组织有系统的共进的需要”[12]。并成为了一种强劲的时代推动力,将向来以独处并惯于独善其身的回族穆斯林文化精英凝聚起来,在兼济己族中,强烈的群体使命感汇成一股不屈不挠的探索品质,他们不甘落后、勇于追求、上下求索的群体精神风貌,使其所肩负的时代使命体现在了每个学术社团组织理想和实践追求中。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民国回族学术社团,其明确地带有民族文化复兴的群体组织目标,成为一个时代回族精神品质的彰显。
中国回族从历史上就形成了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人口密度分布在空间上有着聚居与散居的不平衡性,其中西北的甘、宁、青、新、以及西南的云南回族人口为最多;华北、东北、华南、华中等诸省,虽有所分布,但其人口总体较少,且较为分散。然而后者在经济、教育文化等方面相对发达,使得学术社团主要集中于华北与华东等政治经济文化发达地区。从1900年至1949年,“回族同胞建立的省级以上回族社团组织有100多个”[13]230。据统计,民国时期较有影响的回族社团有58个,北京有14个、上海有5个、南京有7个,三个城市合计为26个,约占总数的45%左右。[14]就本文以上所介绍的学术社团来说,除振学社是在云南创建,其余学术社团主要都集中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桂林等华北和华东地区,而人口集中占多数的西北地区,回族学术社团寥寥无几,这说明各类回族团体组织的创建和新式学校的创办与特殊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有关。
回族社团作为回族社会精英时代觉醒的产物,彰显了明国时期回族大传统社会的时代自觉。从学术社团的创建主体职业多元,他们中既有宗教上层人士,也有学院知识分子,还有仕途官员和商人等,基本都是社会地位高的回族各界精英。异质性的身份承担着共同的时代使命,以自身的文化实践来救族救教的理想。如中国回教学会,其成员大多为伊斯兰教学者和社会贤达。事实上,这些社团成员,不管身处高位,还是沉潜草根,都有着较强宗教意识和民族情结,从振兴民族文化、推动伊斯兰教的发展的目的出发,使包括学术社团以内的回族社团都具有着浓厚的穆斯林特色,有学者将其概括为“浓厚的伊斯兰色彩”。从回族社团的活动场所来看,多以清真寺为活动阵地;从回族社团及其创办的刊物名称上来看,多冠以“回教”、“伊斯兰”字样;从回族社团的活动内容来看,社团多以宣传伊斯兰教义与弘扬伊斯兰文化为己任。[15]
民国时期回族社团在创建中,有类型和具体社团宗旨的差异性,但改革教育、发展回族教育文化是各类社团的共识。这决定了回族社团在功能发挥上的交叉性。教学社团办刊,宗教社团办刊,学术社团倡导文化教育等职能的交叉性,也就是教育社团有发扬伊斯兰文化的实践,学术社团也有以倡导并创办新式教育的实践,相互交融,互为促动。中国回教俱进会,就是一个具有从事教育、文化和学术为一体的回族社团,他们组织了“法政讲习所”和“假期讲演社”,同时又创办了《穆声月报》和《穆光半月刊》等刊物,翻译和注解《古兰经》等伊斯兰教经典,出版了《清真教务杂志》等著作。
回族社团的出现,无不是西方欧风美雨的现代性影响的产物,这使得回族学术社团自创建之时,就带有着浓厚的现代气息,集中体现在了回族学术社团目标明确、分工明晰和科层化的组织性与制度性建设上,现代组织的“有机团结”在回族学术社团体现得较为明显。成立于上海的中国回教学会,其成立过程,就不同于民间的秘密结社,其程序亦步亦趋,有礼有节,严格按照组织成立的规范化步骤,先后召开4次筹备会,成立大会上,经过讨论,决定用投票方式,产生学会人选。在学术领导机构的选举上,公推了会议主席、有检票人和投票人,用投票方式选出学会干事,通过干事会选出学术的领导人,组织化程序体现得较为明显。成立后的社团都有明确的组织目标,内部有着分工明确的机构设置,以便于具体组织和开展社团工作。
民国回族社团作为回族社会自发自办的社团组织,是少数回族文化精英倡导并实践的产物,并不代表整个回回民族的时代觉醒,事实上,在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势中,只是作为民族社会精英的少数觉醒,大多数回族人仍处于沉睡状态,正如马寿千先生所说:“不过最初这种觉醒只出现在京师和沿海的一些大中城市,也只在回民的少数先进分子中有了觉醒,并不等于全民族的普遍的觉醒……”[16]688由此,决定了民国回族社团必然的先天不足和后天发育不良,使得回族社团始终摆脱不了时代的局限,在缺乏广大回族大众的自觉自愿的支持下,民国回族社团无一例外地走向解体的普遍命运。回族学术社团尤为如此,此类社团自回族文化精英发起,缺乏大多数回族人的积极参与,作为民间社团,都普遍存在活动经费不足,许多社团常规工作受此影响而难以正常开展。到了40年代,回族学术社团的创建基本上已趋于浅尝辄止,那些曾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回族学术社团,都已偃旗息鼓,寿终正寝。
如果将明清时期回族学人汉文译注和以儒诠经的文化实践作为回族学术传统的雏形,民国时期,回族学术社团的遍地建立的形势,是其继承中的发扬光大的时代之举,他们群体化地开展并推动大规模学术研究与译经活动,结束了一个缄默的时代,开始将回族伊斯兰教文化从边缘无息中自觉引入中国主流社会,并为中国穆斯林文化寻求其应有的一席之地。它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穆斯林学者,并出版了一大批的学术成果,涉及了伊斯兰教历史、哲学、教义学、教法学及《古兰经》翻译等。不仅如此,回族学术社团在打造文化表述平台上不遗余力,成绩卓著,各种报刊在全国各地陆续问世,百花齐放、各领风骚。同时,民国时期回族社团的创立,作为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化创举,在承前中弥补了一个时代中回族穆斯林学人学术零散化和孤军奋战下的局促之势,继后中为回族学人树立了一个效仿的楷模,在繁荣和壮大回族伊斯兰文化中起着不可忽视的时代意义。
注释:
①艾哈迈迪耶教派(al-Ahmadyyah),是从印度伊斯兰教中分化出的具有混合教义的宗教派别,19世纪下半叶创建于印度。其教义综合伊斯兰教、基督教和印度教等三教教义的基础上融合形成的,正因为如此,其中的一些基督教和印度教的教义成分,遭到印度传统伊斯兰教的批评,长时期将其视为异端,拒绝与其来往。引自《中国伊斯兰教百科全书》编委会编:《中国伊斯兰教百科全书》,四川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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