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近“文本的召唤”——“宁夏新三棵树”评论之审视

2014-12-04 15:09孙纪文
宁夏社会科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三棵树栋梁现实

孙纪文,许 峰

(1.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成都 610041;2.宁夏社会科学院文化所,宁夏银川 750021)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之中的“宁夏文学”,文学创作呈现“井喷”之势,显示了宁夏地方文学的别样风采。具体而言就是:从过去张贤亮文学创作的一枝独秀,发展为以“三棵树”(陈继明、石舒清、金瓯)为代表的朵朵金花,再发展为以“新三棵树”(张学东、漠月、季栋梁)为代表的文学新锐。自此,宁夏青年作家的创作不再是一种个人行为,而是一种集团呼应,他们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介入或参与到了时代的历史进程之中,成为西部文学一道靓丽的文学风景。作为宁夏文坛青年作家新实力的代表,“宁夏新三棵树”(张学东、漠月、季栋梁)的文学创作在当下文坛已形成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冲击波,他们纯正的文学理念与扎实的创作实绩不断赢得文学评论家们的青睐与关注。孟繁华、陈晓明、吴义勤、贺绍俊、张新颖、郎伟、牛学智等诸多知名评论家都曾把关注的视角投向他们,并作出了独到的文学解读和文学阐释。因此,对于他们的研究,实际上是对当今宁夏青年作家创作倾向的一个初步把握,通过评论家的解读和阐释,我们既可以抓住宁夏青年作家创作的最核心性的文学因素,以此总结宁夏青年作家创作的宝贵经验,又可以引起我们的再思考,以此形成我们独立的文学判断。

诚然,评论家们对“新三棵树”的批评,多忠实于文本的艺术呈现,既揣测到作家们的创作思维,又能在文本内部挖掘出作品的深刻内涵,从而进入一种更深层次的文学把握。在“世界、作者、文本、读者”四位一体的视阈下阐释文本的行为,日益成为“宁夏新三棵树”接受史上一种备受青睐的叙事策略。众多评论家在观照“新三棵树”的创作时,并没有将文本单纯地封闭起来看作是一个绝缘体,而是借助文本的阐释,参与到文本意义多元化的形态之中,用德国文艺理论家伊瑟尔的说法就是一种“文本的召唤”。实际上,如同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所言,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1]24。客观地讲,由于创作主体的知识结构和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深度与国内外大作家相比还存在不小的差距,以致其创作有时也缺乏一种常规的稳定性,因而,评论家们对作家作品的评论并没有一味地拔高,而是在维系与文本的关系上,突出了批评话语的知性力量与艺术魅力。简言之,无论是单篇的评论还是整体的论述,评论者共同的处理立场常常是立足于对作家们的呵护与催生,于是,对文本的阐释则更加看重创作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和文本特有的审美属性。所以,纵观“新三棵树”评论话语的构成,其言说旨趣常常是:在合理观照作家作品文学品格的同时,更加有效地解释我们的时代精神和审美精神,力求建构触及批评灵魂的话语系统。

一、文本现实意义的揭示与阐释

在对宁夏“新三棵树”的批评话语进行整合之前,有必要对作家的创作理念进行整体说明。“新三棵树”是宁夏青年作家的代表,他们的写作,“大都依托宁夏这片有着丰富内涵的土地,去作诗意而温暖的书写,他们对故土的虔诚甚至是崇拜,使得他们的小说创作始终充满着浓厚的人情味”[2]223。进一步推演,“新三棵树”的写作往往具有强大的问题意识与现实指向,他们关注现实人生,但他们写作的底色却充满着同情与悲悯,这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应该具有的人文素质与道德情怀,也成为了“宁夏新三棵树”创作的共同经验。对于“新三棵树”创作的关注,评论家们主要选择社会学的批评方式,注重文本意义的揭示和解释,也就是:“批评家通过作品中作家所提供的社会生活经验的广度和深度来作为价值衡量的标准。”[3]30由于看重文学与现实之间关系的考察,因此也就非常认同作家创作的社会现实意义。整合批评家们的批评话语可以发现,诸多批评话语虽然介入文本意义之现实属性的方式不同,但最终旨归大都趋于对现实属性的考量。比如有的评论通过阐说故事题材所具备的现实主义倾向,反思人文关怀的重要性;有的评论揭示小说反映出来的当下现实的深刻主题,引发我们关注小人物的孤独与寂寞;有的评论则是聚焦作家对现实书写的创作思维,思索现实书写所承担的内在焦虑感。也就是说,使文学批评与小说文本在反映现实世界这一纬度方面产生了某种契合。

首先,看关于张学东的评论。张学东的小说创作虽然在“真实与荒诞之间”游弋,但整体看来,张学东的作品倾向于写实,他将生活的感悟化解为充满现实感的文字。如张新颖在《母亲的笑声、现实和叙述——谈张学东的几篇小说》一文中曾指出,张学东的小说《艳阳》“呈现出来的是令人不知如何说才好的现实局面”[4]96。张新颖通过对张学东几篇小说故事内容的分析,着力对人生美好的记忆、教育落后的现状、农村女性的命运等深刻主题进行了多方位的揭示,从而得出作品具有高度的现实性特征。并且,由作品反观作家的创作情怀,说道:“张学东是个有着强烈的现实感的人,他对现实有他自己的体会、观察和理解,他有他自己的情绪、关怀和伤痛。”[4]96因此,“现实”俨然成为张新颖阐释张学东小说的核心关键词。在张学东作品的批评接受史上,郎伟的评论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与意义。郎伟作为宁夏的评论家,见证了张学东作为一个青年作家的成长历程,对于其创作的每个阶段,不断进行追踪与爬梳,所以,关于张学东小说创作的阐释,郎伟力求达到批评者与创作者的精神遇合,也就是说,郎伟试图通过张学东的小说文本的表象层进入到张学东小说对现实思考的精神层,增强批评话语的厚重感。或者说,这种批评力图在对作品与作家的双重追问之中实现一种有价值的判断。郎伟的《读〈西北往事〉兼谈张学东小说创作的意义》一文,可谓是一篇评论张学东小说整体创作风貌的极有洞见的论文,文章在对张学东的长篇小说处女作《西北往事》的分析中,发现了张学东小说之中许多优秀可贵的文学品质,尤其是提出了这篇小说的两个主题:爱的缺失与死亡。这个主题在张学东的小说创作之中,成为他一直热衷于表现的主题。另外,郎伟对于张学东小说主题的揭示,放置于20世纪人类生存困境的世界文化语境之中,借用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在论及人类的重要命题时有一个精辟的论断就是:存在先于本质。也许受存在主义和人本主义的影响,在郎伟的评论观念中,他认为张学东小说最核心的命题乃是“对存在的深度勘探”。于是,在评价张学东小说时说到:“张学东的小说立足于20世纪中国社会的悲伤历史记忆和我们生活当中的坚硬现实,在对存在的勘探中,揭示了中国社会的‘伤害’主题。”[5]145可以看出,郎伟的这些针对“现实”所阐发的批评话语,较之其他批评家的评论之语则更加深刻有力。因此,他关于张学东小说“存在”的理解更具有一种哲学意味的把握。关于张学东小说的主题,许多评论家早已论及了“成长”、“苦难”、“疼痛”等沉重的主题,如孙谦、吴义勤的《守望与穿越——张学东小说论》一文曾指出:“成长是小说的基本母题。”[6]59并提出了张学东小说之中两种“苦难”的书写:生存苦难和心灵苦难。这样的评说是颇有眼界的。国杰也看到了张学东小说的苦难书写,但国杰把这种苦难书写引向了底层文学这样的背景之中加以讨论,在讨论之中,国杰指出了当前底层文学创作的不足,并由此高度评价张学东底层文学叙述之中苦难书写的现实意义。他在《论张学东底层文学叙述中的苦难书写》一文中曾评论:“底层文学叙述中的苦难书写曾经一度因为一味强调‘草根性’、‘民间性’,忽略文学审美性而备受批评,而张学东的小说创作较好地弥补了这一缺陷;他的苦难书写不是停留于生活表面的浮浅描摹和模式化地对‘苦情戏’的营构,而是用心潜入到生活的内部和细节,挖掘‘微生活’的真实和意义。”[7]122这样的评论使我们更加树立了民间立场。另外,某些关于张学东单篇小说的解读和评论,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张学东小说的现实属性,比如陈晓明通过对张学东《超低空滑翔》的分析,得出小说之中“权力,金钱,欲望”之间存在纠结[8]135。贺绍俊通过阅读《喷雾器》,则看重小说之中所产生的“异化”效果[9]72。他们认为,“纠结”和“异化”这些社会现象在当下的生活中成为普遍的现实存在,张学东通过小说的方式有效地揭示出来并附着了悲悯情怀。显然,这样的评论亦足以引起我们的深思与静默。

其次,看关于季栋梁的评论。季栋梁的小说多以关注现实、介入现实为主导,这源于他丰富的社会经历与生命体验。评论者对于这种创作倾向自然心领神会,往往侧重于观照季栋梁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且,因为季栋梁所写的故事情节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故而引发评论者将目光投放到那些充满着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上。白草在《季栋梁小说散论》一文中,曾结合季栋梁的人生经历来探析季栋梁小说纷繁复杂的现实图景,并指出季栋梁的小说充满着强烈的现实批判性。他说季栋梁的“内心世界不会是那么平静光滑,他所见所闻社会的种种不平,时时刺激着他,必要做出回应或批判,鲁迅不是说过么,人多见世事,便会不满。而不满,则使作家倾向于对社会的批判”[10]76。这样的评判很有知性色彩。钟正平在评论季栋梁的小说创作时认为,季栋梁的小说“流露出对现实人生和世俗社会物欲横流的焦灼,对不良社会风气和不正常社会心理的针砭谴责,对人类心灵‘荒漠化’的深刻隐忧,对隐藏在人性深处的陈旧恶习的嘲讽鞭挞”[11]90。这些论断是颇有见地的。钟正平针对具体小说文本的思想蕴涵曾指出:《追寻英雄的妻子》表现出的是当下社会之中的“自以为是与道貌岸然”。《觉得有人推了我一把》展现出的是种种损人不利己的社会畸形心理。这些评说立足小说的深层意蕴而立论,颇有慧眼之处。

当然,评论者聚焦季栋梁小说的现实属性,并非把“现实”看作是一个单一的批评字眼,而是把“现实”理解为一个直面人生的丰富世界,无论是他的回望与怀旧的小说,还是寄寓与讽喻的小说,都附着了挥之不去的当下意识。因此,如钟正平所说,季栋梁的小说毫不掩饰写实特性,一些情节、细节、人物、事件甚至故事发生的地点,在不同的作品里反复出现,仿佛要证明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大量琐细而智性的作品,构成了一部当代生活的大小说,而且有头还没有尾,只要生活还会延续下去,季栋梁的小说就会层出不穷。季栋梁不耍花招的平实写作,含着功力和敏锐,读季栋梁的小说能感觉到生存是那样真切而难以逃避,这大约就是季栋梁的文学性格。”[11]99这些批评话语忠实于小说创作的原貌,分明将季栋梁定格为一个执着于社会现实的作家。

再次,看关于漠月的评论。漠月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其表现特有的生活领域,彰显西部人心灵深处的柔情与坚硬,凄怆与无奈。漠月眼中的现实,并不是依托于自身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构成的,而是关注于西部偏远寂寞之地,被风沙和干旱肆意围困的漠夜深处。这样的生活环境,漠月没有像其他作家一样,面对着现实生活的生存艰难,进行一种强烈的批判,而是把生活诗意化。换句话说,漠月眼中的现实,是经过漠月独特的审美体验过的诗意现实。牛学智在《“诗意”、“温情”与西部现实——从漠月小说说开去》一文中已将这种“诗意现实”的内涵揭示出来。牛学智的评论从分析漠月小说的意趣入手,探讨漠月小说呈现出的“诗意”、“温情”与西部现实之间的关系。应该说,从这个角度来反思文学与现实之间关系的文章还不是很多,尤其是在把握西部现实生活的背景下,牛学智凭借自己的文学感悟力,运用巴赫金的小说理论,来寻求漠月小说的开放性。更为可贵的是,牛学智之于漠月的小说审视,采取一种辩证的观点:漠月的乡村诗意可能始于温情与宁静,但不止于和谐、安详,其中悲剧性的主题为西部文学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前景。他的评论所看重的是以尘世关怀的“民本”立场来确立人文指向,关注生活在最底层的草根人的生存状态,而不是“天国”式的圣音者的终极关怀。牛学智的批评话语充满着强烈的现实思考,在阐释小说文本的前提下,更加有效地阐释自己的文学理解,如他所说:“漠月比较固执地写他所认识的西部乡村。他力图让作品中农民的角色摆脱某种普遍主义的‘召唤’和‘规定’,以富于诗意的描写呈现西部农村的文化氛围与农民的内心感受,揭示被‘现代化’、‘都市化’语境遮蔽的西部农村的诸多真实景象。”[12]112

实际上,漠月小说的现实属性中也当包含现代性的因素。如倪万军在论及漠月的小说时,就非常重视漠月小说的现代性内涵,他指出:“或许,城市化、现代化自有它的好处,然而对于一个社会来说,过分的城市化未必就是一件好事。”[13]57通过分析《锁阳》的深层结构,论者认为在强大的工业文明面前,农业文明毅然默默地抵抗着。这样的批评话语剥离了文本表层的意象,而直接深入到文本的深层内涵之中,应该说是非常有心得的阐释。

要之,在评论家们对于“宁夏新三棵树”的批评话语之中,“现实”是一个重要的概念和关键词,也是“新三棵树”集体凝结的一种创作倾向。但问题是,小说写作或许弱化了当下的语境。因为在当下这个“后现代”社会的语境下,作家们对于现实的关注或许不够深入,不够深入就有可能存在反省空间的缺失和精神资源匮乏的缺失。这需要引起评论者足够的重视,或许评论者掌握的批评话语有时也会出现理解上的误区,因而我们关于“现实”的解读,需要进行双重的审视和斟酌。

二、文本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的剖析与解读

小说是一门艺术。艺术活动需要行为主体发挥艺术创造力和艺术表现力,除了考究思想旨趣的深度、广度和力度之外,考究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也是小说创作者和小说评论者必然面对的论题。对于小说家而言,尤其是以现实主义见长的宁夏小说家而言,小说创作的理想状态是能够反映出真、善、美的价值,他们需要考虑的元素比较多,优美的小说语言,准确细致的描写,精巧的结构,引人入胜的叙事技巧,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还有作家本身的写作态度,等等,都必须做到匠心独运,有所创获。对于评论家而言,解剖小说肌理的路数虽有多种,新批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批评,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批评,叙事学,读者反映批评等等方法,都可为我所用,驰骋才情。

纵观“宁夏新三棵树”的评论可以发现,评论者在评说小说现实意义的同时,最为关注的内容则是小说文本的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这种情形也属必然,因为关注这两种要素的微妙之处也就切入了“宁夏新三棵树”小说的韵致。当然,评论家对于文本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可以选择一种要素而进行剖析与解读,但是在很多语境中,评论家对于两种要素的评论常常是融为一体的。

我们看到一种久违的审美体验式的批评,在这些批评的文字中,我们能够看到批评家“自我”对艺术的融入和体验,他们能够冷静地打量眼前的艺术世界,给他们作出相应的艺术判断,这种判断建立在细致入微的阅读感受上,也就是说,在文本形式的考察上,众多评论家非常注重审美品格的营造。张新颖在读张学东的小说《剃了头过年》,抓住“母亲的笑声”这一细节,从中挖掘其深刻的内涵和隐喻意义。这是一种典型的隐喻型批评文体,它的特点就在于:“舍弃大量一般性材料,抓住某一个最富特征的点,加以想象性的发挥。”[3]41“母亲的笑声”在这里成为一种“含泪的笑”,更增加了小说的悲剧氛围。陈晓明从小说叙述的角度对《超低空滑翔》作了精妙的解读,把超低空看作一种叙事姿态和叙事方式,这样“超低空”就带有一语双关的意味。他说:“‘超低空’既是生活的原生态,又是一种荒诞的、反讽的叙述状态。小说始终把白东方作为叙述人,这个叙述人‘我’/白东方,能在自己身处的位置,看清自己的嘴脸,也看清周围那些人的面目。我处在‘超低空’的层次,在对自我的拆解中,也拆解了权力体系中的群体;也因为对自我的消解,才不会在一种自以为是的语式中对他人进行批判。”[8]136孙谦、吴义勤认为张学东小说叙事的魅力来源于“独特意象世界的建构”和“儿童视角的运用”。如两人所说,“弹壳”、“刀痕”、“地震”、“门”、“蝴蝶”、“雪”等“独特意象世界的建构”使张学东的小说有着丰富的意蕴,颇有美学功能和美学意义[6]63。而“儿童视角”这样的艺术建构在张学东的众多小说之中,得到了普遍的运用,这样的处理可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如两人所说:“童年视角的运用在张学东的小说中还是一种创造美感和温情的方式。”[6]64白草的文学批评是一种典型的审美体验式的批评,这源于他对小说有着较强的艺术把握和文本细读的能力,在他对张学东和季栋梁的小说评论中,我们切实感受到文学批评的艺术魅力,他能够深入小说文本的肌理之中,探析小说情节上的因果关系,着意于小说艺术方面的探索。他曾运用感悟式的语言评论张学东的乡村小说:“熟悉农村生活背景,对童年和少年经历铭感于心的记忆,这是张学东小说创作上的一个优势,在此领域内,他应付裕如,得心应手,单就语言上来说,便多呈密集性特点,有时呈喷涌之势。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叙事视角的设立,即叙事者都是农村背景中的少年。”[13]66-67这些评论颇有舒缓的气息,给人以静思的效果。同时,他还非常关注季栋梁早年小说的成名之作,认为季栋梁的小说结构具有对立式的营造祈求,“官—民,富—贫等等对立,成为小说的背景和框架。”他称作是“现实批判结构的确立”[10]76。这些评说是值得我们认同的。

在漠月作品的评论中,郎伟的《漠野深处的动人诗情》可谓是一篇讨论漠月小说艺术特色的独到之作。这篇文章从题材的偏爱、人物形象的塑造、美学追求等方面入手,探析漠月小说之中所彰显出的动人诗意。尤其在讨论小说的艺术倾向时,郎伟借用了一个美术术语“暖色调”来概括漠月小说的故事情节所呈现出来的艺术追求,很有感知力。他从三个方面评论说:“‘暖色调’的艺术追求,首先表现为作品取材上对于日常生活当中‘诗性’的寻求以及叙述上的沉稳安详的‘调子’。”[15]60“还表现为作者在作品当中对于西北边地自然风物和人物生活环境的饱含诗意的描写。”[6]60“温暖情调还来源于他在小说创作中的童年叙事视角的反复运用和对回忆性的小说体式的热衷。”[6]61显然,立足漠月小说的艺术特色而言,郎伟的这些概括是较为深入的。而牛学智的《“诗意”、“温情”与西部现实——从漠月小说说开去》一文,也曾关注漠月小说的艺术特质。文中说:“‘诗意’、‘温情’,或者‘形而上’的追求是漠月小说的又一特点。”[12]115并且,牛学智将这种特点与作品思想旨趣的深度结合起来加以评述,较好地处理了文本形式要素分析与内容要素分析之间的衔接。

相比而言,当下评论者之于季栋梁小说艺术层面的评论声音并不强烈,这也许是等待季栋梁小说文本形式要素愈发精致的暗示。除了白草之外,只有钟正平、慕岳、王剑冰、郎伟等人在各自的文章中曾论及季栋梁小说的艺术性。尽管如此,正如慕岳所言,季栋梁善用白描,着墨不多,十分简洁地刻画了西海固农民群体的形象,“季栋梁的创作潜力还可以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15]59。这是评论者的期待,也是我们的期待。

整合而看,评论者对于“宁夏新三棵树”的小说文本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的解读有一定的共性认识——除了三人共有的童年视角而外,还有一个相融的境地,这就是:“宁夏新三棵树”的小说力求在超越苦难和美善结合之中,彰显西部边地所具有的温暖诗意和人文情怀。于是,“诗意”、“温暖”、“超越”、“安静”、“隐忍”等充满着感情色彩和美学色彩的话语,就成为诸多评论者精心构思文章时所使用的关键词。当然,“宁夏新三棵树”小说的艺术个性也存在差异之处,比较而言,正如评论者所指出的那样,张学东、漠月小说的温情因素多了一些,而季栋梁小说的悲剧色彩则浓厚一些。张学东、季栋梁小说的反讽意味凸显,而漠月小说的古朴色彩明显。

把焦点放在文本形式方面和美学方面来考察,是文学批评中最为常见的批评手段。纵观对“宁夏新三棵树”的评论,在文本形式要素和美学要素考察上呈现多元化的倾向,这当中既有传统的语言学分析,如涉及文学语言的功能和形态特征等,也有从文本的叙事要素入手,对人物性格、人物风神、环境、动作等诸方面予以分门别类的评述。这种多元化的“形式主义”的批评考量,从另一个层面反映出“宁夏新三棵树”艺术追求的多样性与审美品格的提升是值得我们称道的。

三、文本症候的批评与难得

“批评”这个词最初来自希腊文,意为“标准”,而“文学批评”也是个外来词(法文),一般指鉴赏者对文学作品所下的判断,特别是价值判断。而由此形成的“批评家”一词是自西方文艺复兴以来就成为评判文艺作品之优劣高下的专业人士的特别称呼。因此,作为一名批评家要有一定的批评立场和判断的勇气,而作为“文学批评家”更应该对社会时尚和过于喧嚣的流行色保持对抗的姿态,而不是一味地唱赞歌。文学批评是一种独立的审美活动,批评主体的独立是保证批评顺利进行的前提,否则,批评就失去了立场和判断。如果批评在“求真”还是“为善”方面过多地增添了“为善”前提下的“捧杀”成分,那么,“为善”就会转变为“伪善”,于是,批评的意义就打了折扣。一项以敢于讲真话而著称的知名批评家李建军曾指出,文学批评必须服从的两个绝对命令:一个是追求“事实感”,一个是力求“公正无私”。[16]193“事实感”与“公正无私”这两个文学批评的律令要求批评家需以客观化的审美视角进入考察对象,因为批评不仅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责任,一种对文学的道德的责任。

总的看来,在“宁夏新三棵树”的评论之中,批评家多是追求批评上的美学效应与审美意义,着重关注“宁夏新三棵树”作品存在的意义与独特的价值,所以,我们看到的大多是褒扬之词。当然,正如前文所言,作家的努力和创造是获得这些肯定之语的必要条件。而评论家也许出于对青年作家的呵护,故而褒扬的内容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呵护并不等于溺爱,如果连作家的缺点与错误都视而不见,甚至对作家的短处或者伤疤百般遮掩,就会滋生这些青年作家创作上骄傲的情绪,这样反倒不利于他们的成长。实际上,善意的提醒与告诫对于作家的成长是十分有利的。正如李建军所指出的那样:那些胸怀开阔的、善于倾听批评意见的作家,正是借助反对性的批评,来发现自己创作中的问题,警觉地避开过于膨胀的自我意识遮蔽的盲区和陷阱[18]2。常识告诉我们,人在创作过程中不可能百分之百地集中精力,有时由于创作的惯性导致创作进入一种无意识的领域。而这些无意识领域的部分,作家往往浑然不知,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久而久之便渐渐成为一种文本症候,反而束缚了作家的创作。因此,一方面评论家们要用他们的“慧眼”去揭示作家在创作中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促使作家的创作向良性化方向发展;另一方面“真诚批评”对于作家而言,也是他们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资源。

在众多的评论中,我们庆幸也能听到评论家中肯的批评之声。比如郎伟在评论漠月的小说时认为:“他的小说的题材明显地具有某种单调性;他对过去的痴情妨碍了作品对历史生活严峻性的发现和描写;他在城市已经生活了二十年,然而他对城市似乎是隔膜的,读者难以发现他对城市生活的有力穿透;他对时代丰富性和复杂性的认识可能还没有达到被期待的高度。”[14]62-63当我们回顾漠月的小说时,发现漠月的小说大都取材于他曾经所生活的地域,《湖道》、《锁阳》、《父亲与驼》等漠月的名篇都是以乡土为题材的小说,这些小说中,当童年的记忆和怀旧的情绪转化为一种诗意的审美眼光时,既是特色,又可能会成为局限。虽然那些过去的岁月会变成美好的回忆,但同时还是要警惕童年记忆与怀旧情绪麻木了作家感知现代社会的敏感神经。郎伟对漠月的提醒不是盲目地下结论,是建立在对漠月小说大量阅读的基础上的,当我们看到,郎伟在文章后面附上漠月多年来的创作篇目的时候,我们相信这种提醒绝不是武断,而是通过对漠月小说大量阅读后而产生的一个问题。实际上,漠月小说的问题就在于其创作与当下的社会现实有一种疏离感,而作家本人还保持着一种对过去的“醉意”,从而使小说创作视阈显得狭窄。艺术如果要有生命力,就不能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这样的一种状态势必会在作家的作品里得以呈现,因此,我们就不难看到,漠月对城市生活与历史生活的简单化处理降低了小说的艺术力量。所以,郎伟的提醒对漠月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白草的评论常常带有强烈的审视意识,这种意识的形成缘于白草对时代精神的敏感性与自觉性、对作家的成长经历与生活背景的熟稔以及自身的艺术修养。白草面对小说文本时,他常常能够敏锐地感受到作家小说创作之中出现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是因为受生活领域的限制,有的则是因为小说艺术上的粗糙。他在读张学东的小说时指出:“到目前为止,张学东比较出色的小说作品,大多为描写农村背景的童年或少年成长的主题,以及与此相关的农村生活场景。在这一领域内,他是得心应手的,但跨出这一领域,比如描写城市(包括城镇)中的人和事,我感到,他的作品明显就有些力不从心,或者手足无措,甚至出现一些完全可以避免的漏洞。”[13]64白草的这些看法是不无道理的。

对季栋梁小说的评论也如此。白草认为季栋梁的小说层次不齐,他说季栋梁既能写出像《觉得推了我一把》、《追寻英雄的妻子》这样的优秀作品,又能写出《头比石头硬》、《正午的骂声》这样追求故事效果的浅层作品。究其原因,这与作家的生活经历和对艺术沉潜的程度有关,即便是虚构,张学东的《送一个人上路》等描写农村的作品写得就是要比城市题材小说写得深刻,有味。而季栋梁,也许有时过于追求写作的数量,文字在他的脑海之中,有一种泥沙俱下的感觉,缺乏一种理性的过滤,这也许就是学者王彬彬所说的”水龙头式的写作”[17]115。

张学东和季栋梁这两位青年作家的小说创作走的是传统现实主义的路子,可以说,对于社会现实的生命体验与理性认知是他们创作的动力。当他们把自己的生活经历或熟知的事件艺术化地表达出来时,他们的小说创作不仅彰显出迷人的诗意,也能流露出对现实的人文关怀。当作家溢出自己所熟悉的领域与范围,仅凭虚构与想象去接近所要描述的对象,往往会出现“力不从心”、“手足无措”。白草对张学东和季栋梁两位作家作品的深度评析,恰恰反映出批评家与作家对于题材和艺术的把握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白草的分析力图去证明小说的创作本是一个丰富的艺术载体,而作家只是捕捉到一个个截面。

郎伟和白草的评论语言都是那种如缓缓的小溪静流一样,对待作家们创作上的问题,总是以一种对话的方式与姿态来展开,而不是那种挥舞着大棒进行所谓一棒子打死的“酷评”。法国批评家蒂博代曾说过:“竞争是商业的灵魂,犹如争论是文学的灵魂。文学家如果没有批评家,就如同生产没有经济人,交易没有投机一样。没有对批评的批评,批评便会自行消亡。”[18]120因此,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充满平等意味的对话与交流。充满善意的批评与提醒,其实从另一个层面展现了宁夏良好的文学生态,同时,我们也提倡这样基于对话与交流的批评和提醒,只有这样,作家才能在日后的文学写作中避免多走弯路,写出更多充满人文关怀和普世价值的小说。

显然,缺少异议的批评声音是有问题的,有时会造成区域文学繁荣的假象,如此则不利于宁夏文学的发展。而且,长期下去会养成娇惯作家的可能性。这需要批评者树立强烈的自省意识。虽然我们不倡导有些评论家们的那种“酷评”,但是把作家创作中出现的问题摆出来,与作家一起讨论、交流,形成一种自由、平等、民主的艺术氛围,这种氛围对于作家的成长,对于宁夏文学的发展才是有益的。

[1]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许峰,郎伟.温暖的叙事与宁夏经验[J].朔方,2011(5-6).

[3]蒋原伦,潘凯雄.历史描述与逻辑演绎——文学批评文体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张新颖.母亲的笑声、现实和叙述——谈张学东的几篇小说[J].南方文坛,2009(1).

[5]郎伟.读《西北往事》兼论张学东创作的意义[J].小说评论,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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