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步
列车西去
周步
列车从北京出发,到了呼和浩特再往西去,就感觉有一种苍凉袭来。是的,是苍凉,这是北方地区——尤其北方地区冬天特有的一种气质。列车到了宁夏和甘肃的河西走廊一带,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时间是冬天,那些黄沙枯草,远山孤树,映衬的天愈发高远,地更加空旷,日头高且耀眼,云淡而风紧。偶尔有一些星星点点的人家,也是毫无韵致,构不成风景,只能给无边的空旷平添几许寂寥。这些景况于我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也就毫无失落之感。还因为,这就是我的家乡。我曾经为此焦心和忧虑过,但我从来没有因此悲观和失望过。大城市的繁华景色和农村的贫穷落后早已浸淫的我心如磐石,这种强烈的落差和阵痛,纠集于心,砥砺着我的意志,磨炼着我的灵魂。
我无语。凭窗而坐已成为一种习惯。我不诅咒荒凉和贫瘠。尽管我是那么的渴望繁华和富足。我在这样的荒野中生活过多年,我知道,改变这种现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永远为家乡充满信心,也满怀忧虑。当然,我时时在为家乡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荒凉、苦难、沙漠、贫瘠,就像是大地的一块伤疤,或记忆,也如战火焚烧过的废墟。在生命的长河里,苦难也是一份财富。废墟是繁华的曾经,荒凉是繁华的过往。废墟、贫穷、苦难,都是大地上的一些标记。
——我们为什么要在荒漠里筑路呢?我们为什么要把列车开到更遥远的西部呢?因为更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大千世界。
列车西去。在车窗里逐渐能看到一些树木了,这就是河西走廊。这是一个叫武威的地方。武威曾经叫凉州。凉州和武威在这片土地上交替出现和称呼。在凉州和武威之前后,这里还有过西凉、北凉、后凉等的称呼。西凉、北凉、后凉等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国家。西凉、北凉事情,这里发生过很多名垂史册的大事情。所以武威又有“五凉古都”之称。武威在更早的时候叫姑臧。那是匈奴时期。匈奴占据武威的时候,河西走廊和西域在中原王朝的眼里,是一片洪荒世界。汉武帝开设河西四郡,中原和西域才开始有了实质性的交往。河西四郡的建立,奠定了西域作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基础。
在中国历史上,凉州在历史上名气很大,那是因为这片土地的战略性和以《凉州词》为主的边塞诗。凉州在历史上如同现在的上海、广州等地,是中原王朝和西域诸国交易的商贸重镇。公元一九六八年,汉代的“马踏飞燕”青铜器从武威一个叫雷台的地方破土而出,于是,武威再次名满天下。
这片土地上大月氏的骑士走过,乌孙的勇士走过,匈奴的武士走过,大汉的将士走过。后来,中原的侠客、西域的刀客、长安的说客、胡羌的商客,等等,都从这里走过,盗马贼和盗墓贼也从这里走过。在中国历史上,河西走廊这片土地一直是西域民族和中原王朝谋取攻伐、商贸交易、僵持姌合、交流融入的一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还有一座叫甘州的城市。甘州的名气同样很大。这座城市里有中国最大的室内泥塑卧佛,这座城市里有用黄金书写的绝世经卷。这座城市的东边,就是“边草无穷日暮”的焉支山,这座城市的西边,就是“我只取一瓢饮”的弱水。
列车西去。看着那些只有骆驼刺和沙柴草稀稀疏疏的土地,你很难相信河西走廊是一个大粮仓。事实上,历史上的河西走廊水草丰茂,物产丰富,粮饷充裕。河西走廊素有“千里不运粮、百里不运草的”顺口溜和历史传说。过了武威就是张掖,张掖和武威两座城市相距四百里。张掖更有“金张掖”和“塞上江南”的美誉。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敦煌等,是现在河西走廊最主要的几座城市。这片土地两山夹持,长约一千公里,所以叫河西走廊。
武威现在有近二百万人口。二百万人口的地方,应该说也不小了,可是在西北,在千里河西走廊,你看到的仍然是空旷与荒凉。群峰如聚,平原如砥,山川相连,北部的沙漠和南边一望无际的祁连山,始终给人以世界浩瀚和生命渺小的感觉。偌大的建筑群体,打老远里望去,就像几个沙盘模具。在这里,只有远天和落日、大漠和群峰才能构成西部的底色与风景。
西部的雄浑、遒劲、高远、辽阔、广袤、深沉、冷峻、苍茫等,开始显现于此。
列车西去,穿过河西走廊,就是更长远的戈壁,当然也愈发荒凉沉寂。但我必须告诉你,阳关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阳关的名气很大,但阳关其实很败破、很陋小、也很荒凉,与它声震天下的名气及不相符。
但谁又能不去阳关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