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爱丽索·博尔科瓦茨的性格非常爽朗,在秋日的暖阳下侃侃而谈,聊音乐,聊人生。当我告诉她自己是贝多芬的粉丝时,她会旁若无人地惊叹:“我爱你!贝多芬是我的神!”和很多音乐家不同,她毫不介意观众在乐章间鼓掌,她认为这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而如果一位钢琴家“因为观众鼓掌而失去了注意力,那就太可笑了”。
对爱丽索而言,从事音乐是一件那么顺理成章的事,“我并没有刻意去选择做一名钢琴家,而是音乐慢慢走近了我的生活”。如今,音乐早已成为了爱丽索的生命,“我的生活和音乐的联系是如此紧密,如果没有音乐,我的生活也就不复存在了”。
爱丽索·博尔科瓦茨(E l i s s o Bolkvadze)是一个天赐的钢琴家,从小就显示了惊人的音乐天赋。“小孩子的手太小了,弹钢琴通常很难保持良好的手型,但当我两岁多时,就能在钢琴上保持很好的手型了。”爱丽索的父母并非从事音乐行业,所以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幸好有别人注意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现象。在他们的建议下,小爱丽索被带到了第比利斯音乐天才儿童学校,作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包括听力、节奏感等等。然后,她就被引荐给一位教授,跟随对方学习。
三年后,七岁的小爱丽索首次登台与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海顿的协奏曲。“当时有很多人在台下,我害怕极了,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是演出很成功。接着,爱丽索有条不紊地继续着自己的音乐道路,在多个重要的国际比赛中轻松折桂,包括美国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法国玛格丽特·隆国际钢琴大赛等。她开始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接连登陆了肯尼迪艺术中心、芝加哥交响大厅、慕尼黑音乐厅等世界一流演出场所,并携手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巴黎国家管弦乐团、圣彼得堡爱乐乐团等名团共同演出。她拥有独特的音乐敏锐性、控制自如的力度和直率的表达,指挥大师祖宾·梅塔称赞“她的音感和对乐器的控制非常出色,称得上是完美无瑕”。在格鲁吉亚,她是当之无愧的“钢琴公主”。
在爱丽索的音乐生涯中,恩师米歇尔·索尼(Michel Sogny)对她的影响至关重要,不仅在技巧上辅导她,还改变了她对钢琴的态度。“你在学校里接受音乐教育,当你毕业后,关于‘教育’的那部分内容就结束了,你只有你自己了。而这个时候,你需要有人来给你指点未来的方向。”米歇尔的教学方法非常特别,他从来不告诉学生应该这样弹,或者那样弹,而会给学生很多的可能性,让他们尽可能地弹出内心感受到的所有东西。“在他的启发下,你会更加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他给了你这种感觉,好像你就是这件乐器的主人。在你演奏的时候,这件乐器是属于你的,你应该完全成为你自己。你要把自己想象成一朵莲花,你打开得越多就越美丽,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体验。”在跟随米歇尔学习的过程中,爱丽索不断精进着自己对音乐和演奏的视野与见解。
爱丽索先后两次录制过贝多芬的《暴风雨奏鸣曲》,早期的版本比较轻柔,晚期的则比较激烈。对此,她表示,这和自己当时的经历、心境有关,“你四十岁时弹的同一首曲子和二十岁时肯定不会一样”。我问她是否对这位作曲家有所偏爱,她立刻赞同道:“贝多芬是我的神!”一聊到贝多芬,她的眼中就闪烁出了光芒。“我们在维也纳拜访了贝多芬的小屋,他耳朵聋了,甚至没法听到教堂每天早晨什么时候敲钟,却创作出了像《第九交响曲》这样伟大的作品。”爱丽索问我知不知道爵士乐可以说是出自贝多芬,“你去听他《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最后一个乐章的节奏,那种摇摆的感觉,就是爵士的起源”,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哼唱了起来,还建议我去听俄国作曲家里赫特(Sviatoslav Richter)的唱片,“那是对贝多芬最佳的演释,没人能像他那么接近贝多芬”。爱丽索认为贝多芬的作品中充满了人性的光辉,“当我演奏贝多芬时,我听到的是魔法(Magic)”。
在爱丽索看来,最有天赋的钢琴家应该跟随作曲家的本意,照顾到作曲家本身的想法和风格。“你不能以莫扎特的方式演奏贝多芬,也不能以斯卡拉蒂的方式演奏莫扎特,同样地,你也不能将贝多芬演奏得像你自己一样。当你演奏音乐时,你是听众和作曲家之间的中介人,你必须抓住作曲家的灵魂,这是最重要的。”那么,这是不是和她老师之前说的“在钢琴面前做你自己”有所矛盾呢?爱丽索解释道:“这是不同的。我老师说的做你自己,是指你成为钢琴的主人,你在钢琴面前是自由的,尽情地表现出你感受到的所有东西,但你自己不能比作曲家更多。”
相比于和乐队合作,爱丽索本人更加偏爱独奏,“因为和乐队合作时,你不是全场唯一的亮点,只是乐队的一部分;而当我一个人和钢琴在一起时,我则有更多的机会表现我自己”。对爱丽索而言,她的生活与音乐早已密不可分,“音乐是我所有的灵感来源,它贯穿了我的整个人生,如果没有音乐,我的生活就不复存在了”。同时,她还是一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成为一名钢琴家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哪怕你有一百岁那么老,你也永远可以做得更好”。
这次爱丽索的中国之旅由吴氏策划安排,除了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地举办独奏会以外,还走进了南京市盲人学校,将她的美妙琴声带给了学校里的孩子们。爱丽索首先弹奏一曲,然后盲童学校十七岁的小姑娘陈佳献上了自己的拿手曲目《向阳花》。爱丽索听完后,细致地指点道:“这首曲子表达的是一种轻快而美好的情感,在弹奏的过程中,你要想象一下阳光的早晨,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同时钢琴的踏板也要踩得更重一些。”
随后,男生张天时为爱丽索演奏了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张天时曾在东南大学举办过个人独奏会,钢琴过了九级,现在正努力地向钢琴十级冲刺。演奏时,他有一点小紧张,爱丽索一直在他身边鼓励他,让他放松肩膀和手臂,平静下心来,把自己最好的状态投入到音乐之中。经过大师耐心的指导,最后张天时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他对《悲怆奏鸣曲》的诠释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无论是触键、强弱还是情感的把握都非常到位。爱丽索对他的表现大加赞赏,说他非常有天赋,“你有很大的潜力,每天多练几个小时,会有很好的发展”,并以日本盲童获得范·克莱本比赛大奖的事例鼓励他。
盲校的音乐老师介绍道,因为看不见乐谱,盲校的孩子们学习钢琴非常困难,只能在摸和听上下功夫,学一首曲子通常需要花费正常孩子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钢琴上的八十八个键全要靠双手来摸,所有的旋律都要一点一点地背下来。有些距离比较大的音,明眼孩子稍微看一下就能弹出,而他们为了这个小小的问题,往往要重复练习两三个小时。”老师说,盲生弹琴时最困难的主要是两点,一是大幅度跳跃时找不准键,二是坐姿僵硬,“他们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会紧张,高度集中地去找键盘也会让他们身体非常僵硬,而弹琴最需要的就是全身放松,尤其是手臂和手腕”。
此次南京之行给爱丽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盲童对钢琴的热爱和执着让她非常感动,“能把钢琴介绍给这些盲生,锻炼他们的头脑和身心,我感到很高兴”。爱丽索说,虽然盲童们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很多时候当老师向他们描述音乐里的那些场景时,他们不能明白,但是我们可以通过音乐、通过旋律让他们去感受,他们的脑海里可能会出现一些我们不曾想到过的画面。“也许他们不会成为专业的钢琴家,但音乐可以照亮他们的人生。”
2012年,爱丽索在自己的家乡格鲁吉亚以古老的弦乐器“Lyra”为名,创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资助当地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们接受教育,“我们国家现在还并不富裕,机会很有限,这些孩子们非常需要帮助”。同样在一年前,爱丽索还在格鲁吉亚创立了一个国际音乐节——巴统音乐节(Batumi Music Fest),在五六天的时间里,每天举办一两场音乐会,包括钢琴独奏、室内乐、交响乐、歌剧、大师班等等,2013年7月刚刚举办了第一届。“音乐节位于美丽的黑海旁边,每年都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我希望它给予人们的意义不仅仅是音乐节,而且是一种度假的感觉,认识不同的人。”2014年的音乐节,爱丽索计划缩短单场音乐会的长度,增加音乐会的场次,还有可能会邀请一位中国艺术家参加演出。她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着自己的音乐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