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你不必知道莫扎特是谁

2014-09-10 07:22谢迪
音乐爱好者 2014年1期
关键词:小提琴家协奏曲大调

谢迪

这是朱丹2013年12月8日在受邀出访南极时发表的一条微博。无论身处何地,他总能在音乐与所处环境之间找到一种恰当的沟通方式。我对他的专访亦如是。一次萨尔茨堡音乐节新闻发布会的简短寒暄、两次咖啡厅的促膝长谈,再加上数十条往来于大洋彼岸的微信留言,拼贴成了这次与小提琴家朱丹之间略显曲折却又十分尽兴的音乐对话。

面对新时代的听众,朱丹对古典音乐欣赏有着自己独到的观点——“当你被莫扎特的音乐感动时,你不必知道莫扎特是谁。你在听到音乐时的情感共鸣才是欣赏音乐的最大意义。”

相对于钢琴以及大提琴,中国小提琴家在海外的发展是否竞争更加激烈?

我觉得如果你想演奏好任何一种乐器,你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并不仅仅限于上述三样乐器。但相对其他乐器而言,学习钢琴与小提琴的人数众多,所以需要面对的竞争者与竞争难度会更大。

一位器乐演奏家如果想在国际乐坛立足,必须具备个性化的演奏风格,你觉得如何才能获得个性化的演奏风格?

首先我认为音乐只是社会文化的一部分,具有个性化的演奏一定是与演奏者所处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的。我们处在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社会,这种高节奏的发展直接导致当今的音乐家们降低了对音乐细节思考的意愿与能力。小提琴个性化的演奏最终是由演奏家本人的琴音呈现的,那些黄金时代的小提琴家们每个人都拥有与众不同的小提琴发音,但是现在的很多小提琴家对个性化演奏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如何让发音华丽这个初级层面。

我觉得发音漂亮有点类似于学播音的人能说普通话,但要想有个性就需要你的朗诵,要有感情色彩。

对,因为现在的数码录音让大家更注重音乐的音响效果,而忽略了情感表达。

内地小提琴教学与国外院校的教学差距有多大?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作为一位先在国内接受音乐教育然后留学美国的小提琴家,我感觉海内外的教育理念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国内相对更注重基本功技巧的教育,而国外的艺术教育更加趋向多元化,我可以了解到各个小提琴学派的艺术风格与特点,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国外的教育让学生尽可能广地去接触音乐的各个层面。比如我虽然是学小提琴的学生,但我依然可以接触到很多小提琴以外的音乐教学,而不仅仅局限在小提琴的单项领域。

你希望自己全球范围的音乐会保持在每年多少场?

我希望能保持在一年四十场至五十场左右。我觉得这个场次安排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总结与思考每场音乐会遇到的各种问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一位演奏家超过这个场次就不能去思考,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态度。

你如何安排练琴的时间?

我觉得音乐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练琴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一种刻意去为之的状态。它已经融入我的生活,我不会去规定每天必须练多少小时,但我无时无刻都会去思考如何保持良好的演奏状态。从某种角度讲,每场音乐会都可以是一种“练琴”,这当然不是说用音乐会的时间来代替练琴,而是经常总结自己在音乐会中的演奏状态。练琴是一种训练,音乐会就好比实战比赛,每场比赛完了我都会进行总结与研究。

通常你会在自己的海外音乐会中选择演奏哪些中国小提琴作品?

我肯定会在自己的音乐会中选择一些中国小提琴作品。但我希望能够不断演奏一些相对崭新的作品或者为我量身打造的原创作品。作为一位小提琴家,我不希望大家永远只演奏那些曾经的经典中国小提琴作品。当然那些作品非常好,也有其历史地位,但相比较西方的小提琴作品数量而言,中国的小提琴作品肯定不够多。我最近就刚演奏过由旅美作曲家盛宗亮先生创作的一部作品。

如果中国小提琴音乐与演奏想自成一派,肯定需要大量优秀作品去支撑,你怎么看?

虽然小提琴有法国、德国、俄罗斯等许多学派,但在当今乐坛,这种分野越来越模糊。大家都在博采众长,相互影响。

身处二十一世纪,你如何看待某些唱片公司的过度包装?你是否介意?

如果过度包装指的是违背音乐基本意义的推广形式,我肯定不接受,但如果是结合现有科技手段对古老艺术的重新包装与推广,我是不介意的。

相对于录音室录音和现场录音,你更喜欢哪种形式?请介绍一下萨尔茨堡音乐节刚为你出版的现场录音?

我更喜欢现场录音。现场录音的鲜活性与酣畅淋漓是录音室录音无法比拟的。萨尔茨堡音乐节刚出版了一张我去年在音乐节演出的录音,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这个著名的音乐节演出,曲目是伯恩斯坦的小提琴协奏曲。这场音乐会获得了当时的萨尔茨堡音乐节艺术总监佩雷拉(Alexander Pereira)先生的盛赞,这张现场录音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发行的。这场音乐会同时也是年仅二十五岁的立陶宛女指挥家米尔嘉 ·格拉茨-尼加(Mirga Grazinyte-Tyla)的获奖音乐会,所以除了我演奏的协奏曲,还收录了由她指挥的莫扎特《朱庇特交响曲》。由于伯恩斯坦的小提琴协奏曲是从柏拉图的爱情诗篇中获得的灵感,所以这场音乐会的作品都与爱情有关。

据说梅纽因从来不喜欢演奏老柴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你有自己不愿意触碰的作品吗?

截止目前,我还没有遇到我自己不想去演奏的小提琴作品。我希望尽量多地去演奏风格广泛的小提琴作品以及一些标准曲目以外的作品。

你最喜欢的大师有哪几位?

其实很难说谁是我最喜欢的小提琴大师,因为我觉得大师级的演奏家一定是具备了自己独特的音色与风格,他们这个级别的演奏家不存在纯粹技巧层面的差异,只有艺术风格的不同。比如弗朗塞斯卡蒂(Francescatti)、西盖蒂都是我非常崇敬的前辈。

很多音乐爱好者都对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能被列入“四大小提琴协奏曲”有些困惑,你能从专业角度解答一下吗?

首先我认为门德尔松的这部作品绝对是公认的经典之作,完全担当得起“四大小提琴协奏曲”这个称号。虽然这部作品无论从演奏时长还是音响效果来说,没有另外三部协奏曲那么“厚重”,但它的内在音乐结构与音乐性都是音乐天才的体现。

在“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中有三首都是D大调,有音乐学者认为“D大调”是最适合表现小提琴乐器特点的一个调性,你能不能为普通音乐爱好者简单解答一下?

从小提琴作品自身的特性而言,D大调的确很适合表现出小提琴的声音特点,它能够很好地表现出小提琴的音域与音色,这个调性本身具有很强的英雄式的个性,比较宏伟、壮观,又富有旋律化,所以D大调很容易通过小提琴来演释。当然一位作曲家在选用一个调性来创作作品的时候,他不可能用一个调性贯穿始终,很多D大调作品中也穿插了D小调。D小调和D大调的关系反差有点类似于天堂与地狱式的感觉,D小调是非常具有悲剧感的一个调性,比如巴赫的《恰空》、勃拉姆斯的《第三小提琴奏鸣曲》,两个调性之间存在巨大的戏剧性的反差。此外,作曲家选择调性不仅会考虑乐器的音色与表达力,更多的是从如何表达音乐内容的角度出发。D大调与D小调具备天堂与地狱般的转折。比如莫扎特很少使用D小调去进行创作,直到他晚期的几首钢琴协奏曲和歌剧咏叹调中才出现了D小调,这些都是非常悲剧化的作品。我们去欣赏D大调的时候,还要去了解D小调带给我们的感受。我们熟悉的这三部D大调的小提琴协奏曲中主旋律都是D大调,但都在作品的副调中采用了D小调,比如老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感元素。西贝柳斯的协奏曲就以D小调作为主调性,其实我觉得这两个调性不能被一分为二地拆开看,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D大调是一个非常英雄、非常气势磅礴的调性,与D小调有着极大的对比。

我觉得D大调和D小调的关系很像但丁十三世纪创作的的史诗《神曲》,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文学巨著,而且还影响到了美术、音乐等多个领域。《神曲》分为三个部分,我觉得地狱、炼狱、天堂就相当于三个乐章。我也不知道老柴、勃拉姆斯和贝多芬是不是看过但丁的《神曲》,但我个人觉得D大调庄严神圣,D小调充满了悲哀、忧郁、惨遭折磨的经过,但我们最终会回到D大调的胜利辉煌。

和钢琴领域的作曲家一样,许多作曲家本身也是非常伟大的小提琴家,你如何看待近代小提琴家逐渐丧失创作能力这一现状?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话题,也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事实。我觉得每一个时代之所以能产生属于它那个时代的辉煌成就,一定是有其特定的历史氛围与原因的。现代科技的爆发式增长确实影响到了音乐家们的生活状态。比如交通的落后可以让拉赫玛尼诺夫在漫长的旅途中构思作品,但现在的职业演奏家很难有这种状态。不过我正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尝试改变,比如先从小提琴协奏曲的华彩部分开始创作。

小提琴是最普及的古典乐器之 一,你怎么理解小提琴音乐或者古典音乐的普及?

古典音乐作品确实浩如烟海、经典无数,但我们显然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成为狂热的音乐发烧友,而且古典音乐也不可能像流行音乐那样拥有庞大的受众。我认为古典音乐欣赏的层面并不存在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有人第一次听巴赫的《恰空》就很感动,那就没必要非从小夜曲开始。当你被莫扎特的音乐感动时,你不必知道莫扎特是谁。你在听到音乐时的情感共鸣才是欣赏音乐的最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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