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背后的社会隐忧——关于印度性暴力问题再解析

秦 文

(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092)

印度，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现代印度，作为一个新兴市场，经济发展早已备受关注。自1991年经济改革以来，印度国内生产总值一直呈现稳步增长态势，年均增长率达到6%左右，并曾一度达到9%高速增长率。印度经济更是连续以9%以上增速运行。印度软件业异军突起，令世人瞩目。迅猛发展的信息技术产业使印度一跃成为世界上软件业增长最快的国家，近几年来增长率一直保持在50%以上。在全球软件开发市场中，印度占据了16.7%份额。这些数据书写着印度未来经济发展美好前景。然而频频发生性暴力案件，与印度经济快速发展、一片大好发展势头呈现出极不相称一幕。“强奸之国”名号令印度蒙羞，印度被称为“女人的地狱”。数据也证实了这点，根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数据，印度记录在案强奸案件由1971年的2487起增至2011年的24206起，增长率为873.3%。平均下来，在印度，每3分钟发生一起针对女性暴力犯罪;每22分钟就会发生一起强奸案。2012年12月发生“黑公交轮奸案”，令我们倍感震惊之余不得不追问:一个经济腾飞大国，一个民主法治国家，为何性暴力如此猖獗?

一 快速城市化进程导致社会治安恶化

城市化是经济发展过程中，人口、社会生产力由农村向城市集中的社会进步过程。伴随着城市化进程，大量农业人口聚集到城市，城市人口急剧膨胀、城市规模扩大、城市产业逐步壮大、升级。与此同时，城市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向农村地区扩散。当前，世界发达国家城市化过程逐步放缓，发展中国家则处于城市化加速时期，数以亿计农村人口正在或即将转变为城市人口。

印度在英印殖民地时期，受英国贸易保护政策和自由贸易政策影响，民族工业发展十分缓慢，几乎所有基本生活用品都要依赖进口，这一时期印度城市化进程受到阻滞。印度共和国建立后，现代工业体系逐步建立和完善，城市化作为工业化产物，无论城市数量还是城市规模都显著扩大。印度城市化率在2001年达到27.8%。现在这一比重还在增长。印度部分经济发展较快的邦，如马哈施特拉邦和泰米尔纳杜邦，城市人口比重都在30%以上，而中央邦直辖区昌迪加尔城市人口比重则高达93%。加快城市化进程，在彰显印度快速发展工业化成就的同时，也带来诸多社会问题。城市化导致大量农民进城务工，而城市规划和城市管理体系滞后，难以合理安置大量涌入的农村人口，于是贫民窟大量出现，成为印度城市化进程中难以遏制现象。与城市住房、社会保障体制相对滞后相比，更为严峻的是城市治安混乱。从近来频发性暴力案件分析，外地进城务工人员占有相当比例。令世人震惊的“黑公交轮奸案”，六名罪犯中有四名住在同一个贫民窟地区。长期以来，由于城市对农民入城的心理歧视和排斥、就业与受教育困境、经济政治待遇上不平等、社会保障和救济制度欠缺、文化冲突等社会心理和社会现实，导致进城务工人员成为犯罪高发群体。在陌生的、庞大城市中，这部分人群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同，而他们也拒绝主动融入，因而逐渐被边缘化，由此带来挫折感、焦虑感加大，加剧了人际关系与性别关系紧张，这种紧张会以暴力形式表现出来。因为在某些时候，当男人要显示其男子气概，或者确证自身真实存在时，是通过对女人性控制或性征服体现出来，而方式则是疯狂地投入到男性暴力活动中①佟新:《社会性别研究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8页。。

以印度首都新德里为例，据印度官方数据，截至2010年12月，新德里警方得到强奸案报告为402起，史无前例，是印度第一大城市孟买的3倍，差不多是第二大城市加尔各答的10倍。新德里警方说:他们估计，去年已报告的只占全部强奸案的十分之一，总共发生强奸案达到了4000多起。之前印度官方统计数字显示，印度境内平均每34分钟就有一名妇女遭强奸。在新德里，每天至少发生一起强奸案。由于强奸案件数量惊人，新德里已成为名副其实“强奸之都”。这些强奸案中，大部分受害者都是年纪轻轻、受过良好教育的职业女性，而强奸犯大部分来自周边农村，连高中教育都未能完成。新德里虽然已成为经济繁荣世界名城，但社会境况愈加恶化。在很多人看来，新德里这个城市或许光彩照人，但是在很多当地人眼中，新德里只不过是一座很混乱的“城市乡村”而已。因为它的特别地位，反而像一面放大镜，集中体现了印度的乱，而这种乱，恰恰成为印度城市化进程中，社会综合治理水平低下的真实写照。

二 文化软实力建设不足导致性别歧视问题凸显

文化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除了单一经济实力外还涉及到文化方面的一种力量。或者具体指一国传统文化、民族精神、国民综合素质等，是评价一国综合实力的重要指标。印度作为南亚经济与人口大国，其经济发展速度与信息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令世人瞩目，然而其国内频发性暴力案件，令人不禁思考，在追求经济增长数据同时，是否忽略了国民素质提升?广受非议的印度“男权文化”被指称为“强奸文化”。从家庭环境、学校教育到社会熏陶，男性中心主义思想不断得到强化。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更为印度男性们张扬男子气概、歧视妇女提供了精神支持。

印度是世界上受宗教影响最深的国家之一，宗教影响深入到社会与文化每一部分。宗教在这个国家及绝大部分人民生活中扮演中心和决定性角色。印度教是印度最大宗教，信徒人数接近9亿，占人口80.5%。印度教总体来看是歧视妇女的。婆罗门教作为印度教前身，基本奠定了印度社会男尊女卑、夫为妻主性别基调。婆罗门教经典《摩奴法论》规定:“女子必须幼年从父、成年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不得享有自主地位。”②蒋忠新译:《摩奴法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1页。无论丈夫活着还是死去，妻子都应恪守贞节义务。宗教信仰鼓励寡妇牺牲自己来表达对丈夫热爱和忠贞，并宣扬这一“壮举”可以免除自身罪孽而升入天堂。在宗教蛊惑下，印度女性丧失了独立人格与尊严，将自身悲惨遭遇归咎于“难以摆脱的命运”。自独立以来，印度妇女保护组织以及改革主义者不断谴责萨蒂暴行，然而萨蒂惨剧仍时有发生。一些妇女们甚至上街游行大力鼓吹宣扬“萨蒂”，以捍卫贞节之“大义”，这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当遭遇性暴力后，很多印度女性选择了沉默。女性对自身生存权乃至生命权的麻木与隐忍，使得性暴力者更加有恃无恐。

应当承认，印度高等教育水平在独立后有了很大提高。然而受深闺制度、种姓隔离制度以及早婚等传统陋俗影响，印度社会对女性教育存在偏见和敌意。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由于经常外出、缺乏防范性，极易成为性暴力者攻击对象。而对此类受害者，社会中较为普遍地存在着蔑视与冷嘲热讽，人们认为女性抛头露面、衣着时髦、夜间外出，是引诱男性产生欲望、实施强奸直接因素，而一个社交广泛或者有过婚前性经历的女性，一旦遭遇性侵害，更是会饱受非议，舆论会一边倒地支持侵犯者，而不是同情受害人。与此同时，近些年印度受教育女性由于性别歧视，时常面临失业困境。一项针对印度青年人调查显示，印度受教育女性失业率高达50%左右。失去经济基础的女性，将面临更为严峻的生存与发展问题，在社会中弱势地位更加显著。

三 贫富悬殊加剧性别冲突

有学者指出:当一个社会只是富裕或只是贫穷的时候，均不产生犯罪，但一个社会贫富差别悬殊就会产生大量犯罪。①陆建华:《中国社会问题报告》，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02年版，第84页。犯罪理论与实践证明，社会经济发展程度与犯罪率高低没有必然联系，而由贫富差距导致“相对剥夺感”和“相对贫困感”却是产生犯罪重要原因。②陈晓明:《引发犯罪的社会结构因素分析》，《甘肃政法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当社会财富分配不均，阶级结构分化严重所引起被剥夺感、挫折感、无助感、徒劳无功感、不公平感、痛恨感以及疏离感通常会引起严重个人冲突，从而使犯罪增加。这些感受实际上为实施犯罪提供了合理化依据。当不同阶层之间精神和物质距离越来越远时，敌意和妒意可以产生严重社会冲突，而犯罪便是其中最直接和最极端方式。③Richard Quinney:The Social Reality of Crime，Little Brown and Company，1970，P67.因此，贫富差距已不单纯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

自从20世纪90年代全面实施经济改革以来，印度经济增长迅速，中产阶级持续壮大。然而经济快速增长并未解决印度贫富差距悬殊、社会阶层分化严重问题。印度全国贫困人口数量有增无减。印度政府2013年统计数据曾经显示，全国贫困人口总数达3.72亿，比上次统计多出将近1亿。尽管鉴于国内贫富差距过大情况，印度政府提出包容性增长概念，并力图在就业、教育和福利制度等多个领域推行使多数穷人受益、缩小贫富差距法案，然而由于种姓制度存在，使得职业分化与阶层分化现象日益严重，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奢华时尚的高档住宅与低矮丑陋贫的民窟，成为印度大城市中一道十分独特的“风景线”。社会发展不均衡，尤其是城乡贫富差距持续拉大，引发了各种社会矛盾集中爆发。美国犯罪学家塞林认为:“刑法是主流文化行为规范的表现，犯罪则是与主流文化相冲突的下层阶级和少数民族群体文化的产物;由于下层阶级和少数民族文化与主流文化相冲突，所以遵从下层阶级和少数民族文化就会产生违反刑法的犯罪行为与之相关，各种治安和犯罪现象也有上升趋势。”④王牧:《新犯罪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00页。从印度近来发生性暴力案件来看，多数受害者是家境较好、受过良好教育中产阶层女性或赴印旅游外籍女性，而施暴者则多为无业游民或进城务工人员。他们多生活在贫民窟，生活贫困与社会地的卑微，造成心理扭曲与情感冷漠。在对性暴力犯罪者采访调查中，施暴者并未对其行为进行反省与检讨，相反，面对女性恐惧与央求，他们感受到的是男子权威与尊严。尤其是当这些女性是体面的中产阶层、高级白领时，性暴力结果是自尊的增长，是对男子气概性刺激、性确认和支援。他们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⑤凯瑟琳·A·麦金农:《迈向女性主义的国家理论》，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07页。施暴者嚣张气焰由此可见一斑。

从另一角度来看，与富裕阶层妇女相比，贫困阶层妇女往往更易受到性侵害。有研究表明:贫困使妇女更多地暴露在潜在暴力环境中，并削弱了她们避开或者逃离这种环境的能力。印度广大农村地区贫困女性，尤其是未婚女性，需要从事繁重户外劳动，这使得她们处于极为危险境地，一旦遭遇强奸，她们往往无力反抗。这种暴力作恶者可能来自同一社会阶层，也可能来自不同社会阶层。印度发生多起性暴力案件中，公职人员强奸农村贫困女性案例格外引人注目。优越社会经济地位，令他们对法律视若罔闻，由于腐败司法体制，这些施暴者很多都被免于指控。由于固守传统贞洁观，受到侵害女性会被强令嫁给强暴她的人，否则她会被家人遗弃或者打死，因为她被认为令家族蒙羞。

结 语

生产力的发展，机器化、自动化大工业实现，是妇女发展所必需的基本物质条件。印度经济快速发展，科学技术事业突飞猛进，势必为传统观念革新与教育文化水平提高提供助力;然而，加快城市化建设步伐，片面追求经济硬实力建设以及越发严重贫富悬殊问题，不仅造成印度社会治安混乱与暴力犯罪频发，而且也成为印度经济与社会长期稳定发展的严重障碍。这提示我们，经济健康稳定发展，离不开社会和谐与稳定，维护社会正义、增进社会团结是国家长治久安、经济与社会可持续发展核心要素。我们应吸取印度经验与教训，在全力发展经济同时，努力提升社会公众教育文化水平与精神生活质量，培育先进性别文化，推动男女两性和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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