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续增
我从最近召开的“全国深度报道研讨会”发布的有关文件得知,传统媒体的从业者们感受到了严重的危机。其中最让我吃惊的消息是上海解放日报报业集团所属的《新闻晚报》已于今年年初停刊。有人分析它的倒台是由于竞争不过另一个报业巨头——上海文汇新民报业集团下属的《新民晚报》才自我消失的,而我却认为还有比上述原因更重要的其他原因造成了这一结果,那就是遇上了不止一座“冰山”,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近年来与文化迅速结合成一体的IT新科技,它的泛滥和蔓延就催生出了“微文化”。
一个有两千多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市里,相当于欧洲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不会连两家晚报都容不下。前几年(大约是2008年前后),每到临近年底,我都会注意到有报刊打着“完成党报的征订任务”的旗号绞尽脑汁四处活动,结果怎样,局外人不怎么关心。反正那个时候有大量国企和事业单位会响应号召拨出专款订阅党报,这是那些以宣传为能事的报刊的杀手锏和看家本领。今天看来不太灵了。如果说那时是因为党刊受到了市场化运作的新兴媒体的冲击,那么现在出现这样惨烈的局面,则是由于受到了微文化的重创。
我思考这个问题时,头脑中产生“微文化”这个词的,没想到上网一查,原来早有人抢了先。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创造出这个新词的人不是学者、大师之类的文化人,而是一个摇滚乐的主唱,那是1997年的事情,不过那位主唱所谓的“微文化”,与我所说的微文化的内涵不一样,毕竟17年前世界上根本没有如今发达的网络文化,更没有今天我所谓的微文化的实体和内涵。他的“微文化”所指的仅仅是“草根文化”的文艺版而已。
我所谓的微文化应当这样被定义:相对于旧的正统文化形式(它们便于与自上而下贯彻执行的宣传工作和体制内机构下达的行政任务相配合),那些借助于QQ、微博、微信等高科技的手段和设施,能把近半数的识字人调动起来,并参加进去的文化形式,这是我下面所议论的“微文化。”
微文化有几个特点,其中一个是“自由散漫”,一旦传布开来,就跟野火一样没边没沿,没时没点,甚至不用经营场合、随便一个人、几个人就能玩起来。因此,弄好了,这个微文化几乎不用政府拨款就能将文化轻易地普及到大众群体中,让大众在享受中受到文化生活的熏染,传布“正能量”;弄得不好,由于缺乏有效监管,就会被阶级敌人所利用,成为薛蛮子、“立二拆四”那样的野心家阴谋家邀买人心蛊惑大众的宣传工具,或者为传销组织骗钱提供方便。
QQ、微博的时髦,我都赶上了,却很快就厌烦了,原因是必须占用当时还属于宝贵的在线资源,但是随着无线网络技术的普及和发展,微信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投入就能让你成为这个新天地的一员,开始享受前所未有的乐趣、收获难以预测的交流成果。四个多月来,我用这个沟通工具联络了许多久未联系的老朋友,交上了本地的外地的新朋友,不用有人召集、不用费力地事先商量约定、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就交流思想,相互间传递最有价值的信息和思想,互相推荐好书好文章,想得到真正有深度的学术文章和时政报告也不用到图书馆去了,对我的日常工作来说,微信真是个好帮手。
微文化的“快餐式”这一特点,是尤其应当引起注意的。交流手段的极速升级换代,让文化传布变得很轻松,交流工具也不再稀缺,不用说毕昇时期,六十年前长辈还有对后生“敬惜字纸”的告诫语,那时连烟盒背面那样大小的废纸都要利用起来,订成小本本,练习写字或记事。传布文化的困难,把社会人分成界线分明的两大块,于是社会因此而不可能协调融洽。而现在,想学文化,不用拜师,不用上学校,把上网的技能掌握了,就齐活了。当然,现在学文化更大程度上是谋生或是将来向上攀爬,需要挤进优质教育资源,其最优先的考虑是索取文凭。这样,微文化的最主要作用就成为有闲者的心灵鸡汤,真正繁忙的公务员和“白骨精”们很少有迷恋此道的。
微文化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全新的交流方式,它必然会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产生广泛的影响。
造纸术和印刷术是中国人发明的,因此能让中国人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保有文化自信,也因为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纸媒历史文献而让所有敬畏精神文明的民族和国家歆羡不已。但是,在世界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中国的印刷科技一直落后于西方世界,最近30年虽然我们赶上不少,但是从总体上看,还是落后的。好在这最后一波的信息传输革命我们还是跟上了世界的脚步,这要感谢邓小平在他最后能发挥作用的时候,果断地截断了各种历史的和文化的纠葛,为中国的现代社会的建设打下了基础,才使得今天我们得以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电脑和最庞大的网络受众,在微文化一瞬间成为人类最新的文化成果的时候,中国人没有成为圈外的围观观众。
微文化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全新的信息交流方式,现在,借助于微文化的各种媒介,人们可以相隔万里实现瞬间的互动交流,让孟德尔遗憾终生的那种悲剧,再也不会发生在当代了。
但是微文化的负面作用和影响同样也不能忽视。
微文化会让人们变得心浮气躁,弄得不好,则难以被利用来提升民族整体的文化修养。社会上多如牛毛的各种各样的文化速成班,充其量只能对文化普及起一个点到为止的作用,这些文化快餐很容易让人们远离经典,真正面壁苦读的人大大地减少了。
于是就有真学者发出了担忧:微文化这一“人与技术的共谋”会造成社会性的“群体孤独症”(语义出于美国女学者雪莉·特科尔的新著——《群体性孤独》)。
她指出,由于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网络技术的普及,对人类的影响已经深入到人的个体感情和欲望的塑造,人与技术的关系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同时人际关系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不是么,一家人在一起,不是交心,而是各自看电脑和手机;朋友聚会,不是叙旧,而是拼命刷新微博微信;课堂上,老师在讲,学生在网上聊天;会议上领导在作报告,听众在收发信息,这些仅仅是曾靖皓先生随手拈来的微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小规模的“偷袭”的例证(《新京报》2014-6-7)。
电子书是微文化冲击书刊市场的重要的方面军。2013年亚马逊kindle登陆中国,带动各种形式的电子书铺天盖地般涌来。百道网CEO程三国最近接受采访时表达出这样一个观点,值得所有读书人深思:在当前蓬勃而喧嚣的环境中,“选书”是读者学习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有了电子书,就成为读者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帮手。
我深以为然。因为在知识爆炸的年代,书刊的数量泛滥,而人们读书的时间反而在减少,这样,精选精读必然成为趋势。现在,读书的成本越来越从购书款转移到读书所占用的时间了。
微文化方兴未艾,不过人们千万不要驻足,以免在此文化工具迅速“变脸”的关键时刻,成为新品种的“文盲”。
微文化与纸媒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地延伸到社会的方方面面,首当其冲的是文化成果的所属权问题。
北京市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CEO张一鸣在做足了融资方面的文章以后,却陷入了版权泥淖,先后有《新京报》等5家纸媒大腕指控张一鸣开发的“今日头条”涉嫌侵犯了它们的权益。而张一鸣辩解说“我们只做新闻的搬运工”,把你们采访来的新闻搬运给想知道它们的受众,这不能算作侵权。而现行的法律条文和以往的判例都不能成为这场争吵的判别依据,在这个全新的诉争中以往那些“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和“知识的再加工和传布”之间的界限变得异常模糊。看来,版权法领域也要在这股大潮的冲击下好好地清醒清醒了。
在本文的写作过程中,我的朋友余效诚先生的新著出版了,粗粗拜读之后我惊叹于这位默默无闻的耕耘者,是在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情”,他以自己丰富的教学经历和广泛的社会科技实践写成了《数字读物论》,这是一部横趟许多学科和领域的严谨而且体系完整的作品,本应当由一个不小的团队来共同完成的工程,却由他一个人完成了。让人扼腕的是,多家出版社根本认识不到这本书的价值,向他提出的条件都是自费出版。现在书已经出来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书中所涉及到的哪个权威部门认识到书中所建构的内容,近而规划了他们那个部门今后的发展方向,或者是今后的工作要点。以我一个只擅长于发议论的“隐士”的角度看,对我上述所说的所有被微文化冲击的领域,他几乎都为它们做了“标准化式”规范,我无法精确地预测微文化将来的前程和势头,但是微文化一定会像余效诚所预见的那样,开拓出一片新的文化天地,成为文化成果与科技成就相互融合的、内部结构和谐的系统体系。